四十三章 認親
一封電報直達南京,讓本就緊張的南京臨時大總統府再次陷入了慌亂之中,孫文召集了手下所有的可以信賴的人,甚至包括了自己的侍從衛隊長郭漢章,和南京衛戍總督徐紹楨,只要是有能力和可能阻止那場刺殺的人都受到了召集。
相比於前陣子,現在的孫文無意蒼老了許多,頭髮都有些灰白了,眼角也多出了幾道皺紋。這兩天對孫文來說,實在是太難熬了,參議院的質問,臨時政府數十名工作人員辭職,甚至包括湖北脫離臨時政府的行為,都讓這個在職不到一月的大總統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一見到陳其美進來,孫文就大步走了過去,抓住他問道「英士,上海的事是不是你乾的?」
陳其美那叫一個冤啊,雖說他有過對陶成章的刺殺,前幾天的陶駿保也是他刺殺的,可是他絕對沒膽子動孫復的,那群「無影無形」的侍衛已經讓他做了幾宿的噩夢,如果真要是對孫復行刺,陳其美連覺都不敢睡了。
「大總統,這種事怎麼可能是我乾的,我和孫復的關係雖然不算好,可是絕對談不上動刀動槍的地步啊!」今天,陳其美少有的沒有臟口,只是極力證明自己的清白。如果真的沾上行刺孫復的事情,陳其美連上海都不敢回了,只能遁逃日本了。
「不是你!」孫文大鬆了一口氣,可是心裡更加疑惑,到底是誰對孫復動的手,三個刺客,帶了三個炸藥包,如果不是那輛馬車內部是加了鋼板的,怕是連個渣都找不到了。
就算是這樣,也有十餘人被炸藥震傷,七名衛兵慘死,如果不是提前有兵士圍起了一道人牆。阻攔了人群,怕是死傷更重更多。
越來越多的人走了進來,孫文漸漸的發現,好像所有人都有意無意的把眼光瞄向了自己。那裡面似乎有些猜疑,不解,甚至直白的不滿。
「你們都看著我幹嘛,這件事不是我做的,給我沒什麼關係,我一點內情都不知道!」孫文很討厭這種感覺,以前清廷有人遇刺,他巴不得立刻被所有人認為幕後的主使者,可惜在卻很一點都不想和這件事沾上絲毫。
聽到孫文的辯解,眾人有些沉默了。他們實在是不太相信這件事和孫文沒有關心。而且同盟會本就是靠刺殺起家的,當初甚至還特意設立過專門的刺殺組,要說國內出現了什麼刺殺案,八成人都會想到同盟會身上去。
看著一片垂下的腦袋,孫文心裡涼透了。連自己最親密可信的同志都不相信自己的辯解,那些外面的國民和各省都督更加不會相信自己。
「難道說這件事真的要栽到我身上?」孫文憋屈的想到。
「其實,這件事和大總統是沒什麼關係的。」終於看不下去了,胡漢民起身說道「本來,我是不忿孫復對大總統的不敬,準備刺殺他的,可是等到了同仁醫院門口的時候。我的人發現那裡已經有人進行了刺殺,而且好多軍隊都開了過去,連萬國商團都出動了,我的人也就沒敢出動,又退了回來!」
「展堂,你……」孫文指著胡漢民。剛想指責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的出發點是為了自己,難道這件事算錯嘛。如果成功了,孫復死了,南方群雄震懾。說不定就沒了不服從大總統命令的省份,那時候……
「我聽說孫復手下有一個夜梟組織,是專門收集情報的,而且負責人就是以前同盟會的方君瑛。據說夜梟在她的主持下,已經遍布全國,勢力極大。」宋教仁突然說道。同盟會雖然是孫文擔任總理,可是實際負責同盟會內務的卻是宋教仁,他對於國內各方勢力的了解,比孫文強多了。
「鈍初是說……」
「這件事成了黃泥團滾到了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黃興陰著臉插嘴道。
