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觸底

故事的開始，是一團混亂至極的殘影。說來諷刺，當時掌家的女主人，可是她的嫡親祖母，在族中也是頗有聲望。祖母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她的父親是家中年紀最小的那個，卻一反常態不受寵愛。大伯是頗有學識卻有意避世的裁縫，二伯是不拘小節的商界翹楚，姑母讀書不多但為人謹慎機敏，四伯則是永遠賣力討好滿口之乎者也的白話「大家」……而她的父親，在相比之下卻簡單得多，至孝至善的人民教育家。細細想來，這也是她最初苦難的一個來源，萬事皆有因果。

她是肖妲，一個生於書香門第，成長於水鄉平江的女孩。可她尚在襁褓之時，便就被迫給送了出去。只因肖家到了她這一輩兒，沒有一個男孩，她又是最小的那個，而她的父親又是最容易被祖母用孝義拿捏的。起初這場陰謀，只涉及祖母和姑母。後來被撞破，祖母便哄騙著父母，說是先交由姑母撫養，待到幾年後再接回來。左鄰右舍便開始傳她是個「娘胎里不足掉了的早產兒」，當時所有外人信以為真。

可惜姑母怕事，撫養了幾日便又悄無聲息地將她送了出去。先和那個無兒無女的大戶人家商議好，一方將她放進草垛里，另一方隨後去取，就說是個撿來的棄嬰，旁人也不會多說什麼，當時的計生委也不會罰到彼此。

沒過多久，這事被她的父母知道了。他們曾被逼讓步，但事情總有底線。再後來的詳情不做贅述了，總之是又重金將自己差點兒病死的孩子要了回來。肖妲出生時本就沒有足月，又因私下流離失所無人好好照看，小小年紀便落下心肺頑疾。而後再加上鄰里開始傳言她的出身，慢慢懂事的她，慢慢失去平靜與快樂。

她大抵自小就知道，她這一生不會順遂，至少每一個「當下」和「目前」，都望不見盡頭。

……

起初肖妲的世界沒有顏色，直至後來遇見那束微光，梁佐。

她和梁佐算是互相救贖。梁佐有個非常忌諱的小名叫白雪，那也是一個很痛很痛的故事。白雪這個名字本是梁佐姐姐梁雪的小名。時間回到二十多年前，那天梁雪和梁佐雙雙落水，原因不得而知。後來梁雪溺水而亡，梁佐被救。也是自那以後，她的小名不再是左左，而變成了像道枷鎖一般的白雪。父母的殘忍讓孩童分不清究竟是無意懷念還是有意責備，這變成了梁佐一直敢怒不敢言的心結。「人們都說活下來的那個命大、幸運，但殊不知活下來有時還不如死了的好，一了百了」。這是梁佐親口說過的話，決絕，卻又讓肖妲感同身受。

相識相知以後，他們一直保持著最親密的情誼，那在他們酸澀的生活中堪稱既大膽又不得不過分隱秘的利害關係。他們深知不會再有人比對方更了解自己。

「噠噠，你說以後我們還能每天在一起嗎？」

「我學的文，你學的藝術，為了各自的頂峰，大概率是不能的吧。」

「一個學校不行嗎？」

「當然行！」

「可我不喜歡北華。」

「好像北華喜歡你一樣，哈哈哈哈。未知交給未來吧，別想太多。我不會拋棄你的，放一千零一顆心吧。」

「阿呸，有點噁心。噠噠我問你哦，或許你喜歡梁佑嗎？」

「喜歡啊，那麼可愛，我立志要rua爛他的小臉蛋兒！」

「不是，我是說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我天，梁佐你還是個人嗎？！他比我倆小八歲哎，不對比我小八歲零十個月整，你當我是禽獸嗎？」

「你們要是能在一起就好了，這樣我就不會擔心你以後有了別人，與我愈漸疏離，直至把我忘得一乾二淨。」

「你可拉倒吧大姐，我還準備抱你大腿，抱梁佑的大腿也行，要是他哪天成了大明星就好了，你當經紀人，助理這種好事可一定要暗渡陳倉便宜了我。讓我們共同看守他作為愛豆的自覺。想想就好快樂，我的媽呀，我的弟弟是大明星耶！！可以開始做夢了。」

「弟弟是大明星有什麼用？有本事你嫁他。」

「我只能下輩子娶了梁佑，『嫁給他』這三個字講出來我都害怕遭雷劈。」

「你這邊工作我是做不通了，我還有的是辦法。」

「你爸媽知道你有這麼不知死活的想法嗎？」

「搞得你敢告密一樣。」

「哈哈哈哈，不敢不敢。」

……

後來，肖妲並沒有如願考上北華，因為英語科的成績出現了比平時模擬考低了一張卷一的成績（卷一答題卡是70分），用腳趾頭都能想到，絕對是肖妲這個笨蛋填塗信息時出了什麼重大失誤。就這，她的成績也達到了第二批次的錄取線，但她還是選擇了先前留了一手的B計劃，去英國。

梁佐倒是正常發揮，被心儀的寧川美院錄取了。肖妲在去英國前，陪著梁佐逛了三天的寧川美院，把這個本就不大的學校，仔細了解了個底兒朝天。

「你可別說我不管你啊，你學校我都陪你逛熟透了。等到假期的時候，我們還是能再見的嘛。哎呦我的媽，你還哭鼻子真的是，哈哈哈哈哈。」

「肖妲你這個名字真的不好，禍國殃民的，你太狠心了。」

「我雖然貧窮，但我會努力兼職打工賺機票錢的，我答應你至少一年能夠往返個一次。」

「你少打點兒工吧，還是拿點兒獎學金比較靠譜。但是文科獎學金聽說真的很難，你要是扛不住了一定要回來。」

「怎麼會，一定會活得很好很好，我答應你。」

「放心吧，我會看好你的童養夫的。」

「就知道沒個正經，行行行，等我回來我看看，要是養殘了我可不要。」

「一定！」

「一定啦～」

……

誰能料想得到，肖妲在英國的求學之路並不一帆風順。雖然家裡讓她吃穿不愁，但她骨子裡的傲氣和打心眼兒里不想虧欠任何人的冷峻性格，讓她孤身承受了太多。她沒有心安理得地揮霍，她想著僅僅當成身後的安全感，以後回了國再全數奉還。

所以她拼勁全力念上了當地最好的學校，最好的教育學專業，能剝離出的時間全是在打工賺取學費生活費上，住在廉價的破舊閣樓里，吃喝用度也都是最簡單的。她並沒有實現至少一年往返一次的承諾，甚至在而後的九年時間裡，她只短暫回過一次國，那年是梁佐大學畢業，卻未能趕上她的畢業典禮。再後來，除了知道梁佐進了和自己大藝術家夢想毫不相關的國內頂尖娛樂公司實習、轉正、做宣發，梁佑不僅沒有長殘還成了體育特長生之外，她與梁佐除了越來越低頻的書信與聊天，沒有更多了。

成年人的世界有的只是越來越多的沒眼看的世故圓滑，忙碌起來時，連擁抱都嫌擁擠。

肖妲最終回國的日子，一直瞞著梁佐，她想給她一個天大的驚喜，或者可以說是驚嚇。她充滿自信地謀划著這一切，只可惜她低估了梁佐，低估了這個對她恨得牙痒痒的過命姐妹。梁佐給肖妲留了一手深藏不露的秘密，她的籌備不枉費她經年累月的職場歷練，這回，下巴不保的怕只能是肖妲本人了。

有道是江湖險惡，惡人自有惡人磨……肖妲你太天真了，你是二打一的那個一啊。0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