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魏清婉 三人目光碰了一下,同時打了個……
季昭的情緒被趙向晚安撫下來,拿起畫筆快速勾勒起來。
不過幾分鐘,一個成熟、性感、嫵媚的女子躍然紙上。她將長發挽在腦後,眉眼溫婉,嘴唇豐潤,的確很勾人。
趙向晚拿過畫像,遞給朱飛鵬。
朱飛鵬將畫像舉至譚學儒面前:「這,是不是魏清婉?」
譚學儒看到畫像,瞳孔猛地一縮。隨即眼神渙散,鼻翼張開,呼吸頻率加快,整個人變得有些亢奮。
這是恐懼的表現!
趙向晚先前坐得遠,並沒有聽到譚學儒的心聲,便安心當一名實習警察,認真做著筆錄。先前聽錢勇在那裡興奮地描述著譚學儒與未來丈母娘的交往細節,可是現在譚學儒的表現太過異常,引起了她的警惕。
一個正常的男人,見到漂亮性感的女人,第一反應絕對不應該是恐懼。
除非……他真的殺了她。
若是尋常酒話,市局根本不會如此重視。但在審訊之前,祝康等人做了初步調查,魏清婉於1990年9月23日失蹤,至今沒有任何消息,因此市局才會對錢勇的舉報如此重視,移交重案組處理。
趙向晚抬眸看向譚學儒。
誠如錢勇剛才所說,譚學儒長得很討女孩子喜歡。因為愛好文學,眉宇間有一股文藝青年的憂鬱氣質,有點像現在港台愛情片里的男主模樣,難怪能夠引來虞初曉熱情而執著的愛。
長期與趙向晚打交道,每個案件結束之後重案組都會復盤,耳濡目染之下朱飛鵬也漸漸對微表情行為學產生興趣。雖然察覺不出來譚學儒的瞳孔變化,但同為男人,朱飛鵬憑直覺就判斷出譚學儒的態度有問題。
——季昭筆下的成熟女人,頭髮絲里都透著嫵媚,連朱飛鵬看了都心動,譚學儒不是閱人無數?做什麼看到畫像這麼緊張!
某種程度來說,經驗豐富的刑警只憑一眼便能判斷出眼前人是否有案底在身,也是微表情行為學理論的踐行者。
朱飛鵬腦中警鈴大作:搞不好這貨真的殺了人!他提高音量:「說!為什麼殺魏清婉?」
譚學儒將身體向後靠了靠,後背緊貼鐵椅椅背,那一股冷硬觸感讓他彷彿有了支撐,表情瞬間恢復正常。
「警察同志,我沒有殺人,我和虞初曉是正常交往的男女朋友,不過早已分手。至於虞初曉的母親魏清婉……我只是幻想了一下和她上床的場景。男人嘛,你懂的,見到漂亮女人,尤其是帶點禁忌意味的,在腦子裡意.淫一下很正常吧。」
錢勇在一旁撇了撇嘴:「他昨晚喝了酒,吹噓半天和魏清婉在床上怎麼怎麼舒服,說比虞初曉更有味道……」
朱飛鵬打斷錢勇的話:「你見過魏清婉母女?」
錢勇點頭又搖頭:「譚學儒前年和虞初曉談戀愛,虞初曉來廠里找他,我見過。魏清婉,我沒見過,不過看虞初曉的模樣也能猜得出來她媽媽是個美人。再說了,你這不是有畫像嗎?畫得這麼好看,是個男人都喜歡的嘛。」
譚學儒也漸漸鎮定下來:「如果罵我思想骯髒,我認。我和虞初曉戀愛,對成熟嫵媚的魏清婉也有些心痒痒。不過因為我和虞初曉差距太大,魏清婉不同意我們交往,所以我後來慢慢疏遠了虞初曉,前年就和她分了手,以後再沒有來往。」
朱飛鵬追問:「魏清婉呢?」
譚學儒:「魏清婉是虞初曉的媽媽,我和虞初曉分了手,和她自然也就沒有見過。」
錢勇大聲道:「不是,你昨晚不是這樣說的!」
錢勇轉過頭看向朱飛鵬,「譚學儒說他之所以和虞初曉分手,就是因為魏清婉勾搭他。他說魏清婉雖然比他大了十幾歲,但她做得一手好菜,身材好、長相好、性格好,比起年青不懂事的虞初曉更能滿足他。
譚學儒還說,他是農村人、家裡兄弟姐妹多,想在城裡找個合適的人安家。甩了幼稚的虞初曉之後,他和魏清婉發展迅速,很快提出結婚的要求。可是,魏清婉拒絕了他。所以他因愛生恨,趁著一次私下約會的機會,把魏清婉殺了,悄悄埋在棗河邊。」
譚學儒搖搖頭,語速平穩:「我沒殺她,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因為魏清婉拆散了我和虞初曉,我就把她想象成一個盪.婦,被我的男人魅力所征服,在我的強勢力量之下哀鳴祈求,而我則不為所動,偶爾施捨一點雨露,讓她欲罷不能。至於殺人……純粹就是錢勇老是嘲笑我沒有男子漢氣概,所以我就隨口說把她殺了,這樣是不是就顯得我殺伐果斷、很有男人味兒?」
朱飛鵬一拍桌子:「胡鬧!」殺人當兒戲,彰顯男子氣?簡直荒謬!
