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雨停后 【三更】嫉妒。
城島犬和柿本千種還帶回來了夜宵。
一堆紙袋裡裝著漢堡與炸雞。
因為六道骸結束了那場一邊倒的戰鬥,先前迴避的那些人重新出現,一個戴著遮陽帽的老頭最先來到富江的面前,極其討好地出聲道,「富江,你想吃什麼,我那一份給你。」
「都不想,誰要吃這種垃圾,滾開,糟老頭子。」
黑髮女生抱著手臂靠回沙發里,想到剛才那個直到被從樓上丟下去也沒有開口再說過一句話的少年,心情不太好,而今又被一個上了年紀的丑老頭搭訕,更是嫌惡地閉上了眼睛。
「是被拒絕之後食不下咽吧?」
紅髮少女單手撐著沙發背,利落地翻身坐到了富江的對面,將單簧管放到身側,紫色眼睛里滿是嘲諷,「我就說嘛,有腦子的男人都不會看上你。」
富江冷冷地掀開眼皮,輕蔑地睨去,「我還在想發出這麼難聽的聲音是誰?原來是你這個沒品位的東西,代購買的假包就別退了,正好跟你檔次相配。」
少女臉上的笑意瞬間變得殺氣騰騰,「想被我撕爛那張嘴嗎?」
「你嫉妒的不止我這張嘴吧,畢竟我比你完美的地方可太多了,只要有我在,任何男人都不會看你一眼,真可憐啊,我要是你,早就自慚形穢到上吊了,哪裡還有勇氣活著呢?」
富江單手卷著自己垂落的長發,明明是清純如荷花的面龐,一顰一笑卻展露出比曼陀羅更毒的氣質。
紅髮女生被她氣到快要靈魂出竅,毫不猶豫捏緊了武器,將單簧管放到唇邊,「完美?那我們一起欣賞下你等會被炸成一塊一塊的樣子究竟有多完美吧?」
「啊~我好害怕哦~」富江作勢要往旁邊的六道骸身後躲。
眼見她們的戰場硝煙要瀰漫到自己身上,一直在旁邊安靜吃聖代的六道骸姍姍出聲制止:
「mm,我給你支付的傭金可不是讓你拿同伴的人頭來充數的。」
「骸——」
mm捏緊了單簧管,極其不忿地抱怨,「這種只能擺著看的花瓶有什麼留下的價值啊?」
「起碼我還能擺著看啊,你呢?」富江眨巴著眼睛,沖她笑得明艷。
六道骸這次看向富江,右眼的數字「六」更鮮紅幾分,「剛才不是還對那條敗犬感興趣?他身上骨頭斷了很多,應該不能動彈了,今晚會下一場暴雨,不想玩具壞掉的話,富江,就抓緊時機。」
富江同他對視幾秒,擺出勉強被說服的姿態,聳了聳肩,隨手從桌上拎起一包還熱乎的漢堡紙袋往外走。
剛想加餐的城島犬抓了個空,喊住她,「喂,你不是不吃嗎?」
「嗯。」
黑髮女生點頭,「拿去喂狗。」
「?」
眼見這辭彙又要觸發暴躁少年的脾氣,她語氣敷衍地補充,「別誤會,沒說你,我喜歡更壞一點的。」
……
在城島犬激情怒罵的噪音里,漂亮的黑髮少女在樓下轉了圈,也沒看到人,納悶地抱著手臂往樓上的位置看。
她記得那人是被從這個方位推下來的啊。
富江又低頭看了看草叢,才發現有一道血跡滴滴答答地往某處蔓延而去,她跟著這痕迹一直走,抬頭時才看見靠坐在殘牆邊的襯衫少年,他身邊甚至還倒著好幾個穿黑曜制服的男生。
四目相對——
她差點被那雙鳳眸里的銳意驚到。
後知後覺的,她冒出一句,「你不是動不了了嗎?」
雲雀恭彌看清楚是她之後,知道她沒什麼身手,淡然轉開了目光。
富江在原地站了會兒,毅然朝他的方向走去,順便將手裡的那袋漢堡遞過去,「既然還能動,那就吃點東西吧,晚上會下雨,我可沒力氣把你搬進去。」
男生看也不看,兀自閉上雙眸養神。
即便臉上都是乾涸血跡,也不損少年清麗容顏,甚至因為此刻傷痕纍纍地坐在月光下,給人一種支離破碎的美感。
富江在他旁邊半蹲下來,仔細看了半晌,發現自己喜歡這張臉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他和她的長相特點都屬於傳統美的類型。
只不過富江偏向艷麗。
而他更清秀。
但都是好看的。
