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謝不逢的傷雖然深,但是並不複雜。
原主專治疑難雜症,向來不幹這種既浪費時間,又沒有什麼技術含量的事。
為免ooc,文清辭從藥箱里取出一隻瓷瓶,輕輕放在謝不逢身邊,便起身向殿外而去。
可是謝不逢並沒有拿起它。
少年瞥了傷葯一眼,便咬牙站了起來,就像沒看到這東西般,將它繞了過去。
……謝不逢對這種施捨,沒有半分興趣。
隨著的肌肉的緊繃、用力,小腿上的傷處再度撕裂。
猩紅的腳印,自殿內一路延伸。
但他的腳步,一刻也未曾停滯。
*
文清辭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
中午好不容易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他也沒有浪費。
「……文先生,前面便是玉光宮了,大殿下暫居於此。」小太監一邊引路,一邊小心翼翼地將食盒換了只手提。
這裡面裝著的,除了方才熬好的湯藥以外,還有文清辭親手做的午膳。
宮鬥文里,不受寵的妃嬪、皇子公主的吃穿用度經常遭人剋扣。
了解套路的文清辭一大早就突擊檢查了送往玉光宮的膳食,接著發現——膳房果然將好的食材扣了下來,留下的全是難以下咽的肥膩肉塊,或不知哪個部位的邊角料。
未來大bss怎麼能吃這種東西?
送佛送到西,糾結一番后,文清辭還是決定自己動手。
在原本的世界里,文清辭患有先天性疾病,一出生就被遺棄,直到五歲被一對開中醫診所的老夫婦收養。
養父母工作非常繁忙,他從小就學會了做飯。
只要一有空,文清辭就會將做好的飯菜送到診所去,直到幾年前二老相繼去世。
玉光宮是整個太殊宮最偏僻的院落。
這裡地勢低洼、潮濕,已經有百來年沒有住過人。
前朝栽下的樹木遮天蔽日,包裹著朱漆已掉的宮苑,明明是正午,卻顯得鬼氣森森。
文清辭將食盒從小太監手裡接了過來,他一邊輕推宮門一邊說:「你就在這裡等著吧,我一個人進去便好。」
沒料到他的話音還未落下,下一秒便有顆石子破空而出,直衝著眼睛飛了過來。
如一道流矢,刺穿空氣。
「——啊!」小太監被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文清辭:!!!
來不及思考,他本能抬手擋在了眼前。
下一秒,指尖隨之一痛。
等文清辭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顆石子已經被自己捏在了手中。
如執棋對弈那般。
院內的少年眯了眯眼睛,他略顯失望地放下懷裡的羊羔:「真可惜。」
謝不逢話語里,沒有一絲半點的後悔或是抱歉的意思。
文清辭抬起手腕,緩緩旋轉手裡的石子,借陽光觀察著它:「這是殿下今日的見面禮嗎?」
……這一擊要是落在眼睛上,後果不堪設想,但是文清辭不但半點也不生氣,甚至反朝謝不逢微笑。
少年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謝不逢抬眸,緩緩眯起眼睛,仔細審視著文清辭。
陽光穿過樹木間隙,落在少年眸底,將眼瞳映成了淺金色。
如蟄伏在叢林中的野獸。
此時此刻,謝不逢的耳邊只有小太監的叫嚷。
他依舊沒有聽到文清辭的聲音。
哪怕早就明白對方只將自己當做試藥用的兔子,他還是忍不住試探。
越是聽不到文清辭的心聲,謝不逢便越想要破壞眼前人溫柔的偽裝,越想知道……究竟什麼事,才能讓文清辭失態?
文清辭明明就站在他的眼前,可卻像飄蕩於天邊的雲。
惹人擊碎,逼他化為雨滴,落入泥濘……
文清辭被謝不逢看得頭皮發麻。
他丟掉手裡的石子,徑直走了進來,將食盒放在了謝不逢面前的石桌上。
同時忍不住低頭,偷偷揉了揉指尖。
原著對這位「仙面羅剎」的介紹,集中在醫學部分。
文清辭也是穿來之後,無意間聽到宮女聊天才知道,神醫谷的暗器與輕功同樣聞名於江湖。
前幾天他忙著補筆記,沒有時間驗證。
直到剛剛那條件反射性地一接,文清辭這才確定,傳言是真的。
原主的確懂暗器!
差點被石子打到眼睛,文清辭本應該生氣才對。
但這個發現瞬間便沖淡了憤怒,使他心情大好,心裡也多了幾分底氣。
盒蓋打開,清香撲面而來。
文清辭將葯與盛滿了飯菜的碗碟取了出來:「這是消炎鎮痛的湯藥,殿下記得儘快喝掉。您傷還未愈,吃清淡一些比較好。」
話音剛落,毛茸茸的小羊羔便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它一臉好奇地歪著腦袋看向文清辭,並「咩咩」地叫了兩聲。
「小傢伙,你也餓了嗎?」文清辭俯下身,摸了摸小羊的腦袋。
羊羔像是聽懂了他說什麼似的,在原地蹦躂了起來。
文清辭又忍不住輕輕地捏了捏它的耳朵。
木質的食盒裡,整齊放滿了碗碟,裡面的菜品精緻、豐富,和謝不逢今早見過的完全不同……
湯盅中除了牛骨外,還有當歸與人蔘,這顯然不是膳房的手筆。
一個荒謬的想法,自謝不逢的腦海中生了出來:
眼前這些菜,是文清辭做的。
這又是他的什麼施捨嗎?