錢勇「呸!」了一口,一臉的不屑,「算了吧,你以為你是什麼好人。你先是和虞初曉鬼混在一起,分手后又勾搭上魏清婉,目的就是報復她反對你和虞初曉結婚。你說過了,魏清婉是個賤人,在床上表現得十分放得開,可是穿上衣服之後便道貌岸然,一臉的玉潔冰清,你想和她結婚她不同意,你感覺自己被她們母女倆耍了,所以一怒之下把她掐死——」
譚學儒大吼:「沒有!」
他額角青筋暴露,顯然動了真怒:「錢勇,我自認對你不錯。朋友這麼多年,你老家蓋房子我還借了你二十塊錢,平時一到周末,好酒好菜地招待你,你為什麼要誣告我殺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錢勇的眼神有些遊離,一絲心虛湧上來,但很快就被嫉恨所淹沒,他撇了撇嘴:「你對我好,那都是有目的的!你一天到晚在我面前顯擺,炫耀你有女人緣,炫耀你有文化,顯擺你一個臨時工過得比我這個正式工還要滋潤,老子早就看不慣你了。小白臉兒,一天到晚想著靠女人過上好日子,軟飯男!」
朋友之間,如此刀劍相加,譚學儒感覺內心一陣刺痛,頹然低下頭,喃喃自語:「反正,我沒有殺人,我只是談了場沒有成功的戀愛,我沒有殺人。」
朱飛鵬將目光轉向趙向晚。
趙向晚認真傾聽譚學儒的內心。也許是因為時間久遠,譚學儒的內心建設已經完成,此刻除了【我沒有殺人】這句話之外,其餘一絲不和諧的聲音都沒有。
趙向晚迎著朱飛鵬的目光搖了搖頭,意思是自己暫時也沒頭緒。
審訊結束,朱飛鵬與趙向晚、何明玉一起向許嵩嶺彙報進展。
許嵩嶺先問朱飛鵬:「你看出了什麼?」
朱飛鵬思索片刻:「譚學儒期待通過婚姻改變命運,與虞初曉談婚論嫁,發生過男女關係,但因為魏清婉的反對而分了手。他對魏清婉懷恨在心,幻想與她發生關係,並將她殺害,的確很正常。至於有沒有真正殺人,還有待進一步調查。」
何明玉補充一句:「祝康師兄他們反饋過來的消息,魏清婉於前年,也就是1990年9月下旬失蹤,至今沒有蹤影。譚學儒與虞初曉正是9月初分手,從時間線來看,魏清婉有可能被懷恨在心的譚學儒殺害。」
趙向晚點點頭:「他看到魏清婉的頭像時,眼睛睜大,瞳孔縮小,鼻翼擴張,呼吸變快,嘴角向下,眉心因為眼睛睜大而上挑,形成豎紋,這些表情都代表恐懼。」
朱飛鵬一拍大腿:「對!我當時看到譚學儒的表情時,就感覺到不正常,但是說不這麼清楚,還是向晚觀察仔細。我記下來了,從眉心到眼睛再到鼻子、嘴角,這些微表情變化原來代表的是恐懼。」
何明玉也分析說:「是啊,季昭是根據譚學儒的描述畫出來的頭像。如果譚學儒與魏清婉有過男女關係,那他看到畫像時應該是歡喜、亢奮,如果譚學儒憎恨魏清婉反對他與虞初曉結婚,那他看到畫像時應該是憎恨、厭惡,不管是哪一種情感,都不應該有恐懼。
因此,我懷疑譚學儒有可能殺了魏清婉。事隔一年零十個月,譚學儒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不會再有人懷疑他殺人,現在陡然被人舉報,看到自己所殺之人的畫像,他的第一反應是恐懼,這很正常。」
許嵩嶺看到重案一組的年輕人都快速成長,圍繞著趙向晚的微表情行為學理論不斷探索,內心歡喜,抬手拍了拍朱飛鵬的肩膀:「不錯!你們這個小組要記得隨時總結,等將來寫份完整的報告,我讓你們在年終表彰大會上去露個臉。」
