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峰迴路轉

一家之主做出的決定不容異議。

正如父親所說，家裡一方面少了外祖母的養老金這一收入，一方面還要負擔逐漸上了年紀的花子的檢查費和伙食費。

即使再怎麼愛護動物，在人的面前，似乎都得讓步。

白石克也和姐姐麻衣都沉默著。

而母親點了點頭。

就這樣，花子的命運被註定了。

一開始，父親的考量是在附近問問，找一戶人家收養它。

但是葬禮上村裡的大部分人都到場了，白石家的貓是進過靈堂的貓的消息不脛而走。

「沾上了晦氣」的貓自然沒有人家願意收養。

在詢問了好幾天無果之後，父親也感到無可奈何。

最後，只能下定決心把花子給「放生」。

不要覺得殘忍，這個世界運行的本質就是如此的冷酷無情，前世的克也深有體悟。

站在道德制高點固然很容易，但是當你一個月扣除花費到手兩千而你的寵物生病了也需要兩千動手術的時候，還能那麼豪氣的喊出你在網上敲出的發言嗎？

當感情被生活的血汗所折磨殆盡之時，人往往比自己想象的到無情。

連重症病房裡的親人都可以拋下，何況是一隻貓呢？

並非沒有心，只是沒有展現它的喘息的空暇。

考慮花子在這裡生活了很久，可能會認路回來，父親決定把它送到更遠的地方。

就這樣，這天父親騎上了自行車，白石克也坐在後座上抱著花子。

母親和姐姐麻衣則留在家裡。

因為父親說這種事，還是應該男人來做。

花子很乖，被克也抱著的它也不鬧，就靜靜地趴在男孩的懷裡，還時不時舔一舔自己的爪子。

靈活的尾巴翹起來擺啊擺，弄得克也下巴有些痒痒的。

但是克也現在沒有心情和它玩。

一路上父子二人都沒有說話。

父親沉默著瞪著自行車，眼神看似在看向前路，但是又彷彿透過空間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熟悉的土路和田野慢慢消失在身後，甚至還經過了克也以前在山上看到過的水壩。

灰色的水壩靜靜地躺在山間，上面掉滿了落葉，透露出一股死氣。

越過了水壩，景色開始變得陌生起來。

白石克也不再看向兩邊的風景。

他盯著路邊的電線杆和電線看。

電線杆均勻的分佈在路邊，連接著漫長的線路，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地平線，彷彿沒有盡頭。

「嗞——」

剎車片和輪胎摩擦在一起，發出刺耳的響聲。

父親停了下來。

克也左右看了看，他們似乎已經進入了一個陌生的村子。

這裡也有著田野，遠處坐落著建築物，看起來和自家村子沒什麼兩樣，但就是讓人覺得陌生。

也許這裡有人會撿到花子，會收養它……

「就這裡吧。」

一路上都在沉默地蹬車的父親開口了。

克也把懷裡的貓抱起來，靠近地面。

它輕盈的落地，還不忘伸了個懶腰，這一路的旅途真是辛苦它了。

「……坐穩了。」

父親說了一聲，就開始掉轉車頭往回蹬。

貓被留在了原地。

父親開始加速，就在這個時候，貓似乎注意到了開始朝著他們跑過來。

父親越蹬越快，貓也越跑越快。

白石克也沉默地看著。

父親在前面拚命地蹬，貓在後面拚命地追。

一邊追還一邊叫。

汗水從父親的兩鬢滑落，這個男人被曬得有些發黃的臉上似乎都在用力。

貓也在狂奔，鬍鬚因為用力而繃緊翹起，那副表情，應該也是在用盡全力吧。

實際上沒過去多久，但是對於兩人一貓而言，卻那麼的漫長。

雙方似乎都沒有放棄的意思，都在拼盡全力。

白石克也就坐在父親身後，能夠聽到他沉重的喘息聲。

「唉。」

終於，彷彿放棄般，父親停止了蹬車。

自行車在慣性的作用下繼續向前，不過速度越來越慢。

貓追了上來，跳上了車，跳進了克也的懷裡。

花子回來了。

自行車完全停了下來。

父親雙手撐在握把上，低下了頭。

白石克也這才發現，這個男人在哭。

只怕從剛剛蹬車的時候就開始了。

克也沒有戳破男人，他只是靜靜地抱著花子。

貓咪的體溫挺高的，再加上剛剛運動完，白石克也覺得懷裡暖呼呼的。

半響后，克也估摸著差不多了，他在後座上說：

「爸，回家吧。」

「啊，嗯，我們回家。」

父親好似大夢初醒，抬起了頭，蹬起了車。

兩側的景色又開始往後倒退，方向卻正好跟之前相反。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改變。

他們又再一次路過了水壩。

幾隻鳥兒正落在水壩上，車來的時候它們紛紛扇動翅膀起飛。原來除了落葉，水壩上還羅有一些松果，克也甚至還看到了一隻松鼠。

水壩看似被人類遺忘，但是大自然早已接納了它。

懷裡抱著花子的克也抬起了頭，看向依舊在不斷延伸著的電線。

『真是愚蠢啊……』

他在心裡想著。

『考慮到自行車的速度，載著一個人的情況下哪有那麼容易甩掉貓？明明可以把花子關在紙盒子裡帶過來，但是卻偏偏……』

克也看著眼前父親的後背。

彎曲的背已經被汗水打濕。

他只是一時氣不過，沒有想明白罷了，末了又後悔，卻拉不下臉。

男人，其實也挺麻煩的。

『當然，我這幾天一直和花子玩「你追我趕」的遊戲可能也起到了一絲微不足道的作用……』

想到這裡，白石克也笑了笑，他低下頭。

一人一貓對上了臉，然後相視一笑。

白石克也捏了捏花子的肉墊。

嗯，果然很舒服……

從出發時的午後陽光，到回家時的晚間夕陽。

去的時候感覺用了很久，不過回來的時候似乎要快一些。

白石克也抱著花子跳下了車，向著家門口跑去。

似乎是聽到了自行車的剎車聲，母親和麻衣迎了出來。

看到兒子抱著貓的瞬間，克也注意到母親的眼裡閃過放下心來的神色。

這一家人，果然都很善良。

母親接過了花子，抱在懷裡顛了顛。

「回來了也好，養著也好……」

不知道是在跟花子說，還是在跟停好車從後面走來的父親說話，亦或是在對自己說？

手空了下來的白石克也則看向了白石麻衣。

他朝姐姐眨了眨眼。

姐姐也朝他眨了眨眼。

一切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