這下,所有人都傻了,本來這件事不是他們做的,現在卻因為胡漢民的魯莽行為,導致大總統府不得不為他背黑鍋,這實在是太冤了。
映水苑,這裡再次被戒嚴了,所有的商販都被禁止擺攤,所有的行人也都遭到了驅逐,整個映水苑周圍五里都被搜插了數遍。在同仁醫院外,暴怒的阿福吃掉了三個刺客的部分屍體后,就開始帶著鳳凰衛士在租界里搜索刺客的藏身處,幾乎不費功夫,阿福就找到了三處刺客的藏身窩點,可是那裡已經人去樓空,沒有任何收穫。
「確認了嘛?」眉頭一皺一舒,孫復有些恍然,更多的卻是憤怒。
「已經確認了,那三處宅院雖然不是同一個租下的,可是裡面有些東西的擺放都很相似,而且據戶主介紹,那些人的口音都很怪異,屬下判斷,八成就是日本人乾的。」
「八成?」皺了一下眉頭,孫復道「八成已經足夠了,對他們不需要太多的證據。」
看到武元走了過來,孫復揮了揮手道「你先下去吧!」恭敬的一禮,那人轉向屏風後面。
「日本人,這件事還要謝謝你們呢,不過我近衛營又少了七個人,這筆賬可不能輕算了。」孫復嘴角掛起一絲怪異的笑意,「不過,還有一夥刺殺的竟然是孫文派來的人,看來這黑鍋你不背都不行了。」
「少爺,我剛剛看到屋裡好像有一個人,怎麼現在沒了?」武元朝四處打量了一下,發現好像少了一個人。
「詩雅剛剛來了,怎麼,你想見她?」孫復微笑著說道。
想起這兩天自己在哪位「少奶奶」手下過得日子,武元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急忙搖頭道「既然是詩雅姑娘,那就算了,我還以為是刺客有消息了呢,才多嘴問了一下。」
苦笑著搖了搖頭,孫復也知道武元為什麼畏懼詩雅,自從當日武元打攪了詩雅和自己的親昵時光之後,詩雅就天天指使武元修理映水苑,上午剛剛讓武元把門口的燈籠摘下,下午就要求他掛上去。為此,詩雅甚至從外邊買了三百多個燈籠,要武元把所有的燈籠掛滿房間,然後再摘下來。如果只是這樣。累些苦些,武元還能受著,畢竟自己激怒了「少奶奶」,該受些懲罰,可是當詩雅找了一群上海士紳的名媛小姐歸來看武元掛燈籠的時候,他終於承受不了了,借著整理虹口土地,籌劃紀念海軍的借口,武元躲得遠遠的。
「對了,少爺。剛剛有個姓孫的人隨瑤林(陳得平字)回來了,據瑤林說,此人好像和您有些關係,是您老家的人!」
「老家的人?」孫復猛地起身,驚喜的喊道。自從當年孫虎入淮軍之後。就再也沒有和老家人聯繫過,甚至是當初孫虎成親,都沒有向老家傳信,孫虎所擔心的就是老父親還不肯原諒他當年的行為。
「快請他進來!等等……」忽然,孫復止住了武元,轉了兩圈,說道「昨天不是有個叫鄭明的人說要毛遂自薦嘛。讓他也一塊跟著來吧!」
「哎!」應了一聲,武元帶著心裡的不解和疑問走了出去,不明白為什麼孫家人認親的時候,要讓一個外人攙和進來。
自從那日被陳得平包圍之後,孫訓安大受打擊,不過當他看著陳得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潰了三千勛軍,並且抓了張勳之後,心裡就平衡了。不過令他意外的是,陳得平不僅沒有虐待他這個俘虜,還特意把三百多騎兵連同他帶了回來。臨近上海的時候。孫訓安終於明白了,陳得平是自己那個堂弟的手下。
孫訓安剛一進來,孫復就心頭一顫,有一種發自血脈的共鳴產生了,那是很微妙的感覺,沒有任何證據,他就覺得眼前的這人和自己一定有這血脈牽連。
七尺身量,精壯身材,濃眉大眼,方正臉頰,眉目間和孫虎有這五分相似,如果沒有那麼一道刀疤,年輕時的孫虎大概就是這幅模樣。不過由於孫復模樣更像他的母親,所以和孫訓安看起來差上了不少,比起孫訓安,孫復少了幾分方正陽剛,卻多了幾許清秀隨和。