朱飛鵬立定、敬禮,咧開嘴興奮地答了一聲:「是!」能夠在市局年終表彰大會上露臉做報告,這可是莫大的榮譽。
趙向晚抿唇微笑,心裡也挺高興。讀心術只有她一個人擁有,但世上罪犯那麼多,一個人的力量太過微小,如果能夠用科學的理論來武裝所有刑警,讓惡人都無處躲藏,那該多好。
許嵩嶺道:「魏清婉失蹤,是省機械廠保衛處報的警,金蓮湖派出所立的案。你們到省機械廠調查了解下,看看有什麼新的線索。尤其是虞初曉,你們要認真仔細詢問,不要漏掉任何一個可能對案件偵破有幫助的細節。」
朱飛鵬、何明玉、趙向晚同時立定敬禮:「是!」
季昭站在一旁,臉上毫無表情,但目光停留在趙向晚舉至眉側的右手,神情也變得莊重起來。
季昭那清潤的少年聲音在趙向晚腦海里響起:「這是,敬禮?」
趙向晚收回手,雙手自然下垂,走到季昭面前:「對,舉手禮,既是禮儀,也是情感表達方式,表達敬意、莊重與熱愛。」
季昭的眼中多了一絲神采,學著她的模樣,右手五指併攏、手掌伸平,舉至右眉或右太陽穴附近,然後放下。動作標準、利落,讓他看上去英姿勃發,與平時的慵懶貴氣截然不同。
許嵩嶺笑著說:「咱們警隊果然改造人啊,季昭現在越來越有警察風範了。」如果讓季錦茂看到這個場景,估計笑得眼睛都沒了。
趙向晚回禮,兩人相視一笑。
【敬意,與熱愛。】
當趙向晚的右手剛剛放下,置於身側時,季昭伸出左手,輕輕覆蓋上她的手背。
季昭的手掌很大,手掌纖長、骨節分明,是一雙男性感十足的手。也許是因為長期繪畫,他的關節很軟,觸感綿柔,扣在手背上就像一張細密的網,網住趙向晚跳動的心。
季昭的內心世界里,曾經被白雪覆蓋的草地早已積雪消融,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青草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忽然開出一朵粉紅色的小花,顫巍巍、嬌弱弱,迎著陽光、迎著風,羞澀地綻開花蕾。
小雲雀飛到粉色小花旁邊,歪著頭嘰嘰喳喳地叫著。
【向晚,你喜歡花嗎?你喜歡什麼顏色的花?我開給你看。】
趙向晚迅速抽回手掌,雙手交叉相握,置於身前,她微微低頭,掩住唇角抑不住的笑意。
沒有等到趙向晚的回答,季昭沒有氣餒,又一朵小花從草地冒了出來,這一回是藍色的。
藍盈盈、在陽光下閃著奇瑰的光彩。
等了兩秒,又一朵黃色的小花探出頭來,五瓣,金黃燦爛;
緊接著,是一朵綠色的小花,依然是五瓣,碧綠欲滴;
紫色、白色、紅色……
到最後,草地上到處都是盛開的花朵,五顏六色,繽紛艷麗。
旁人看不到季昭的內心世界,只覺得季昭眼神溫柔繾綣,彷彿有一道光幕打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奕奕。
趙向晚的嘴角忍不住上揚,簡潔地回了一句:「都好。」
何明玉眼睛尖,看到季昭偷偷蓋上趙向晚手背,再留意到兩人之間甜得發膩的互動,也被這甜蜜的氣氛所感染,不由自主地咧開嘴,笑了起來。啊,看到別人談戀愛,又是這麼養眼的一對,也有滿滿的幸福感啊。
