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
「要你說。」
張逐日瞥了一眼范琴,冷哼一聲:「我早有準備。」
他可不是范琴,只會給弟弟妹妹打電話,也不看看這會兒站著的領導都有誰,他一整個下午可不是白忙活的,親自把好幾個退休了的紡織廠老領導都給請回來了。
就為了今晚上跟黎紅軍算總賬呢。
他先上前跟幾個退休老幹部握手,又看向副廠長張慶東:「感謝張副廠長撥冗幫忙。」
「哪裡的話,我跟紅珍也是老同事了。」
張紅珍出事那年,張慶東正好是生產主任,若是沒有張紅珍,他的職業生涯也完了,所以張紅珍對他是有大恩的,他也是第一個接到電話就點頭答應來做證明的幹部。
張逐日拍拍張慶東的手背,又去跟工會主席吳長春打招呼。
寒暄完了就該說正事了。
結果還沒開口,就聽見張紅梅抱著黎善嚎了一聲:「善善,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啊——」
小姨張紅梅是縣文工團的老師,有一把好嗓子。
這一聲嚎,頓時把所有人的目光給吸引來了,只見她滿是心疼的抱著黎善,訴起苦來抑揚頓挫,聲線悠揚,不用聽內容,只聽那個腔調就叫人潸然淚下,心頭都跟著發酸。
再一聽內容:「……我姐姐張紅珍死的時候,渾身上下被燒的沒有一塊好皮,心裡頭就放不下我這可憐的外甥女,結果防來防去,還是防不住這喪良心的兩口子,這些年來,他們一家四口吃我姐姐的血肉,住我姐姐的房子,用我姐姐的撫恤金,現在還要把我家善善給賣掉啊。」
叫人更心酸,更憤怒。
尤其前面開了窗戶偷聽的筒子樓里,更是傳來了憤怒的吼叫:「真不是個東西。」
這當然說的是黎紅軍。
紡織廠大院這邊,一直到下午三四點,這事兒才傳開了。
孫麗芳功不可沒。
她本來就看不上童玲,覺得這女人心思不正,現在又指望著能和張逐日攀上關係,好叫小兒子劉強軍日後能進機械廠,自然歪屁股,全向著黎善說話。
她也沒添油加醋,只將童玲的算計給說了出來。
紡織廠里老員工多,當年張紅珍的事不少人都清楚,如今童玲這麼一弄,直接就猜測出,她是為了張紅珍留下的那個工作。
這一下子工人間都嘩然了。
新員工好奇,老員工科普。
一整個下午,幾個車間里都瀰漫著八卦的味道。
童玲算計黎善婚姻這件事,壓根就沒跟黎紅軍商量過,黎紅軍倒不是心疼黎善這個女兒,而是覺得自己在繡花廠丟了好大的臉,回來后就發了一通火。
他氣的捏緊了拳頭,雙目猩紅,嚇得童玲都以為黎紅軍要揍她了,一整個下午都沒敢出門。
也因此,失去了解釋,不,狡辯的機會。
這會兒筒子樓那邊一聲吼,直接叫躲在門后的童玲白了臉,黎紅軍的臉色也是黑的像鍋底。
「小姨……」
黎善也聲情並茂的演了回去,滿臉慘白,搖搖欲墜的模樣,叫人看了都心疼。
「紅梅你別哭了,別嚇著孩子。」范琴一臉悲痛地拍拍小姑子肩膀。
她吸了吸鼻子,一把拉住湊過來的孫麗芳:「老姊妹,我認識你,你是劉主任的愛人。」
孫麗芳也沒想到,黎善她大舅媽居然認識自己,瞬間激動地反手拉住范琴,一邊點頭,一邊十分配合的來了一句:「這孩子可憐啊。」
這一聲,直接叫張家的幾個男人都紅了眼圈。
小舅張新民作為機械廠廠委的筆杆子,此時說起話來,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各位領導,不是我們要來鬧事,實在是因為黎紅軍不是人。」
他可不會針對童玲和她的孩子,他要開炮的只有黎紅軍。
「當年我們家就覺得黎紅軍不靠譜,想要把善善帶回去養,他非不肯,跟我們賭咒發誓的說會善待外甥女,結果呢,我大姐死了沒兩個月,他就娶了新人,他倒是快活了,可我外甥女呢?過的那是什麼日子?」
范琴聽小叔子開了口,立即捏著手帕擦眼角,另一隻手還不忘拉著孫麗芳訴苦:「老姊妹你是不知道,當年善善都兩歲了,不會走路也不會說話,身上的衣服髒的跟茅坑裡掏出來似的,渾身都臭了……我看了那個心啊,跟刀割了一樣,都是當媽的,怎麼忍心叫孩子受這個罪,當即叫我家那口子給帶了回去,他黎紅軍不養,我養,我當親閨女養。」
「是啊,當年說好的,婚喪嫁娶都不管,結果現在又來算計我家善善的婚事,黎紅軍你喪良心啊……」張紅梅又是一聲尖利的哭嚎。
三個人一唱一和,不知道的還以為張家一家子全是苦主呢。
工會主席吳長春眼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也有了壓力,今天這事兒要是不處理好,廠里肯定要亂。
這是對紡織廠工會權威的極大挑釁。
於是立即跟旁邊的張慶東商量,叫他去把黎紅軍夫妻倆喊出來,今天這個亂子就她們夫妻倆惹出來的,如今當縮頭烏龜算怎麼回事?