太久沒看到其他帥哥的富江感覺自己的脾氣都跟著五官走,選擇性忽略這條惡犬對她愛答不理的態度,自顧自地開口,「你不會還想著要打回去吧?」
「不說別的,光你看見櫻花就動不了的毛病,你怎麼跟骸打啊?那東西他可是想什麼季節看就什麼季節看的。」
女生百無聊賴地抬手想戳他。
指尖在即將觸碰到雲雀面頰的前一秒,對方倏然睜開了眼睛,灰藍色鳳眼清泠泠地看向她,「你知道他的能力?」
富江頓住動作,笑吟吟地問,「套我話啊?」
雲雀恭彌又不吭聲了。
富江嘖嘖感嘆,「長得這麼好看,脾氣卻這麼差,有誰會喜歡你啊?」
這次黑髮少年乾脆地再次轉開了腦袋。
發覺他又開始不理人,富江不信自己真就這麼沒魅力,又換了個話題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拿別的來交換——」
「先告訴我,你在並盛有沒有見過和我長得一樣的人?」
「……」
「肯定見過吧,你剛才進來的時候,就一直盯著我耶,你們什麼關係啊?」
「……」
「她應該也會對你這幅皮囊感興趣,帥哥,你們交往了嗎?不對,你要是喜歡她的話,肯定也會喜歡我的,那就是沒有什麼關係咯?」
「……」
互動變成了自言自語。
富江耐心終於耗盡,神色冷冷地站了起來,本來想威脅他再不開口這輩子都別說話了,但話到嘴邊,瞥見那些倒在旁邊至今還人事不省的黑曜學生,她又將話咽了回去。
她也不是沒見過意志堅定、很難被她蠱惑的男人。
既然是不懂欣賞她的沒品味的東西,那她也沒必要再將時間浪費在他身上。
-
富江重新往黑曜破舊的大樓入口方向去。
但在半途卻遇到一個攔路的。
戴著黑色防晒帽,杵著拐杖的老者微笑著出現在她的前方,「富江,今晚天氣不錯,跟我約會吧。」
「你沒事吧?」
穿著修身墨綠校服的女生雙手環胸,面上帶了幾分匪夷所思,「你這幅能約到我的自信是哪裡來的?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這麼普通卻這麼自信的男人覺得自己和骸放在一起比之後,會有人眼瞎選擇你吧?眼科和腦科我都不知道先幫你掛哪一個。」
巴茲扶了下自己的銀色眼鏡,「我固然是比不過六道骸,不過你又不是只能有一個——」
他露出了個變態的笑容,「富江,我給你一個選擇,是跟我約會,還是拒絕之後讓我奪走你的一部分,種進地里,長出新的之後好好教導,再跟我約會呢?」
「撲哧」
回答他的是女生忍不住掩著唇發出的笑聲。
黑髮少女在清冷的夜色里,眼尾上揚,譏諷地看向他,「但凡我還有這雙眼,還能看到你這醜態,我就一定會日夜不停地告訴你,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醜八怪,下輩子都配不上我一根頭髮。」
她那雙眼睛實在太漂亮,但裡面的情緒實在不討人喜歡。
於是巴茲奪走了她的雙眼。
短暫失明的女生因為看不見路,自然無法回到大樓里,她只來得及用校服外套掩住自己不斷滴落血跡的面龐,而後漫無目的地在樹林里遊盪。
起伏的樹根絆倒了她。
她摔了下去,過了好久,等到新的眼球生長出來,仔細眨了眨眼睛,才發現自己周圍站滿了被她的血味吸引過來的其他黑曜學生。
她甚至看到了站在樹林邊緣的一叢紅髮痕迹。
隱約間,mm極具辨識度的聲音隨意響起,「骸本來就煩她吵鬧的樣子,讓她安靜一段時間不是很好嗎?既然她這麼喜歡勾搭男人,送她這麼多她應該挺高興的吧?」
「別給骸大人添麻煩。」冷淡的男聲答道。
「大不了找人把這片林子挖了,我會處理乾淨的,反正我早就看她不爽了。」張狂少年接道。
……
落雨滴答打在樹林葉片上。
潮濕的氣息裡帶來腥甜的奇異味道。
衣衫單薄的黑髮少年悠悠睜開眼睛,往這股味道傳來的方向看去——
又死了嗎?