朱飛鵬與許嵩嶺只看到這兩人對著敬禮,然後就傻乎乎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雖然沒有咧嘴大笑,可是眉眼彎彎,視線交流,有一股隱隱流動的粘稠感,似蜜糖一般。
朱飛鵬冷哼一聲,轉過頭懶得再看。哼!戀愛的酸腐味。
許嵩嶺是過來人,心裡又是酸又是甜,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趙向晚是他帶入行的徒弟,還在讀大學就成為重案組的編外人員,參與不少大案,在他心目中,是女兒一般的存在。
老父親看到女兒談戀愛,唉!既欣慰吧,又不舍。
季昭的外形條件、家庭背景沒話說,季錦茂這隻老狐狸肯定也樂見其成。只是……季昭到底與常人不同,他有語言障礙,長期的自閉症讓他不願意與人交流。這樣的對象,哪個父親放心讓女兒嫁給他?
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季昭就是個漂亮的繡花枕頭,外面繡得五色燦爛,裡面卻包著一包稻草。趙向晚從小吃了那麼多苦,好不容易考上大學,擺脫了家裡人的影響,眼瞅著就要做出一番事業了,偏偏找上季昭。
趙向晚完全可以找個正常的小夥子,像朱飛鵬這樣的不就挺好?兩人有商有量,一起上班、下班、買菜、做飯、帶孩子,多好。季昭這樣的,什麼都得依靠趙向晚,多累啊。唉!這要是和季昭談婚論嫁,將來操心的事可真不少,完全是個累贅。
許嵩嶺想到這裡,眉毛緊皺,眉心出現深深的「川」字紋,決定回家之後和周巧秀說一說,讓她找趙向晚談談心,戀愛需謹慎啊。
趙向晚站在一旁,將許嵩嶺的心裡話聽得一清二楚,內心既感動也有無奈。
許嵩嶺關心她、擔憂她,令從小就缺乏父母之愛的趙向晚感覺到溫暖。可是,向來獨立的趙向晚並不喜歡旁人干涉她的決定,戀愛也好、婚姻也罷,她有她的想法,也有她的安排。
趙向晚轉頭看著許嵩嶺,喚了一聲:「師父。」
許嵩嶺難得聽到她喊自己師父,心中歡喜,但面上不顯,瞪了她一眼。
趙向晚抿唇微笑。
太早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她,其實是對親密關係有情感障礙的。但自從考進公安大學之後,她遇到的人都正直、勇敢、真誠,都對她非常好,這讓趙向晚慢慢放下心防,開始接受各種各樣的親密關係。
許嵩嶺是她的師父。
何明玉是她的夥伴。
朱飛鵬是她的戰友。
至於季昭……他的內心世界只對她敞開,這份獨一無二的偏愛,讓她想戀愛了。
趙向晚的微笑讓許嵩嶺一點脾氣也沒有,他咳嗽一聲:「好了,趕緊去省機械廠調查去吧。」
說完這話,他不忘囑咐一句:「季昭留下!人多了車坐不下。」
季昭看著趙向晚,趙向晚輕輕拍了拍他手背:「把你的草地鮮花畫出來吧,我想看。」
季昭眼睛亮晶晶的,點了點頭。
【你想看,我就畫。】
趙向晚與朱飛鵬、何明玉一起離開,季昭安安靜靜回辦公室畫畫,因為要上顏色,直接架畫布、取顏料,開始畫油畫,整個辦公室飄散著一股特殊的松節油的味道。
許嵩嶺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你看你看,像哄孩子一樣。向晚要是找了朱飛鵬,遇事有商有量、並肩作戰。季昭完全就是拖後腿的,向晚外出任務的時候還得關照安排他,真讓人頭痛。
季昭家裡有錢又怎樣?
