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險境
第十八章
那群正在掃地的美男子可能均是昔日江湖中一流的人物,說不得武功、相貌、才幹、心機具備,但宋甜兒和南宮靈卻都沒有對他們施以任何關注的目光——南宮靈原本便不願直面這些人物,宋甜兒的感覺卻是複雜全能閑人最新章節。
這個江湖有多殘酷,不是第一次知道,但這些活脫脫的失足例子仍然會給人一種震撼的感覺。
沒有經歷過世事的天真的孩子可能會覺得,這些人活該,誰讓他們抵擋不了美色的誘惑,誰讓他們意志不夠堅定,誰讓他們為了一個女人拋棄家族、拋棄榮光、拋棄追求的大道。這些孩子不懂誘惑的可怕,不明白,其實每個人稍稍踏錯半步,就會飛快地淪落。
邪惡豈非原本就是一種誘惑?
而這種誘惑,又原本就是生命中任何事物都無法取代的。
就好像在西方的天主教中,每個信徒都有一個從不動搖的信念——自己是有罪的,自己身上有著黑色的污點,哪怕是剛剛出生的嬰兒,也有著無法洗脫的原罪。在告解室中說出自己心中最深最險的秘密,洗刷自己的罪惡,祈求上帝的寬恕,這一過程能給人的心靈莫大的寬慰。
光明讓人嚮往,黑暗讓人沉醉,在光明與黑暗的交鋒中,人的生命才能綻放出最燦爛的光芒。
愛情也是如此矛盾,愛情如星,迷戀如火,愛情讓人追求嚮往,迷戀卻讓人奮不顧身。前者是那麼平淡,而後者卻是那麼火熱……
宋甜兒看了南宮靈一眼,一個像他這樣不夠堅強不夠執著的人,在沒有外力幫助的情況下,很容易就會迷戀,就會愛上黑暗,就會沉淪不復。
往前緩步而行,忽見一片花海,紅紅白白,煞是好看,一股說也說不出的甜蜜香氣沁人心脾,竟教人神魂俱醉。宋甜兒伸手去攀那花朵,南宮靈突然拉住了她,恐懼地道:「這花摘不得,它有毒……」
花朵的顏色都十分純粹,紅得熱烈,白得清透,宋甜兒瞧著花朵邊緣不規則的形狀,說:「是么?」
南宮靈道:「不過有的時候,它也能帶給人無比的快樂,嘗過這種快樂的人可以放棄一切光輝和榮耀……這好像是從地獄里出來的一種花,專為誘惑世人用的。」
宋甜兒微笑道:「這種花早在幾千年前就有人發現過,本也沒什麼稀奇。它叫罌粟花,又叫忘憂草。」
這時,忽而有一個清雅溫柔的聲音道:「小姐見聞真是廣博。」從前方花海里緩步踏出一個長身玉立、輕衫飄飄的少年,他人既溫文儒雅,臉上的笑容更溫柔親切,教人一見了他就會生出好感。
南宮靈瞪著他,質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丁楓,我家主人遣我來迎客人入谷。」
他話語剛落,南宮靈身子一晃,突然直挺挺地朝地上栽了下去。丁楓大驚失色,慌忙伸手去接,失聲道:「這位兄台是怎麼了?」宋甜兒卻自然不會教他碰到南宮靈,搶先伸出袖子托住了他。
丁楓一怔,面上卻露出一個曖昧而理解的笑容,彷彿是在恍然大悟地說:哦,原來你們是一對情侶,難怪你這麼憂慮心切。
他也就負手站在一旁,只是面上還作出一副關切焦慮的樣子。
宋甜兒卻犯了難,這時如何安置南宮靈呢?自己既不方便抱著他,也不方便背著他,然而把他交到丁楓手裡又後患無窮。
宋甜兒皺著眉頭沉思地望著南宮靈,丁楓善解人意地笑道:「不若在下喚幾名奴婢過來,把這位兄台抬進去吧?」
宋甜兒正色道:「他姓南宮,名叫南宮靈。我姓宋,名宋甜兒,請直呼名字即可大唐暴力宅男。」
丁楓驚道:「原來這位竟是丐幫幫主,閣下是斬月樓主!當真失敬極了。」他發出幾聲呼嘯,立刻便有四名白衣少女掠了出來,默默地福身一禮,將南宮靈放上擔架,跟在了他們身後。
宋甜兒在丁楓的指引下往谷內而去,她不覺多看了那四名白衣少女幾眼,丁楓立刻殷勤地探問道:「斬月樓主,這些女子有何不妥嗎?」
宋甜兒道:「也沒什麼不妥,只是覺得她們長得真是十分美麗……」她話還未說完,一名少女竟從袖中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小銀劍,立時向臉上切去。
宋甜兒指風一彈,那小銀劍鏗然落地,只是畢竟隔得近,那少女臉上已劃出深深一道口子來,霎時血流覆面,十分可怖。但宋甜兒卻也因此看清了,這四名少女臉上並無易容。
宋甜兒冷道:「這是什麼意思?」
丁楓垂首道:「樓主萬請恕罪,她們並非有意在貴客面前妄動兵器,只是主人新近立下了一條規矩,為示我方誠心歡迎之意,只要客人看中了什麼物件,就必定贈與客人帶走。」
宋甜兒啞然,這麼說,她看中了這四名少女的美貌,她們便要將臉切下來給她帶走了。
宋甜兒道:「你們的主人,是石觀音嗎?」
丁楓笑道:「原來斬月樓主早已識得在下的主人。」
宋甜兒卻搖了搖頭:「——她又豈能指使於你?」
丁楓道:「不知樓主這是什麼意思?」
宋甜兒平靜道:「石觀音雖然功力高強,卻不過是一介孤女出身,在這世上,除了她自己的拼搏和積累,她可以說本來空無一物。她所能指使的也不過是自己的裙下之臣、自己身邊的女弟子、自己的兒子,她又怎能指揮得動你呢?」
丁楓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盯著宋甜兒瞧了兩眼,眼中漸漸顯露出一種佩服之意——過人的眼力和判斷力,豈非也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才能?