他如此想著,腦海中卻浮現一些從前同鹿島富江相處的片段。
尤其是城堡里,那個姝麗的少女,以及同樣生著她模樣,卻不斷增殖、變大的離奇怪物。
彼時情況緊急,狀況頻發,雲雀恭彌並未細想那個所謂的失敗品是什麼樣的存在,現在回憶起來,他應該是低估了富江的血肉魔力。
她並非是被人分成很多部分之後會重新合起來的類型。
而是……每一個部分,都單獨再長成一個她。
這樣才能解釋並盛和黑曜都有一個她的情況。
並且每一個她都互相排斥。
否則她不會這樣厭惡和自己有同樣外表的存在,並且每次流血或者受傷,都要將那些沾染了的衣物和物品全部燒光。
還有,火是唯一能消滅她的武器。
雲雀恭瀰漫無目的地又總結了幾條小怪物的特點,回過神才發現有一叢奇異的血色緩緩從前方土壤里冒出,那血液如有實質,蔓延到他腳邊的水泥地附近,本來凝聚成一團,卻因為天上的雨下的太急,總是噼里啪啦被雨點打碎。
於是那團圓溜溜的紅色更加使勁聚攏、又被落雨拍成一灘。
反反覆復。
勤勤懇懇的笨拙模樣,讓人很難與富江平日那副養尊處優的懶樣聯繫在一起。
附近有一叢葉片寬大的植物,應該能幫這團血液爭取不少的生長時間,可惜那團血液看不見,從危險之處逃離后,就在這裡狼狽地跟暴雨倔強鬥爭。
視線範圍內除了這團血色,還有那已經冷卻、不再散發香氣的紙袋。
黑髮少年靜靜看了會兒。
他忽然前傾腰身,伸長手臂,用掌心將那團圓滾滾的血珠隨手撥進了植株葉片下。
如注的暴雨迅速將他手掌沾染上的丁點紅痕也洗刷。
淡紅從他掌心、指尖滴落,落在泥土上,順著水流方向,緩緩重聚。
-
雨漸漸停歇。
愁雲慘淡的朦朧深夜裡,植株葉片被一顆圓圓的腦袋頂開。
腦袋下方有細長的影子。
影子從絲線般的形態慢慢變寬,不斷生長,先是軀幹、再是四肢,終於從畸形的狀態恢復成曼妙曲線。
植株葉片被撥開的動靜讓支起一條腿、抵在膝蓋上淺眠的少年眼皮動了動,但他從空氣中的奇異香氣里辨認出了製造動靜的人是誰,所以根本沒睜開眼睛。
直到有腳步聲去而復返,帶著淺金色的晨光一起回到他身邊。
帶淡香的溫度朝著他的手背而來。
雲雀恭彌眉梢一動,帶著幾分被吵醒的困頓與不悅,掀起眼皮朝身邊的人看去,順便將她覆上來的溫度甩開。
「是你。」
富江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昨晚落在她身上的那些兇器同夜雨一樣冰冷,將她靈魂都冰凍的冷意里,只有一道溫暖的體溫,短暫地給了她慰藉。
她看著面前依然傷勢嚴重的少年,複雜變成了探究,又成了理直氣壯的質問:「你昨晚為什麼偷偷摸我?」
清純的面龐上露出幾分恍然,「哦,你暗戀我?」
雲雀恭彌神色淺淡地撇著她,十分冷淡地回道,「我很討厭睡覺被人吵醒,再發出一個音節,就咬殺你。」
「……?」
富江愕然地看著他,面上所有的神色統統匯聚成了呼之欲出的髒話。
但她還是咽下了。
狠狠地盯著這少年看了會兒,富江本來想當作無事發生轉身就走,可惜咽不下這口氣,眼眸一轉,陡然想到了個戳破他自尊的好辦法。
她原本不想看那些贗品的記憶。
因為所有的她能過的生活都大差不離,區別只是紙醉金迷的地點不同。
如今看著這明顯認識她、卻又不想搭理她的男生,富江立即開始在漫漫的景象里搜尋與他有關的畫面——
找到答案並不難。
因為這記憶居然被放在很明顯的地方,而且每一幀、每一秒都清晰不已,跟那些一閃即逝的、甚至模糊難辯的記憶都不一樣。
像是一顆顆七彩的、閃耀的泡泡。
只要任何富江試圖窺看其他人的記憶,都會被這堆泡泡吸引注意力。
她如受蠱惑、朝著這些泡泡伸出手去。
……
幾秒過後。
富江重新睜開眼睛。
她看著雲雀恭彌搭在膝蓋上、伸長的右手,手背上還帶著一點青紫傷痕。
掌心略寬,手指修長,是她見過無數次的畫面。
昨夜他就是用這隻手與她的血液相貼。
可是記憶里能允許她靠近,由著她肆無忌憚吵鬧,抱過她、也允許和她肌膚相貼的人,就在剛才冷漠地甩開了她的手。
只是因為她不是那個鹿島富江。
但憑什麼?
那個富江也是被替代過的啊!
黑髮少女一言不發地站在他身邊,看著陽光從背後照過來,將她倩麗的影子覆在他身上,好似他們能像記憶里一樣熟稔。
可她又清晰地知道,這都是假象。
說不定連昨夜他的一時心軟,都只是因為她和她相像。
富江忽然抬起右手,覆在自己墨綠新校服下的左胸胸口,感受到新生的心臟在裡面有力地跳動,一如既往。
但噴薄而出的不止有流向四肢百骸的血液,還有一樣東西。
名為嫉妒。
讓她失去理智、想要發狂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