向晚根本就不需要那麼多錢。她是公安大學的優秀學生,畢業之後就能到市局上班工作,分配宿舍,四季衣服、鞋子都會發,工資、補助,再加上立功獎金,足夠過得輕鬆自在。
季昭長得漂亮又怎樣?男人嘛,要有力氣、有擔當,能夠為家庭提供支撐。人都說郎才女貌,男人漂亮有什麼用!
許嵩嶺是個事業心很強的耿直漢子,他熱愛刑警這個職業,對錢財官位沒什麼興趣,因此根本看不上季昭背後的財力。原本因為季錦茂的緣故,許嵩嶺對聽話安靜的季昭接受度良好,但現在看到趙向晚與他親密無間,立馬看他不順眼起來。
季昭聽不到許嵩嶺的腹誹,他只要投入繪畫,便專註無比,整個人都融入那一枝畫筆、一塊畫布之中。
趙向晚也聽不到許嵩嶺的不滿,正在與朱飛鵬、何明玉趕往省機械廠。
省機械廠的廠區與居住區分開,一棟一棟六層磚混小樓整齊排列,紅色坡屋頂、水泥牆壁,一看就知道這個廠經濟效益、福利待遇不錯。
上一次過來,是調查翁萍芳的丈夫潘國慶。再一次到這個地方,三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徑直前往保衛處。
保衛處的人聽說是調查魏清婉失蹤案,立刻把戴處長叫了過來:「當年這件事在咱們廠挺鬨動,是戴處親自報的案。」
戴處長名叫戴勝軍,聽說公安局的同志過來調查魏清婉失蹤案,態度非常配合:「對,當時是周二吧。魏清婉在廠里工會上班,周一一整天沒有上班,不過因為工會工作清閑,大家以為她外出辦事,就沒有在意。到了周二早上還沒來,互相一問才覺得不對,於是派人到她家敲門。敲門沒人應,旁邊鄰居說星期天黃昏的時候見過魏清婉,但之後就沒有再見過她。工會領導高度重視,直接報送到我們保衛處了。
當時魏清婉的女兒虞初曉在外地學習,我們徵求了虞初曉的意見之後,找人撬了鎖,發現屋裡沒有人。再詢問左鄰右舍,都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我是做保衛工作的,這點安全意識還是有的,所以馬上報了警,派出所的同志上門取證調查,報紙上也發了尋人啟事,折騰了一個多月吧,反正一直沒有消息。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廠里只能先按停薪留職處理。」
朱飛鵬問:「具體是哪一個時間段發現她失蹤?」
戴勝軍想了半天,最後還是回保衛處查資料才找到具體時間:「1990年9月25日,周二上午九點多,工會領導來說明情況,保衛處介入調查。26日派出所同志進廠,立案偵查。」
趙向晚問:「最後一個見她的人,是誰?」
戴勝軍想了想:「應該是住魏清婉對門的馬大姐吧,她說星期天傍晚五點多出去丟垃圾的時候,正看到魏清婉提著兩個百貨大樓的紙袋子回家,兩人還寒暄了兩句。」
朱飛鵬問:「鄰居馬大姐和她寒暄了什麼內容?」
戴勝軍抬手摸了摸稀疏的頭髮:「還能是什麼?女人見面不就是,唉呀今天真漂亮,去哪裡了?在百貨大樓買了什麼?」
朱飛鵬繼續追問:「魏清婉在百貨大樓買了什麼?和誰一起去的?」
戴勝軍:「魏清婉倒沒有說,不過後來調查的過程中我們了解到,她當時和廠辦副主任魏美華在一起逛街,買了兩條連衣裙、一雙黑色涼鞋,你們可以到金蓮湖派出所去查,當時還拍了照。檢查家裡的衣櫃,發現新買的黑色鏤空花連衣裙、黑色細高跟涼鞋不見了。」
魏美華?趙向晚眸光一閃,怎麼哪哪都有她!翁萍芳被殺案、小王司機被殺案,都有她和影子。
師父許嵩嶺說得對,這人啊,邪念一起,氣場就會變壞,壞事接踵而來。
現在重案組的人都知道魏美華是趙向晚生母,何明玉看一眼趙向晚,將話題引開:「魏清婉肯定是穿著新裙子、新涼鞋外出與人見面,什麼時候出去,要去見誰?」
戴勝軍搖頭:「不知道。派出所的同志很負責,在我們廠生活區附近詢問打聽。魏清婉似乎行動很小心,是騎自行車出門的。據鄰居們說,他們都沒看到她推車出門,估計是晚上出的門。」
趁夜外出,穿著新衣服,怎麼聽都透著神秘。
女為悅己者容,魏清婉穿衣打扮多半是約會情人。這個情人有什麼見不得光?非要晚上趁著沒人的時候騎車出門?