「你是鳳陽人,姓孫?」雖然心裡確認了他可能是自己的堂兄,孫復還是想要了解一下具體的情況。
「孫訓安,鳳陽孫家九代孫,家父孫麟,家祖孫成業……」
「爺爺還活著?」聽到孫成業的名字,孫復驚喜莫名,脫口而出。
「那個,不好意思啊,家祖和令祖的名諱有些雷同,我聽到這個名字一時有些激動!」還沒相認,自己就喊了爺爺,孫復感覺有些丟分,尷尬的掩飾道。
看著孫復窘迫的樣子,鄭明有些好笑,他知道自己被請來的理由,不過現在看來,自己的存在似乎沒什麼價值了。
「家叔孫虎,少年離家,四十餘年沒有音訊;三叔孫豹,咸豐二年生人;四叔孫彪,咸豐五年生人,早逝。還有三位姑姑,大姑孫燕;二姑孫鸝;三姑……」
「三姑孫鵑,生於咸豐九年,出生之日,有百鳥繞樹,最為爺爺喜愛,視為掌上明珠。」
孫訓安雙目含淚,激動的說「當年二叔離家,奶奶憂鬱成疾,當時聽說二叔調去了西北,無法通信,奶奶撐了三年,終於還是沒有熬過去。」
這個時候,孫復已經不懷疑孫訓安的身份了,實際上真正清楚孫虎祖籍的只有孫復和孫奎了,其他多已經戰死沙場,或者老死民間了。就算是有人想要偽造孫家族親,也根本不可能把信息造的這麼真實。
「父親當年離家之後,百戰餘生,跟在身邊的家鄉子弟死傷大半,父親自覺愧對家鄉鄉親,就釋放了想要回家的部分鄉勇,也斷絕了與家裡的通信,這麼些年了,父親一直想要回家看看,可是心裡總是難以鼓足勇氣,擔心自己看到的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兩人對哭了好一陣子,孫訓安才問道「二叔現在還安好?」
「自從母親過世后,父親的身體一直都不算太好,這兩年更是一年不如一年,除了每天四處逛逛,就是陪著收養的孩子們玩耍,我能感覺到他內心的孤獨,可是這些事情我幫不了忙。有幾次我想到鳳陽尋親,又擔心自己的身份會給家裡造成不必要的威脅。就一直忍著沒有派人到家裡看看。」
老實說,孫復真的不止一次的動心想要回老家找些助力來,當初在高瓊崖三州,空缺了大量的位子。卻找不到可信的人來任職,孫復只能把事情全部壓在鄭規一個人的肩上。不過就像他說的,在沒有控制家鄉之前,孫復真的沒勇氣去老家找人,萬一清廷察覺,數千里之遙,根本無法把族人安然轉移。
聽了孫復的話,孫訓安心跳頓時加速,當初聽到孫家在西南崛起的時候,孫訓安就對孫虎這個名字上了心。派去的人彙報的信息更是讓孫訓安驚喜不已,從那時起,他就開始想方設法聯繫西南,目的就是為了給家族一個機會,一個強大的機會。
「武昌起義爆發之後。王慶雲等人組建了淮上軍,為了自保,我就糾結了家裡的三百多名壯丁,拉起了一隻騎兵營,如果您還看的過去,就收下這些孫家漢子吧。」孫訓安一臉懇切的說道「別的我不敢保證,但是他們個個都是頂好的漢子。絕不輸當年二叔帶走的那些人。」
「堂兄既然如此說了,那小弟就厚顏手下了,正巧一師駐紮在上海,短期內我是不打算轉移他們了,堂兄的騎兵營救留在上海,等我從京城回來。就擴建為騎兵團,隸屬第一師,堂兄就先來做個騎兵團長如何?」騎兵的重要性到了近代依然是不可忽視的,就算孫訓安不是他的族親堂兄,孫復也不會放過這支三百人的騎兵營。不論去戰力如何,但是騎兵的身份,就讓他們比新兵更容易成為一名合格的騎兵。
