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秦爽（三）
殘陽似血，黃沙莽莽，延綿的商道向前，沒入到了山影之後。年輕的公子站在山頂眺望著這一切，不由得感慨：「終歸還是古戰場，依稀還是能夠聽到古時戰場的廝殺聲呀。一個老將終究還是含痛吞下了失敗，或許便是站在這裡，或許是站在那裡，看到了自己的士兵被對方的士兵吞沒。一邊一定是穿著血一樣的鎧甲，澆灌過鮮血的鎧甲會更加明亮，不過，在殘陽之中，被鮮血浸濕的身體也會顯得有些冷吧。」
「不，小傢伙，死亡才是冰冷的，在戰場之上廝殺的士兵是不會感覺到冷的，哪怕是在冰天雪地之中依然是如此。」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似是在古戰場戰事發生之前的恆古長存的聲音一般，道，「是因為涌動著的熱血呀！會讓人覺得溫暖，覺得渾身滾燙。一種不屬於他的力量降臨到了戰士們的身上，他們怒吼著，衝殺著，興奮著，在他們眼前的已經不再是同樣的士兵了，而是訓練場之上的木樁了，只知道去劈砍。可是，在對面的戰士也同樣是如此呀，同樣的怒吼著，衝殺著，興奮著……當他們的武器朝著對方劈斬過去的時候，他們有絕對的把握斬殺對方，可是，其實他們都不知道誰的武器將會率先奪走對方的生命，亦或是會同時落在對方身上，然後，同時倒在戰場之上。」
公子四下看了看，並沒有發現說話之人，此時商道之上一隊人馬正在運行，夕陽也是快要藏在山後了，公子眉頭微皺，他並不懼怕任何東西，可是，此刻卻也是不免有著一絲寒意，然而，這時候，公子上山的山道之上卻是有著一個跛腳的邋遢老人緩慢搖晃著走過來。老人拐杖只是平常的松樹枝，只是他用得比較久了，又要承受他的身體，倒是有點彎了，手握的地方倒是光滑，不過是握得久的緣故，倒是有了一層包漿了，只是這個包漿顯得油膩無比，毫無美感。
跛腳老人一搖一晃地走到了公子身旁，帶著那種靦腆且真誠的笑容，說道：「這位公子，此地乃是古戰場，這裡雖然是有著一條商道，可是這一條商道卻也只是一條小道，這裡經常會發生殺人越貨的事情，公子若是沒有其他事的話，還是儘早離去吧！此處要是朝前走的話，還有四五里便是能夠到達晚陽原了，那是一個小鎮，諸多的商隊都會在晚陽原進行休整和補充，公子不妨前往晚陽原。當然，公子也還有著另外的選擇，便是就此回頭，回到細砂城，細砂城倒是比起晚陽原要稍微大一些。」
「前輩無需客氣，晚輩叫做秦爽！」秦爽面帶英氣，只是英氣之中卻也是有著三分的懶散，秦爽朝著老人抱抱拳，說道，「前輩，秦爽正是從細砂城趕過來的，聽聞此地乃是古戰場，特意前來觀賞。傳聞此處有著星光磷火相應之奇景，著實是震撼，又哪裡會趕往晚陽原呢？前輩，看你也是孤身一人，莫不也是前來欣賞這星光磷火的？」
老人突然出現，秦爽當然是有些懷疑，不過，秦爽向來都是不會以惡意去揣測一個人，都是以為對方是好人，只是隨口一問罷了。老人到底來做什麼秦爽一點都不在意，老人有著什麼樣的心思，秦爽也是一點都不會在意的。
老人雖然看上去邋遢，但是心中也是有著傲氣，此時臉上也是掛著笑容，不過卻也是有著一些不舒服了，老人說道：「秦爽公子，星光倒也是可以觀看一番，但是磷火的話，輕易是不能看的。這裡黃沙之下埋葬了太多的士兵了，當他們化為磷火之後，他們在天地之間再也沒有任何的痕迹了。」
觀看古戰場之上的磷火對於當初的士兵是一種不敬，秦爽自然是知道，此刻被老人這樣一說，秦爽笑了笑，道：「前輩，這裡的磷火正是他們曾經戰鬥過的功勛呀！若是如此的功勛將會是一種榮耀，晚輩此番前來觀看這裡的磷火，便是表達對於他們的敬意，而並非是不敬與褻瀆。所以前輩儘管放心好了，晚輩也只是來感受一番古戰場的戰意罷了。」