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如果將這個人換成譚學儒,一切便顯得很合理。
和自己女兒的男朋友約會,哪有臉堂而皇之?可不得偷偷摸摸、避著點人?
譚學儒第一次上門是1990年4月,正是初春。沒想到才不到半年時間,魏清婉便失蹤不見。
朱飛鵬問:「虞初曉的男友,你們沒有調查嗎?」
戴勝軍說:「有調查。警察確定了失蹤時間之後,便對魏清婉身邊所有人進行排查。譚學儒9月份已經和虞初曉分手,魏清婉失蹤的那段時間裡,他正在外地出差,他有火車票,也有皮鞋廠領導的證明,應該和魏清婉沒有關係。」
何明玉:「有誰與魏清婉結怨?」
戴勝軍搖搖頭:「魏清婉性格很好,說話輕言和語,善解人意,工作認真負責,從不與人結仇。自從虞工去世之後,廠里不少人給她介紹對象,但她無意再找,沒有再婚。唉!也是可惜,魏清婉這麼好的一個人,人緣好,就連魏美華那麼挑剔的一個人,都能和她成為好友,你想想她多會做人。」
再一次提及魏美華,趙向晚問:「有沒有魏美華的筆錄?她和魏清婉在23號逛街,關係親近,沒有說過那天魏清婉打算見誰?有沒有可能她倆當天晚上再一次見了面?」
戴勝軍連忙搖頭:「你們懷疑魏美華?不可能、不可能。她丈夫是省委領導,90年的時候已經是副廳級,地位很高,她和魏清婉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又是同一個姓,平時都以姐妹相稱,她沒事害魏清婉做什麼?魏美華就是和魏清婉逛街,具體買了什麼、吃了什麼,應該在金蓮湖派出所那裡有記錄吧,我真不記得了。而且她那天逛街之後又約了三個人一起打麻將,從晚上六點半一直打到快十二點,打完麻將之後就回家睡覺去了,都有人證,並沒有和魏清婉見面。」
朱飛鵬再詢問了幾個問題,發現戴勝軍對魏清婉的失蹤的確是一頭霧水,便換了個角度:「廠里的職工有沒有背後議論過魏清婉,他們對她的失蹤有些什麼猜測?」
戴勝軍猶豫了一下。
【背後說人壞話,好像不太地道。魏清婉人緣不錯是真,但她人長得漂亮,身材又好,再加上男人死了廠里不少單身漢眼饞,經常去她家附近晃悠,為這我們保衛處還警告過那幾個。人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誰知道她是不是跟人私奔了?】
朱飛鵬看他猶猶豫豫,有些不耐煩:「大男人說話不要磨磨唧唧,有事說事。」
戴勝軍被他這一催,便說了實話:「有人懷疑她不守婦道,和別的男人私奔。」
何明玉立刻駁斥了這個觀點:「她是喪偶,又不是已婚,和誰好、和誰結婚那是她的自由,幹嘛要私奔?都新社會了,還有什麼婦道之說?難道要守著個牌位當貞節烈女?」
戴勝軍陪笑道:「是是是,警察同志說得對,這都是廠里那些長舌婦背後嚼蛆,該批評。」
趙向晚順著何明玉的話繼續追問:「魏清婉有追求者嗎?」
戴勝軍想了想:「設計部的梁成洪總工也是喪妻,一直對魏清婉印象很好,託人找過幾回都被她拒絕了。不過梁工不死心,時不時到她辦公室晃悠一下,還學年輕人的套路送過花,我們廠里人都知道。」
趙向晚:「能見一見虞初曉、梁成洪、魏美華這三位嗎?」
因為要見的人比較多,戴勝軍安排三人在保衛處的會議室等待,第一個來的人,是就在辦公樓二樓財務室上班的虞初曉。
