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弟真好
「陳驛長言之有理。」
崔參軍擦擦額頭上滲出的冷汗,顫抖著說:「他們今日便要對侍御大人下毒手,可他們會在哪兒下手呢。」
韓士枚說道:「本官府里只有一個書吏,六個親衛和三個奴婢。」
「大人,要不下官調點青壯過來。」
「這麼一來會打草驚蛇。」
他倆正商量著,陳驛長搖搖頭:「侍御大人,卑職以為真要是如我們之前所想,且對方毫無顧忌,那現在無論作何防範都無濟於事,唯一的辦法只有走為上。」
「本官身負重任,豈能擅離職守。」韓士枚想了想,又反問道:「即便如我們之前所想,萬一對方有所顧忌,暫時不想搞出多大動靜呢?」
崔參軍豈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苦著臉道:「對方如果有所顧忌,大人真要是走了,不但會打草驚蛇,也會把事情變的再無迴旋餘地。事情真要是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安西四鎮就會變成安西三鎮,大人可就要成千古罪人了。」
「可留在這兒太兇險。」
「再兇險也不能走,陳驛長,你無需再勸。」韓士枚斬釘截鐵,決心已定。
隱娘聽的雲里霧裡,不知他們所說的「不可能」咋回事,但能聽出剛認的監軍老爹現在處境很危險,靜靜地站在角落裡心急如焚。
陳驛長飛快地權衡了下利弊,低聲道:「既然大人決心已定,那我們就賭一把,賭那些惡賊有所顧忌。」
「怎麼賭?」
「大人,我們現在是一頭霧水,一點頭緒也沒有,只能往好處想。要是對方有所顧忌,不想鬧出太大動靜,那麼,他們既不大可能衝進府里,也不大可能在城裡動手。」
「有道理。」
「如果沒這檔子事,您今天有何安排?」
韓士枚不假思索地說:「今天是曹勿爛五十歲生辰,本官受中丞大人之託,要前去撫慰,要去給他祝壽。」
曹勿爛就是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現在的葉勒大都督!
他跟他的父輩一樣不想被大秦邊軍「監護」,一直呆在五十多裡外的白沙城稱王稱霸,所以葉勒城的人都習慣叫他葉勒王。
陳驛長啪一聲拍了下大腿,苦著臉道:「大人,您怎麼不早說!」
「咋了?」
「這事恐怕沒我們剛才想的那麼簡單。」
「你是說曹勿爛是幕後主使,他想反叛,他有這個膽嗎?」
「他自然沒這個膽,但他的那些部下呢,如果有人以此生事呢。」
韓士枚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驀地站起身:「本官要是在他那兒遭遇不測,他自然脫不開干係。而他又膽小如鼠,一定不敢來自證清白,到時候不是他乾的都是他乾的。」
崔參軍也反應過來,自言自語:「大人倘若遭遇不測,那他反不反叛都是個死。而且不管怎麼說他也勉強算得上個王,好幾年沒打仗了,莫非有人想打仗,想要這平叛大功?」
韓士枚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不禁搖搖頭:「不可能,沒道理,沒理由啊。」
這會兒天色應該已經亮了。
陳驛長不想再猜來猜去,站起來拱手道:「大人,可不可能都要速下決斷。以卑職之見,這一趟白沙城還是要去,但要抓緊時間做點準備。
我們不妨給他們來個將計就計,瞧瞧誰會跳出來。就算依然無法查清誰是幕後主使,我們一樣有後手,早晚能順藤摸瓜把他們挖出來。」
「什麼後手?」韓士枚不解地問。
「三郎啊,他不是讓小娘子給大人捎過話么。既然那些惡賊能找人來假扮他,他為何不能反過來假扮那個已經死了的小畜生。」
「此計甚妙,犬子這個後手暫且留著,我們先想想怎麼過眼前這一關。」
「大人,卑職已經想好了……」
得知監軍大人要去給葉勒王祝壽,陳驛長反而松下口氣,他胸有成竹,將剛想好的計劃娓娓道來。
韓士枚連連點頭。
崔參軍鼓掌大讚。
隱娘聽得目瞪口呆,直到崔參軍和陳驛長都走了,監軍老爹揮筆疾書寫好一封信遞到面前,她才緩過神。
……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動卻沒牛羊。
韓平安夜裡借酒澆愁,又喝的伶仃大醉,一覺醒來艷陽高照,估摸著已是巳時,並且是被去而復返的隱娘叫醒的。
幾個突厥武士正在小溪里抓魚,也不嫌從遠處雪川上流來的溪水冷。
蘇達素石正忙著烤魚,這麼多年手藝沒點長進,把魚都給烤焦了。只見他把烤焦的魚扔遠遠的,拿起一條殺好的魚往紅柳枝上串,看樣子準備重新烤。
讓韓平安不爽的是他就知道吃不知道燒開水,剛睡醒嘴裡又苦又干。
生水是打死也不能喝的,萬一喝出病只能痛苦的等死,乾脆捧起剩下的最後一壇葡萄釀又喝了起來。
「陳驛長估摸著葉勒王要反,就算葉勒王不反,他那些部下也可能會受人唆使反叛。老爺明明曉得很兇險,還是去白沙城給葉勒王祝壽。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居然有心思喝葡萄釀………」