門內的黎紅軍憤怒又驚慌,外面這麼多人,顯然事情已經鬧大,很難收場了。
童玲更是慌張地問:「這麼多領導幹部都來了,這可怎麼辦?」
「還不都怪你?」黎紅軍埋怨。
童玲也不敢吱聲了。
今天這事兒確實因為她,可她也不知道黎善這丫頭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突然就厲害起來了,那丫頭向來陰沉膽小的,她就是認定了她就算知道也不敢反抗,才敢算計她的。
這怎麼能怪她呢?
要怪也得怪黎善這小丫頭片子心思太深沉了,居然騙了她那麼久。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黎紅軍兩口子還是被人從家裡拉了出去。
他們倆一露面,張紅梅就扔了黎善衝過去一把撕扯住黎紅軍的領子:「黎紅軍,你對得起我大姐么?」
黎紅軍這會兒縮著脖子不吭聲。
「你把我姐的東西全還回來,你根本就不配得到我姐的照顧。」張新民也一副捏著拳頭蠢蠢欲動的模樣。
張逐日立即上前攔住。
攔完了還不忘滿臉不好意思的跟吳長春打招呼:「對不住對不住,他們情緒太激動了。」他也眼圈發紅的吸了口氣:「當年我們談事的領導我都請來了,我別的要求都沒有,把當年紅珍留下的工作還給善善就行。」
童玲一聽這話就炸了:「這怎麼能行?這工作可是我們紅軍的!」
「你別說話。」黎紅軍搡了一把童玲。
童玲還不服氣,想繼續嚷嚷。
「怎麼就是黎紅軍的了?這工作可是我大姑子拿命換來的,當時臨死前你們廠長也是當面承諾的,這工作就是給我們家善善的,我就不信了,你們這麼大一個廠子,還找不到一個說理的人了。」
范琴火力全開。
「這話我做證,確實如此。」張慶東在旁邊搭腔:「不僅是工作,就連老黎現在住的這套房子,也是當年廠里分給紅珍的,要是按紅軍的工齡,只能住到前頭去。」
童玲沒想到張慶東這麼狠。
直接拔出蘿蔔帶出泥,這嘴一張,不僅要那個工作,甚至連他們家的院子都想拿走。
「話也不能這麼說,當年分這套房子,也不僅僅是因為紅珍,紅軍也有工齡呢。」吳長春趕緊開口擋了一下,但是他也只是說了房子問題,沒說工作。
可見工作屬於黎善是毋庸置疑的。
張逐日看了一眼吳長春,卻見對方正朝著自己擠眼睛。
房子跟工作比起來,肯定房子更重要。
這會兒黎紅軍也老實了:「這工作確實是善善的,我承認,我也沒想過給旁人,只不過善善高中還沒畢業呢,想著等她畢業再給她。」
黎紅軍這話聽得黎善只覺得可笑。
要是真覺得這工作是她的,上輩子又怎麼可能一言不發,眼睜睜看著她下鄉?
倒是童玲鬆了口氣,黎善還有兩個月才畢業呢。
兩個月時間,變數太多了。
「先把名字報上去,工資先不拿就是了。」
張逐日卻沒那麼好忽悠,直接跟劉主任說道:「反正這麼多年這個名額都掛著,只是換一個名字而已。」
劉主任點頭:「行。」
他低頭點了根煙:「我馬上就去辦這個手續。」
童玲還想說什麼,黎紅軍趕緊攔住了。
這會兒張逐日沒開口說房子的事,要是童玲再一鬧騰,把房子再給鬧沒了,那才叫真的有苦說不出呢。
張逐日只要工作,黎紅軍爽快的給了,這事兒就到此結束。
當然,童玲也是有處分的。
她本來是要漲工資級別的,這一鬧,工資不僅不曾有的漲,還降了一個級別,只比學徒工多三塊錢,這一來一去,每個月就少了將近八塊錢,不僅如此,還要去上思想學習班,童玲這會兒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已經退休的老領導們一直沒說話,就是來鎮場子的。
這會兒事情忙完了,張逐日又一個個的跟他們告辭,於此同時,張紅梅和張新民拉著黎善去辦手續。
黎善看著劉主任將張紅珍的名字劃掉,換上了黎善的名字,才有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長長的鬆了口氣。
「這下子好了,工作也有了,以後也不用煩了。」
張紅梅捏著通知函,臉上揚起笑容。
彷彿剛剛那個唱作念打,哭的眼淚鼻涕一把的人不是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