虞初曉外形靚麗,身段苗條,紅毛衣、長款羊毛呢外套、高跟靴子,打扮得很洋氣。聽說是警察上門調查母親失蹤案,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奇怪。不像是悲傷,也不像是歡喜,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漠然。
趙向晚認真傾聽她的心聲。
【一年多了,我媽就這樣拋下我一走了之,誰知道她和誰跑了?先前我和譚學儒談戀愛的時候,她嫌他這不好、那不好,挑三揀四,硬是逼著我和他分手。結果又怎麼樣呢?我找了個同等學歷的城裡人,一天到晚吵架,煩死了!還是譚學儒當年對我好,處處都哄著我、寵著我,只是……他不要我了。】
虞初曉說:「一年多了,我媽一點消息也沒有,你們現在上門是做什麼呢?有她的消息了?」
何明玉單刀直入:「你有沒有想過,你母親可能遇難?」
虞初曉眼神間閃過一絲慌張,但瞬間又冷靜下來:「她這麼大一個人,整天除了廠子就是商場,也沒什麼不良嗜好,怎麼可能遇難?」
趙向晚起身將會議室的門關上,表情嚴肅。
門被關上的那一剎那,虞初曉的心提了起來,急切詢問:「警察同志,我媽到底怎麼了?」
魏清婉屍體並沒有找到,譚學儒是否殺人還在調查之中,朱飛鵬安撫虞初曉的情緒:「只是例行詢問,想要了解一些基本情況。」
虞初曉神情木木的:「問吧,什麼問題?」
「你和譚學儒什麼時候分手的?」
「90年9月3號開始,我們單位派我去江城參加一個稅務培訓,培訓了還沒到一個星期,他就在電話里和我提出分手。我當時追問他原因,他說他發現自己配不上我,沒辦法給我最好的生活,達不到我媽提出來的要求。」
說到這裡,虞初曉漸漸激動起來:「我和他談了一年多的戀愛,他一直對我說,他愛我,愛我愛到骨子裡,愛我活潑開朗有主見,他說他會包容我所有缺點,將來家務全由他來做,要讓我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公主。可是到分手的時候,他卻說他配不上我?早幹嘛去了!我媽提出來的要求怎麼了,是我嫁給他,不是我媽嫁給他!」
何明玉問:「你母親一直反對你和譚學儒交往,譚學儒有沒有表達過對你母親的不滿?他……」
不等何明玉把話說完,虞初曉馬上說:「沒有。我媽雖然反對我們交往,但態度一直很溫和。譚學儒到家裡做客,我媽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她,客氣得很。譚學儒在我面前從來沒有說過我媽媽的壞話,倒是經常說羨慕我有個好媽媽。」
有些話藏在心裡很久,虞初曉好不容易找到人傾訴,開始滔滔不絕:「我和譚學儒談戀愛,我媽一直都不同意。說他是農村人,生活習慣不好、家庭條件不好、學歷不高、沒有住房,配不上我,可是我不想聽她的話。
我從小被媽媽嬌慣著長大,從來沒有做過家務,他是農村苦孩子,做飯洗衣打掃衛生樣樣都會,我和他在一起,就像公主一樣,我覺得挺好的。我媽的思想太傳統,總覺得我應該找個條件相當的男人。她總說是為了我好,還說什麼為了我她願意犧牲一切。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她為我犧牲!
犧牲,太過沉重,大家互相尊重,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好嗎?為什麼要因為愛而犧牲自我?