他道:「實不相瞞,在下正是遵從主人之命,前來協助石觀音行事。」
宋甜兒面無表情,心裡卻暗暗搖頭。石觀音的女弟子俱都貌丑,這谷中怎麼會突然多出四個嬌俏少女,丁楓的話不盡不實,他的主人蝙蝠公子原隨雲必定已到了這裡。
平地里路盡,迎面而來的竟是一座陡峭的山崖,原來攀過這座石峰,才是石觀音所居之處。山崖下整整齊齊垂吊著數十個老木做的堅固木籃,籃子里僅能坐下一人。
丁楓率先站了上去。宋甜兒在心裡嘆口氣,到底是把南宮靈接過來,自己扶著選了一個木籃。一行七人站在六個籃子里,在纜繩的作用下慢慢向上升去。
離地二三十丈的時候,四名白衣少女都是臉色發青,身體觳觫,完全不敢往下張望。宋甜兒平靜地瞧著沙漠中參差魚鱗的地貌,眼中竟流露出一絲輕鬆的笑意。
平安到達崖頂。
丁楓微笑道:「還請樓主隨我坐船到對面。」
原來這石崖是天然一道屏障,人需得憑外力翻過去方才算到達了終點,在這裡,已經隱隱能看到對岸的溪流素寒、精巧屋舍。然而往下一看,饒是以宋甜兒的冷靜也不免心跳加快——那崖下竟然是一道深谷,谷底是森然林列的冰刀。
崖下有冷泉,冷泉在特殊的地貌下凝結成突出的冰塊,而冰塊又被風力催磨成刀。在陽光下,片片閃爍出凜冽的寒光。
唉,還真是下刀山了天道世道最新章節。
一行人坐上精巧的畫舫,依舊是在機械的推動下,由此岸直接滑到彼岸,丁楓還開玩笑似的說道:「這船絕不會失事,便是一時出了問題也不要緊,樓主請看,若是掉下去正好會落在那座冰橋上,稍通武功的人都能順利經過。」
他這番話一出,四名白衣少女臉色好看了些。
宋甜兒一語不發地扶著南宮靈往船里走。一般人到此地,心神也都會放鬆許多,畢竟丁楓也在座,若是真有什麼陰謀詭計,總不能把他也算計進去。
誰知船就失事了!
一陣激烈的翻轉過後,伴隨著四名少女慘烈的尖叫聲,七人下餃子似的自空中落下。那四個女孩子畢竟武功不高,在空中無力自控,直接被甩到了冰刀河中,立時肌骨破裂、心穿腸斷。
宋甜兒拎著南宮靈,在急速下墜的過程中碰巧貼近了山崖,下一刻,他們就會在崖壁上撞得頭骨裂開!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她伸手在崖壁上輕輕貼了一下,隨即借力飄然下墜。
她落在了冰刀河的這一邊。
丁楓竟巧合地直接落在冰橋上,他咧開嘴,發自內心地笑了片刻,暢快地直接走了過去,對著宋甜兒招手笑道:「樓主,快過來吧!」
宋甜兒彷彿也被他的喜悅所感染,雙目中晶亮地一閃。她搖頭道:「不必。」
丁楓詫異道:「為何?」
宋甜兒平心靜氣,默默立在當場。丁楓的表情越來越不解,過了半刻,突然近處傳來巨大的呼嘯,山上的雪水此刻出閘奔涌,一下子就衝垮了那座冰橋,同時也沖走了四名少女帶血的屍體。
若是宋甜兒真的上去了,此刻一併被沖走的也有她,她會在河底暗流的冰刀中死無全屍。
丁楓神情震恐,張口想說什麼,宋甜兒不再理會他,自己伸手解開了腰帶。她用那一根素白的絲帛纏在劍柄上,手微微一抖,這一根柔軟無力的絲帛竟然就變得鋼鐵一般堅硬。
這本來是江湖中常見的外家功夫,使軟劍的人,第一課就是如何向柔軟劍身內灌注內力。可是宋甜兒這一手,江湖上卻幾乎沒有人使得出來。
她素手輕揚,優雅地一擲,劍身竟就順利地、切豆腐一般地沒入了對面堅硬的山崖。再把這邊絲帛的一頭系在樹上,天然一根索帶就此結成。
她衣襟散開了,衣袂飄飄,長袖當風,手裡輕輕巧巧拎著南宮靈,繡鞋在絲帛上輕輕一點,就此渡過了死亡的口岸,到達了勝利的彼端。
丁楓目不轉睛瞧著她,終於也道:「佩服……」
然而,此刻她哪裡還會理他?她早已去得遠了。
丁楓瞧著她許久,終於走上大路,慢慢走進了一件屋子,屋子裡,正有一個溫文秀氣的黑衣少年對著窗戶坐著。丁楓恭謹地向他複述了方才的經過,那少年始終沉默不語。
丁楓道:「宋小姐功夫實在太過高明……」
原隨雲道:「豈止是高明?」他雙目空茫,此刻卻伸手精準地指向了對面,「你瞧瞧山崖上。」
丁楓一看,登時大吃一驚。
方才宋甜兒素手輕輕按過的地方,已然出現了一個纖毫畢現的手印,指若削春蔥,形如凝霜玉。他竟想起了那少女微微噙著的一絲笑意,輕鬆、洒脫、目空一切。
在絕對的武力面前,又有什麼陰謀詭計值得一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