「殿下?」見謝不逢站在原地不動,文清辭忍不住起身輕笑著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您不餓嗎?」
藍晴色的葯玉手串,隨他的動作滑了下去。
露出一截纖白的手腕,與刺眼的暗紫色指印。
謝不逢移開了視線。
他看到,食盒夾層里放著一根枯枝。
——文清辭曾說,要找一根楊樹枝,給兔子磨牙用。
「文先生果然體貼,」謝不逢瞥了滿桌的飯菜一眼,隨口嘲諷道,「對人和兔子,都是一樣的好。」
兔子?
謝不逢突然提這個做什麼……
說完這句話,謝不逢再一次抱起了羊羔,轉身向殿內走去。
小羊則愣了一下,趴在少年的肩上,依依不捨的朝文清辭咩了兩聲。
少年身形依舊挺拔,但腳步卻有些踉蹌。
……神醫谷的傷葯,說是「肉白骨」都不誇張。
看這樣子,謝不逢不但沒有好好處理傷口,甚至壓根沒有用自己留下的葯。
他完全沒有領情的意思。
剎那間,謝不逢方才說的話,再一次於文清辭的心中浮現了出來
他忽然意識到——謝不逢似乎是將自己,比作了原主用來做實驗的那隻兔子?
未來的大bss,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嚇唬嚇唬,也不是不行?
文清辭沒有攔謝不逢,而是繼續著手上的動作,他一邊將食盒裡的菜一道道取出、擺在桌上,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殿下大可放心,更不必有任何的負擔。」
少年腳步一頓。
文清辭順著謝不逢的思路說了下去:「我做這些,並不是為了幫您,只是為了試藥。您身體無恙,我手頭上的事情才能繼續。這不是什麼憐憫或者可憐,只是我們之間的交易。」
文清辭的聲音很輕很輕。
但是每一個字,都重重地落在了謝不逢的心間。
「哦,差一點忘記,」文清辭擺好碗筷,重新站直了身,「今日的飯菜都是按照我的口味做的,殿下若是不喜歡的話,記得要告訴我。」
語畢,朝少年輕輕地笑了一下。
謝不逢有遭人辱罵、鄙夷的經驗,唯獨沒有領人好意的經驗。
他本能地排斥著這一切。
與其拐彎抹角地說「這是為了你好」,還不如直白地承認自己是在利用。
這才符合謝不逢世界里的慣有邏輯。
熱氣騰騰的飯菜擺滿了石桌,香味直往人鼻腔里鑽。
少年緩緩地抱緊了懷裡的羊羔。
「好了,」文清辭提起空了的食盒,朝謝不逢點了點頭,「一個時辰之後,我叫人來收拾碗筷。」他的腳步輕極了,一點穿堂風順著宮門的間隙吹了過來,月白色的身影如朵青雲,散開不見。
玉光宮靜了下來。
謝不逢依舊站在原地,他揉了揉羊羔的腦袋,然後鬆手任由它躍出懷抱。
……
剛到太醫署門口,文清辭便聽到了一陣吵鬧聲。
「求求您了,禹大人!」一名宮女跪在太醫令桌案前哀求著,「蘭妃娘娘方才忽然暈了過去,您快去看看吧!」她的臉上寫滿了焦急。
宮女身上的綠色羅裙,早已在漿洗中發白,看上去格外寒酸。
太醫令落紙如飛,頭都沒多抬一下:「是蘭昭容。」
幾個月前,蘭妃被打入冷宮,貶為昭容。
「對……對,」那宮女愣了一下繼續說,「昭容娘娘剛才暈倒了。」
太醫令終於抬起了頭,他撫了撫早已花白的鬍鬚,笑著問:「現在呢,醒了嗎?」
見太醫令回話,宮女迫不及待地說:「醒了,但是……」
太醫令禹冠林,今年七十有三。
行醫數十載,一身仙風道骨,笑起來又帶著幾分和藹之態。
可是今天,他的話卻讓宮女心生寒意。
禹冠林重新提筆,笑著搖頭道:「那不就沒事了嗎?好了好了,明柳姑娘,你快些回去照顧昭容娘娘吧,耗在這裡,也沒有什麼意思啊。」
明柳緊緊地咬住了唇……幾個月前,別說是暈倒了,蘭妃娘娘哪怕打個噴嚏,禹冠林都會掂著藥箱,跑去噓寒問暖。
她在宮裡這些年,也不是沒見過世態炎涼……但蘭妃與禹冠林少說也認識了二十年,這老太醫此前更是收了蘭妃不少禮物。
她原本以為,哪怕看在舊日的薄面上,禹冠林也會有些反應。
太醫署有二百餘人,前殿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所有路過這裡的人,都會將視線落在明柳的身上,並與同伴竊竊私語。
她默默地攥緊了拳。
「禹大人,我知道您忙,可是蘭昭容的身體,也不能耽擱,」明柳的聲音都在顫抖,「您能派人去看看嗎?隨便找個醫士也行的!」
「她忽然暈倒,癥狀……也,也有些古怪,好歹要尋出病症何在。」她咬著牙說。
醫士相當於現代的實習生,是太醫院裡最底層的職級。
「不行不行,」禹冠林不耐煩了起來,「太醫署人手本就緊張,沒人能騰出這個閑工夫來!我勸你還——」
禹冠林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被人打斷:「我去吧。」
太醫署前殿於頃刻間安靜了下來,眾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了來人的身上。
宮女口中「古怪的癥狀」引起了他的好奇。
文清辭放下食盒,緩步走了過來,輕輕點頭道:「明柳姑娘,煩請帶我去看看蘭昭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