老人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秦爽卻是不想老人繼續說下去了，從行囊之中拿出來了肉乾與美酒，放在了地上，便是邀請了老人一同食用，道：「前輩，這是一些食物，要是前輩不嫌棄的話，便是跟秦爽一同食用吧！」
「既然是如此，那老夫就不客氣了！」老人也著實是餓了，幾口就把一塊半尺有餘的肉乾吞到肚裡了，眼睛還是掃向了秦爽擺出來的酒囊，秦爽遞過去給到老人，老人灌了一口，臉上多出來了一絲紅潤，道，「啊，好爽呀！秦爽公子，吃肉就是要喝酒，不然的話，滋味都要少了幾分呀！」
只是，老人這才察覺秦爽只是拿出來了一個酒囊，而且，他已經先喝過了，看出來了老人的神色變化，秦爽卻是並不在意，從老人手中拿過來了酒囊，也是灌了一大口，這才說道：「前輩，你說得對，喝酒就是要吃肉呀，不然滋味確實是會少了很多。這壇黃砂釀乃是晚輩從細砂城之中買來的，酒肆的老闆告知我有著三十年的歲月，此番喝來倒是頂多十五年呀！當初晚輩在細砂城的時候，那滋味可是更加渾厚呀！在這古戰場前，要是不喝些陳酒，也是很難感受到古戰場之氣息呀！傳聞，酒中有著靈魂才能稱之為活酒，如此看來，我們現在喝的酒倒只是死酒了。好在是此地也是一處死地，倒也是無妨呀！」
看到秦爽毫無做作，拿起酒囊就喝，老人對於秦爽的好感倒也是增加了不少，老人拿起了一塊肉乾，這一次卻是開始細嚼慢咽了，一口肉還要配上一口酒，老人嘴中嚼著肉的時候，說道：「秦爽公子，酒因人而活呀！秦爽公子也是未曾經歷那麼多，所以才品不了酒中之滋味呀！老夫眼下便是感覺不到酒之滋味，只是感覺到自己在喝著一口苦水呀，是當初的年少輕狂，似乎也是當初的瀟洒時光，然而，當有著三分微醺的時候，老夫心裡便是跟明鏡似的，其實也不是年少輕狂，也不是瀟洒時光，而是觸碰不到的歲月和緊握不住的黃沙呀！」
「哦？」秦爽就連家族的大祭都是沒有去參加，獨自一人外出便是為了實地看看古戰場，見識一下風景，聽些故事，此番老人這樣一說，秦爽當即說道，「前輩倒是不妨多說說，晚輩很想聽聽前輩的故事。此番晚輩外出遊歷，自己經歷一些，自然也是想要聽一些別人的故事。」
老人這時候又是拿起來了一塊肉乾，咬了一口，說道：「其實，老夫也是一名士兵，是那種百戰餘生的士兵，算是一個老兵吧！」老人卻是慎重其事地喝了一口酒，連手中的肉乾都是放回了原地，這才接著說道：「在戰場之上，老夫見到過太多死亡了，也是見過太多的年輕人化為白骨和黃土了。在戰場之上，我們哪怕是戰死了，能夠有著薄薄的一層黃土覆蓋在身上就很不錯了，一個黃土包甚至於都是奢侈。可是，我們的名字卻是會被刻在功勛碑之上，享受所有人的敬仰，然而，這些對於我們來說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向來徵人苦，百人奔赴一人還；更有甚於徵人者，白髮望征途，兒母對夜啼』！」
老人這樣說著的時候，眼眶都是有些濕潤了，秦爽想了想，待得老人的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秦爽才說道：「前輩，倒是沒想到提起你的傷心往事了。只是，往事休矣，前輩莫要在意才是。再說了，前輩此番一人一拐四處遊歷，卻也是一種洒脫呀！」
天色逐漸暗下來了，從一來二去的聊天之中秦爽知道這個老人名為高乘玄，據老人所說，他乃是一個老兵，但是秦爽總是感覺有些不像，秦爽卻也是沒有去揭穿他，而是聽高乘玄說著那些戰場之上的熱血往事，只是，老人卻也是發現了秦爽只是聽著故事，但卻也是從來都沒有聽進去一般，高乘玄也是酒足肉飽了，道：「秦爽，你這個小傢伙似乎只是在意老夫的事迹，但卻也是半分都沒有聽進去呀！老夫講的故事這般沒有吸引力嗎，你居然是沒有共情？」
「哈哈哈，前輩的往事自然是特別，只是晚輩尚且年幼，沒有那麼多的經歷，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