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妖
玄靈寺不大不小,雄光寶殿算是整個寺廟的中心,但就是這麼一個中心,如今頂蓋已無,四處都是雜亂的飛屑,用一片瓦礫來形容也不為過。
只有釋迦佛尼佛像與青定禪師相望而坐,沒有受戰場風色絲毫影響,就彷彿他們都是佛像一般,對世間萬物早沒了恐懼。
只是雲吾夢看了青定禪師后,心中竟生起一縷怕意,不自覺的收回目光,因為他看到的是一張非人的臉,青黑凹陷、枯槁無榮,比之惡鬼還像惡鬼。
青定禪師並沒有因為雲吾夢的失態而生氣,反而問道:「怎麼?你害怕嗎,或是你恐懼什麼?」
雲吾夢閉眼瞬間,忽然覺得奇怪,縱然青定禪師面目奇特,但也不至於令修道之人膽魂具喪啊,便即睜開雙眼,又一次望去。
這一次也沒有堅持多久,只覺青定禪師越看越是扭曲,越看越是恐怖,當下又轉過了頭。
「心中無所懼,心中如澄明,便不覺有何可怕,心中有所思,心中有所憂,心中之路視若畏途,便如柙虎樊熊,看見貧僧如見鬼神。」青定禪師常年面對釋迦摩尼佛像,日日夜夜吸取佛光正氣,佛法之精深堪稱頂峰。
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吸取佛光的同時,還有一種不知來自何處的邪氣也隨佛像灑出,雖不影響青定禪師心性,但確令面目外觀由肉變枯,由枯化惡,自然而然給心中有所懼的人一種無形的扭曲驚駭。
當然,若是三清承明、五蘊皆空之人,便不會有所感觸,只是這等高深休養,只怕整個神州也只有寂善大師有此境界。
青定禪師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釋迦摩尼佛像,道:「雲少俠,惡由心生,怕由惡起,不要將往後的路看的艱險懼怕,因為在苦在難,自己的路別人也不能幫你走,只有你自己走完。」
話雖如此,但云吾夢如今害怕拉不回溫曉夢,害怕救不了沐若水,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一縷懼意,向青定禪師再次看去,仍是不敢直視,垂下頭,道:「晚輩心有牽挂,的確很怕前路難行,望方丈大師見諒。」
青定禪師無奈的搖了搖頭,道:「無妨,佛法精深,能大徹大悟者,便是佛門中人亦是少數,雲少俠身纏多種仇恨,卻能逐一想通,已屬不易。」
左泊、銀狐仙子聽得他二人這番對話,均暗自想象青定禪師究竟是何模樣,只不過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代神僧竟有妖魔鬼怪般的臉龐。
「雲少俠,你穩定心神,有些事我要拜託你。」青定禪師說到此時方用上了傳音入密,整個雄光寶殿只有雲吾夢能聽到他的話:「溫曉夢、聶颶兩兄妹遲早會知道玄靈寺總舵位置,而那裡確收押著天魔的元神。」
原來,千年前那場封印由白首祖師慕容韶華親自完成,為了加強封印力度,為了堵住各方漏洞,慕容韶華破天荒的將天魔元神抽取出來,帶到玄靈寺總舵的煉仙天獄封印起來,如此一來,上天峰的二十八天宿劍陣方能盡皆隱沒,外人便是要闖也是無陣可闖,而且封印年限也可延遲數年。
玄靈寺為了感謝慕容韶華挫敗異彩神鳥,也是傾力相幫,派專人看守煉仙天獄,這個秘密也只有兩派的掌門方丈知道。
直至二十多年前,五神靈玉失守,五神精魂散去,青定禪師方盤膝而坐,終年面對釋迦摩尼佛像,以手中的『日晷天佛珠』不斷施壓,方才鎮住了本緩緩蘇醒的天魔元神,令他沉睡昏迷,以防後患。
說起來也是慕容韶華當年有先見之明,否則單以上天峰的封印,天魔只怕早已脫身。而左泊奉古揚之命前來送信所提及的內容,也與天魔元神有關,告誡青定禪師封印頂多能持續一年,一年之內,必須找回五神靈玉,否則天魔元神、天魔軀體將強行衝出封印,兩相為合,世必傾滅。
雲吾夢驚道:「你是說馨妹找玄靈寺總舵是為了釋放天魔元神?」
青定禪師點頭道:「上天峰的封印雖然隱沒不見,但若尋得天魔元神便能以邪魔之力令二十八天宿劍陣現形,陣法一旦被破,封印便即解除。」
雲吾夢這才知道事情嚴重性,道:「那我必須阻止她,絕不讓她將天魔元神放出。」
「不止如此,封印時限只剩一年,你還要將五神靈玉奪回來,古揚真人方才能以五神精魂的神力重新加持封印,方才能保封印千年穩固。」青定禪師越說越是激動,雖是傳音入密,雲吾夢也能感受到那份焦急的心思。
