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錦衣(三)
「我有仇人?」王遠星答道,「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百戶。雖說我的脾氣,可能是急了點,但我也在改。您要說我的兵,那更不可能,都是戰場上的廝殺漢,哪有那麼多花花腸子。」
「即使沒有仇人,或許有人嫉妒你,你才20歲就要做千戶了——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更何況你又要大婚了。升官發財娶嬌妻,漬說的我都嫉妒了,何況別人?」
「您說的對。我承認,您說的這事是有可能,但我相信我的同袍和我的朋友干不出來這種事。」
「你錯了,你應該隨時儘可能地看清你周圍的環境。你看來倒像是個老實人,我願意破例幫你查一查是誰把這信送進來的。信就在這兒,你認識這筆跡嗎?」尚嘉榮一邊說一邊拿出了那封信,遞給了王遠星,王遠星看完信。一片疑雲浮上了他的眉頭,他說;「大人,我不認識這筆跡,這是偽裝過的,可是寫的很流利。不管是誰幹的,確實很聰明。」他感激地望著尚嘉榮說:「我運氣不錯,能遇到象您這樣的人來審問我。畢竟我也是聽過錦衣衛一些手段的,至於干這個事的人,那確實是個仇人了。」從那青年人眼裡射出來的急速的一瞥,尚嘉榮看出來在溫和的表面下蘊含著驚人的力量。
「現在,」錦衣千戶說:「老實告訴我——不是告訴一個錦衣衛,而是一個兄長一樣。——這封信里有多少實話?」於是,尚嘉榮把王遠星剛才還給他的那封信輕蔑地扔在了他的辦公桌上。
「就沒一句真話。我以百戶的名譽,以我娘的命向你發誓,接下來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說吧,兄弟,有什麼都可以和哥哥我說」尚嘉榮說。然後,心想假如秀娘看到我這個樣子,她肯定不會再叫我劊子手了。
「唔,我們離開宣府以後,我義父馬術一向高超,也不知怎的,今日里我們出城巡狩,走在大白楊堡時,遇到了一個老道,那道士看起來和我義父也是老相識了,我義父被他叫到一旁不知說了些什麼,回來之後就很沉默,情緒也顯得有些焦躁,結果回城的路上,不知怎麼,突然一隻鷹就從天而降,然後就聽我義父喊了一聲:「好大蟲。」也不知道他在哪裡看見了,這馬突然就驚了,他也就摔了,我們再把他救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昏迷了,這不剛回營房人已經是咽了氣了」年輕人露出一絲苦笑說。
「你當時怎麼辦了?」
「我做了我應該做的事,不論誰處在我的位置上,他都會那樣做的,按照我義父的差遣。我帶隊去了洗馬林堡,第二天就到了。我命令所有的人都留在原地,我自己一個人去了,不出我所料,我想見俺答的使者卻遇到了一些麻煩,我把義父交給我的信物拿了出來,使者看過之後,馬上就獲准了。後來,俺答也出來了他問了一些關於我義父和互市的事。而且,正如義父所說的的那樣,俺答給了我一封信,要我帶去京城。我接過了那封信,因為這是義父命令我這樣做的事。回了宣府,安排了行伍的事,就趕快去看我的未婚妻了。但得謝謝總兵大人,替我一夜之間解決了婚書,一句話,很順利。再就是我請人吃喜酒了。如果不是被你們帶走,我已經禮成了。」
「是的,」尚嘉榮說,「聽起來倒是實話,況且即使你有錯,也頂多是個疏忽,而且既然是奉了軍令,這也就不是什麼大事了,你把從俺答那裡帶來的這封信交給我們,到時候喊你你再來。」
「那麼,我可以走了?」王遠星高興地喊到。
「是的,不過你得先把那封信給我。」
「已經在您這了,他們前面搜身的時候都帶走了。」
「等一等,」正當王遠星去拿他的東西時,錦衣千戶叫住了他,「那封信是寫給誰的。」
「是給一個姓尚的錦衣衛千戶的,地址是京城白楊衚衕。」