隱娘是很不情願地被趕回來的,折騰了一夜沒睡,她躺在毛氈上緊摟著刀仰望藍天,心急如焚,連話都比平時多。
「你怎麼曉得的!」隱娘下意識抬起頭。
「咱爹在信里說的。」
「少爺,不關我事,是老爺非要……非要……」隱娘感覺像是搶了人家的爹,別提多歉疚多不好意思,連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
韓平安豈能猜不出監軍老爹的良苦用心,老爹一定是意識到現在很危險,趕緊收這丫頭為養女,好讓她死心塌地保護自己。
既然心裡跟明鏡似的,他又怎會吃醋。
回頭看了看,見隱娘一臉難為情,並且看著像很願意做韓隱娘,他乾脆把刀搶過來扔到一邊,然後又躺了下來,舒舒服服地枕在她的大腿上,一臉陶醉地說:「有啥不好意思的,這是好事。我喜歡你做我姐,有個姐姐挺好。」
隱娘很不習慣,想推開他。
可想到他喜歡躺在女子懷裡睡覺,之前總枕著的三妮兒又死了,不忍把他推開,只能這麼彆扭地看著他,忐忑地問:「少爺,你不生氣?」
韓平安知道她過意不去,立馬翻了個身,像粘人的孩子似的趴在她身上,看著她那張紅彤彤的臉,很認真很誠懇地說:「我為何要生氣,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而且你救了我的命,這是你應得的。」
「你也救過我。」隱娘從未跟別人這麼親近過,渾身不自在。
「我是救過你,但你這次不但救了我,也救了咱爹。所以不是扯平,而是這個家欠你的。再說咱爹那邊都不曉得咋樣呢,如果他賭輸,咱們姐弟可就要報團取暖相依為命了。」
「是我欠你們的。」
隱娘莫名感受到溫馨的親情,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孤苦伶仃的娃。
在她的印象中韓平安本就是個孩子,竟油然而生一股強烈的保護欲,鬼使神差抬起胳膊,撫摸起韓平安那扎人的板寸頭。
「少爺,你真不生氣,真喜歡我做你姐?」
「再喊少爺我可能真要生氣。」
韓平安很喜歡趴著女人身上,但不喜歡趴在一身汗臭的女人身上,下意識翻過身,枕著她的腰部仰望藍天白雲。
不用面對面隱娘自在多了,忍不住問:「那喊什麼。」
「弟弟,三郎,平安,瘋子……我現在是你弟,你現在是我姐,怎麼喊都行,唯獨不許再喊少爺。」
「那喊三郎吧。」
「好啊。」
「真好。」
「什麼真好?」
「有弟真好,我到現在都覺得像是在做夢。」隱娘再也控制不住,又哭了起來,邊哭邊問道:「三郎,爹不會有事吧,我知道你不瘋,你最聰明了,能不能別再喝酒,趕緊想想辦法……」
老傢伙太會收買人心了,瞧把這丫頭給感動的。
韓平安腹誹了一句,仰望著正往葉勒城方向飄去的雲朵,故作輕鬆地說:「放心,有陳驛長在,咱爹不會有事的。」
隱娘顧不上再哭,趕緊擦乾淚,坐起來俯看著他問:「陳驛長不是管驛館的嗎,遇上這麼大事,老爺為啥要找他商量?我在邊上聽了會兒,好像最後都是他拿的主意。」
韓平安笑道:「你以為他真只是驛長,其實他是葉勒鎮的密探頭子。」
「密探頭子是做什麼的?」
「反諜肅奸,監視葉勒王那些羈縻都督羈縻刺使有無不臣之舉。如果沒猜錯,邊軍都在他監視之下。每天神神叨叨出城巡邏打探消息的守夜人你是見過的,不但守夜人歸他管,連那些巡察戍堡、烽堡的游奕人都聽他的。」
「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沒見他天天圍著那些入住驛館的胡商轉,沒見他總是變著法旁敲側擊打探消息嗎,我早看出那個老傢伙不簡單。」
「那他聽誰的?」隱娘好奇地問。
韓平安得意地說:「當然聽咱爹的,咱爹是監軍。」
隱娘舉一反三地問:「這麼說咱爹才是葉勒最大的密探頭子。」
韓平安實在受不了她身上的汗臭味兒,翻滾到一邊,坐起來解釋:「咱爹制舉入仕,做過最清貴的太子正字,怎麼可能去做密探。
之所以能號令陳驛長那個老狐狸,主要是手下如果沒人沒耳目怎麼監察軍隊和地方。
再就是那個見不得光的老狐狸只能打探打探消息,收集收集證據。遇到事就算證據確鑿,他一個芝麻點大的驛長也無權處置。」
「咱爹有權處置?」
「咱爹當然有權,當年把你爹逼到當逃兵的那些個喝兵血的混蛋,就是被咱爹給處置的。」
「真的?」
「騙你做什麼,你也不想想,咱爹在大都護府呆好好的,為啥要來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其實就是臨危受命來整肅軍紀的。光校尉他就砍了兩個,旅帥砍了三個,隊頭、火長加起來砍了十幾個,鐵面無私,個個叫他韓青天。」
「韓青天,我咋不知道。」
「現在知道也不晚,記住,以後要是跟人家提起咱爹,一定要讓人家知道咱爹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剛正不阿、鐵面無私、愛兵如子、愛民如子的韓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