雲吾夢本就不想溫曉夢越陷越深,道:「方丈大師請放心,如果可以,即便是犧牲性命我也要勸她回頭。」
「是啊。」青定禪師撤去了傳音入密,朗聲道:「玄靈寺馬齒徒長,已無能人可阻止他們兩兄妹,加上殺生盟,只怕四大仙門聯手,也難有勝算,而你與她,有不解之情,或許能夠讓她回心轉意。」
回心轉意,雲吾夢自出關以來,每日都是如此想的,只是往往事不如人願,以今日所遇之況,接下來的路還挺難走的,特別是聶颶,復仇之心堪比萬鳴宇,要他罷手,難於登天。
「對了,方丈大師,敢問玄靈寺總舵位在何處?」說了那麼多,青定禪師還未說出方位。
玄靈寺總舵也算是玄靈寺一大秘密,除了青定禪師、三大神僧以及一些長老、首座之外,便無人知曉,此等秘事,青定禪師自是又用上了傳音入密:「神州大地西北方位,有一連接海外的沙漠,稱之為戈壁,其中有一處險地被當地人稱之為瀚海沙漠,玄靈寺總舵便設立在其中。」
雲吾夢銘心記下方位,道:「晚輩知道了。」
青定禪師欣慰的點點頭,道:「那裡地大沙多,蕭疏荒涼,位置極不好找,你要小心為上。」
自出入江湖,雲吾夢下過九幽,去過死亡之海,更在九天頂險象環生,什麼危險沒有見過?自不會畏懼一個瀚海沙漠。
「啊,糟了。」便在雲吾夢、青定禪師談話之時,左泊忽然驚聲一叫,只見他腰間的涔沄仙靈玉佩閃放紅光,顯是派中有危險。
雲吾夢低頭看看自己的涔沄仙靈玉佩,同樣閃現紅光,二人相互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雲吾夢請道:「方丈大師,師門有危險,晚輩就此告辭,交託之事,待事情了解,必然去辦。」
隨之,雲吾夢、左泊對寂善大師、銀狐仙子拜別,便即騰空飛仙,火速往汨山趕回。
青定禪師心中大事已了,對銀狐仙子道:「仙子,我起先不是說有一事要拜託你嗎?你可願意去做?」
銀狐仙子當即點頭,不敢有違,但聽得所吩咐之事時,翠眉緊蹙,疑問道:「這麼做是何意思?以我之能,恐怕對此事不會有多大幫助吧。」
青定禪師道:「仙子何必妄自菲薄,你天仙宮醫療之術堪稱一絕,任何疑難雜症,只需望聞問切四個步驟,便能藥到病除,我要你去,也是以防萬一,我總覺得,他們這一路曲折頗多,難免生出其他事端。」
銀狐仙子笑了笑,道:「方丈大師未雨綢繆,令晚輩佩服。」
青定禪師繼續轉動日晷天佛珠,道:「銀狐仙子活了這麼幾百年,豐功偉績不在少數,比起貧僧更加功德無量,何必一直以晚輩自居。」
銀狐仙子一愣神,隨即淡雅笑道:「方丈大師果然慧眼獨具,好似天仙宮的任何事都瞞不過您。」
寂善大師憑這幾句話已猜測出銀狐仙子絕不簡單,似乎年齡比青定禪師還要大上許多,只不過容貌依舊清幽脫俗,令人費解,不經意間多看了銀狐仙子兩眼。
「師弟,天仙宮向來神秘,若非夕日我與天仙宮主有過一緣,她宮內秘事我還不能得知,既然人家有意做好事不留名,你又何必去揣測別人身份。」青定禪師似乎對天仙宮許多事都很了解,但確不明言,雙方心照不宣。
寂善被這麼一說,頓覺失態,笑道:「是,方丈師兄說的是,是我失態了。」
銀狐仙子又是一笑,道:「兩位大師都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人,小女子怎敢相比,若宮主答應,自會請二位光臨天仙宮,將所有疑惑解釋清楚。」
青定禪師微微點頭,看了看已空空蕩蕩的殿頂,嘆道:「但願還有那個時間,有那個閒情逸緻吧!」
銀狐仙子輕輕笑了笑,隨即向青定禪師、寂善大師告辭,騰身飛舞,留下一陣麝香,便即消失了。
寂善大師聞著這份彌留的芬芳,眉頭緊鎖,道:「妖氣,淡淡的妖氣啊。」
「妖也好、人也罷,只要一心向善,眾生皆是平等,師弟又何必執著於人妖之別呢?」青定禪師知道寂善痛恨妖魔,號稱伏魔神僧,說出此話,亦是開導於他。
寂善大師雖是點頭稱是,但眼神確望著遠空,心中飄擺不定,幾十年來降妖除魔、渡化人心,年近八十的他,不經意間也在懷疑這些年來幹了些什麼事?
妖殺多了,人心確無法度化。
人放多了,反而造就了更多的殺孽。
人與妖,邪與正,盡在一念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