我爸走的時候,我才八歲,廠里不少人給她做介紹,她總說怕旁人欺負我,不願意再結婚。可是她從來沒有問過我,我願不願意。我挺喜歡梁伯伯,他對我媽、對我都挺好,如果她嫁給梁伯伯,我很樂意。
她說她愛我,她這一生都是為了我,這樣的愛讓我特別愧疚。如果不是因為我,也許她就能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個幸福的生活吧?這份愧疚壓得我喘不上氣,我和學儒談戀愛,我和他住出租房,哪怕他沒錢、工作不穩定,我也願意。」
虞初曉越說聲音越大,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抵禦內心的惶恐。
「你們懂嗎?我和我媽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感情非常好,但是我一直很愧疚。我爸走的時候我媽年輕漂亮,廠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歡她。她為了我拒絕了每一個追求者。我考大學填志願的時候、畢業分配的時候,動過無數次念頭想要離開省機械廠、離開星市,可是看到我媽不舍的眼神,我乖乖留了下來。」
「可是這份不甘心,卻一直藏在我心裡。直到我和學儒談戀愛,她明確表達不同意,我開始反抗。我沒有聽她的話,我繼續和學儒處對象,我搬到他的出租屋和他一起住,我原以為這一次我能贏過她。可是沒想到,我媽還是贏了,學儒主動提出分手,態度堅決得可怕。」
虞初曉低下頭,雙手捂住臉,聲音顯得悶悶的:「我媽看不上學儒,說他學歷低。你們知道嗎?我媽提要求的時候總是特別溫柔。她說捨不得我吃苦,希望學儒考上大專,說只要他考上,就同意我們結婚。可是,學儒工作忙,根本沒有時間複習,他考不上。我媽很厲害是不是?她從來不會說難聽的話,她總有辦法讓人知難而退。她贏了,她贏了!我按照她的要求,找了個城裡人,找了個本科生,我結了婚,懷了孕,然後呢?我幸福嗎?呵呵……」
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這個問題必須得問,何明玉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有沒有發現你媽和譚學儒之間,有什麼不對勁?」
虞初曉的身體忽然變得僵硬起來,她慢慢將雙手放下,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何明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何明玉換了個說法:「譚學儒有沒有可能,對你媽產生非份之想?」
不等何明玉把話說完,虞初曉馬上說:「不可能!90年的時候,我媽42歲,譚學儒25歲,兩人差了17歲,絕對不可能!我媽性格溫柔,做得一手好菜,把家裡安排得妥妥貼貼,這是沒錯,但再怎麼樣,譚學儒也不可能會愛上一個大他17歲的老女人。」
在虞初曉眼前,母親就是母親,她無法忍受男友以看女人的眼光,去看待、去欣賞魏清婉。
何明玉:「譚學儒的朋友舉報,說他曾在酒後說與魏清婉有過短期情人關係。」
虞初曉一張臉瞬間脹得通紅,霍地站起,尖聲道:「讓他去死,讓她去死!不要臉,讓他們都去死!」
說罷,虞初曉風一般跑了出去。
看著虞初曉像要逃避什麼一樣匆匆離開的背影,朱飛鵬皺眉問趙向晚:「虞初曉為了擺脫魏清婉的控制,為了報復她逼自己與譚學儒分手,也有殺人嫌疑。」
何明玉點點頭:「母親失蹤,虞初曉似乎並不焦急。聽到我們是公安局的人,態度有些不耐煩。剛才聽說母親與譚學儒有染,她憤怒詛咒兩人去死,的確不能排除她的作案嫌疑。」
從剛才虞初曉的表述來看,魏清婉是一個偉大的、富有奉獻、犧牲精神的母親,這種奉獻、犧牲精神讓虞初曉內心滿是愧疚。這種愧疚感壓得虞初曉喘不上氣,當男友提出分手之後,有沒有可能她會由愛轉恨,出手殺害魏清婉,再偽裝成失蹤呢?
朱飛鵬看一眼筆錄,嘆了一口氣:「她沒有作案時間。魏清婉失蹤期間,虞初曉正在江城培訓,她的老師、同學都能證明她沒有離開江城。」
何明玉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虞初曉打電話讓魏清婉去江城,然後在江城殺了她呢?那不就有作案時間了嗎?」
三人目光碰了一下,同時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