自幼熟讀經典,孫訓安絕不是腦子一熱就不管不顧的人,仔細思考了一下,孫訓安還是拒絕了孫復的建議,「我本來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如果不是為了保家安民,斷然不會從軍的,既然現在找到了堂弟,那我自然該到了脫身而退的時候。」
皺了一下眉頭,孫復疑問道「堂兄不願從軍,那準備從事什麼職位?」
「我在家裡也讀過一些洋書,早先就起了經商的心思,只是家中沒有有力後盾,一直沒敢嘗試,現在有了堂弟在,我想以後做個商人也就是了。」
「經商?」撓了撓額頭,孫復道「堂兄先回家安排一下,然後到茂名去吧,家裡有些產業,可是一直讓萱兒管著,你過去也好幫襯一下,等有了經驗,才好做些其他的。」
「堂弟說的可是未來的弟妹,我可聽說……」
「弟妹?」沒等孫訓安說完,就聽身後有個脆靈靈的聲音傳出,下意識的轉過了頭,就見一個約莫二八芳齡的少女這帶著疑問看過了。不用猜,孫訓安也知道這姑娘八成自己那個新認的堂弟的外宅,頓時有些尷尬了。
「詩雅,不是什麼弟妹,你聽錯了!」孫復上去攬住詩雅的腰肢,笑問道「今天你不是和張老夫人和陳夫人一起去看布料了嘛,怎麼現在就跑了回來?」
微皺了一下瓊鼻,詩雅失望的說道「我看了好多布料,上面的花紋都不好看,還沒有我織的好看,我就扔下她們,自己跑了回來。」
孫復一呆,有些瞠目,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個樣子,沒有喜歡的花紋竟然拋下了兩位上海有名的貴夫人,自己跑了回來,這事也只有心性純樸無暇的詩雅能夠幹得出來了。
「既然沒有好看的布料,那就算了!」張謇和陳其美的夫人雖然身份夠高,可是還不夠資格讓孫復心懷歉意,漫說只是心性純樸的詩雅撇下了她們,就算是得罪了兩家夫人,也不值得讓孫復憂心。
「阿郎,我想辦廠,織好多漂亮的布,你說好不好?」摟著孫復的臂膀,詩雅眨著大眼睛期盼的看著他。
孫復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今天八成什麼事都辦不了了,這個新認的堂兄也無法再多留了。
「詩雅,辦廠的事等會兒再說,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人。」孫復牽著詩雅的手,指著孫訓安說道「這人是我大伯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堂兄,他叫孫訓安……」
「阿郎,你不是只有一個父親嗎,怎麼又多了一個大伯?」詩雅皺著眉頭,不解的問道。
「他是……」費了一番功夫,孫復終於把其中的緣由解釋了一遍,詩雅也明白了眼前這人的身份。不過詩雅的一顆心都系掛在了孫復身上,對這個孫訓安沒什麼興趣,只是喊了一聲不明白什麼意思的「堂哥」,就不再理會了。
「阿郎,張謇家有好多大廠,聽說上海的布行里有許多都是他們家生產的布匹,我也想要建一個大廠,讓寨子里的人都給我織布,我來養她們,你說好不好?」
鄭明、孫訓安等人面色怪異,不明白這個身份不清的女子,怎麼這麼有興緻開廠,而且好像還要把家裡人都給拉來織布,她難道不知道現在的工廠都是用的織布機嘛,而且女工的地位可算不上高,似乎和她的身份有些不合。
「詩雅,張謇的大生紗廠生產的是坯布,也就是白布,布行里賣的也都是印染布,這裡面不一樣的,而且辦廠,需要的是工人,寨子里的女孩們都是織黎錦的高手,怎麼能讓她們當工人呢?」
詩雅懵懂的眨巴眨巴眼睛,昂著頭委屈的說道「可是我想辦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