即使是一個霹雷炸響,也未必能使他尚嘉榮如此震驚,如此的意外,悴不及防,他倒在椅子里,匆忙地翻著他的口袋,帶著恐怖的神色盯著它。
「京城白楊衚衕,尚千戶親啟。」他輕聲地念著,臉色變的十分蒼白。
「是的,」王遠星說,他也吃了一驚,「難道您認識他嗎?」
「不錯,但你知道收信人的名字。」尚嘉榮說。
「我要去送信,那我不能不知道地址啊。」
「這封信你有沒有給別人看過?」尚嘉榮問,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了。
「沒有,我可以發誓。」
「沒有人知道你從俺答這裡帶一封信給尚千戶嗎?」
「除了給我這封信的人外,沒有人知道!」
「這就夠了,」尚嘉榮輕聲地說,他的臉色越來越沉著,他這種神態使王遠星滿心疑懼。
尚嘉榮讀完這封信,低下了頭,並用雙手遮住了他的臉。
「大人,怎麼了?」王遠星膽怯地問。尚嘉榮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來噓了一口氣,又繼續讀那封信。
「你能向我發誓,說絕對不知道這封信的內容嗎?」
「我向您發誓,大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您是身體不舒服?我叫人來?」王遠星說。
「不,你不要動,老實待著,我不說你不要動!」尚嘉榮站起來說。
「大人,我是叫人來照顧您,您好像是病了。」
「不,我不需要,只是一時的不舒服罷了,還是當心兒你自己吧,別管我,回答我提出的問題!」
但他什麼也沒有提,只是回到了椅子上,用手抹了一下他那大汗淋淋的額頭,第三次讀了那封信。「噢,如果他知道了內容,」他輕聲地說,「那他就完了,而且知道尚千戶就是尚嘉榮的父親,那我也就完了!」他用眼睛盯著王遠星,王遠星好象要看穿他的心思似的。
「用不著再懷疑了,他肯定什麼都知道。」他突然大聲喊。
「天哪,」那不幸的青年說,「假如您懷疑我,問我吧,我一定實話實說。」
尚嘉榮費了好大的勁,極力想使自己鎮定下來,他說,「王百戶,這事沒那麼簡單,我也得和我的上官說一聲了,然後咱們再看怎麼辦,但我對你的態度怎麼樣,你是知道的。」
「大人,」王遠星說,「您剛才待我像兄弟。」
「那好,我要再耽擱你一會的時間,但我會儘可能使時間縮短,你主要的罪狀是這封信,你看——」尚嘉榮拿出了一個火摺子,把信點燃了,直等到它完全燒盡,「你看,我銷毀了它。」
「所以也就沒有所謂的證據了不是嗎?」王遠星說道。
「你聽著,你剛才看見我所做的事了吧,現在可以相信我了吧,信任我了吧!」尚嘉榮對他說。
「是的,請您吩咐我吧,我一定遵命。」
「今晚之前,我得把你留在牢里,假如再有誰來問你,對於這封信你一個字不要提。」
「是。」
現在看來倒好象是尚嘉榮在求情,而犯人在安慰他了。你看,他說,「信是銷毀了,只有你和我知道有這麼一封信。所以,要是有人問到你?」
「什麼信?」
「很好,你是個聰明人。」
尚嘉榮喊了個小旗過來,小旗走進來,尚嘉榮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小旗點點頭會意。
「跟他去吧。」尚嘉榮對王遠星說。王遠星向尚嘉榮感激地行了個禮,就走出去了。他身後的門還沒有完全關上,尚嘉榮已經精疲力盡了,他再也支持不住了,昏昏沉沉地躺在了一張椅子上。
過了一會他喃喃地說:「幸好今天是我在,要是我不在,那我也完了,不過,也不見得是個壞事,我想可以這樣。」突然他的臉上掠過了一絲微笑,他那猶豫的眼光變得堅定了起來,他似乎全神貫注地在盤算著一個想法。
他說,「這封信可能讓我完蛋,但是也可能是我尚某人飛黃騰達的一個機會。」他四周看了看,確信犯人已經離開以後,錦衣千戶就趕快向他未婚妻的家裡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