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影渡長天(完)
第511章影渡長天(完)
「什麼本質?」福格瑞姆急迫地問,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銀湖表面的火則愈發衰弱。日神矛冷酷地蠶食著他們的力量。
「作為亞空間的產物,你們的力量會為寂靜界域的穩固與吾主在十字路重生的祭禮。」
康斯坦丁聲音低沉,不吝於闡明真相,不同於帝皇,他並不關心真相會如何掀起基因原體的情感波瀾。
「至於你們的心智,命運將決定你們是否得以尋找到一個長存的憑依。」
費魯斯·馬努斯帶來的鋼鐵荊棘依然在不遺餘力地阻撓他。這正好給了他解釋的時間,否則福格瑞姆懷疑他是否會一言不發地動手。
與此同時,黑暗中的低語亦在訴說:「……不再是禁軍統領……是叛徒……大逆佩圖拉博的同謀……」
福格瑞姆低頭看向費魯斯鏡面般的雙眼,他看見了自己的茫然無措,以及費魯斯悲傷的懇求。他的心裡一陣刺痛。
「有一方在說謊,我的兄弟!」費魯斯痛心地說,如果他殘缺的本質還擁有手臂,他或許會向著福格瑞姆蒼白的面容伸出手,「你認為一個如帝皇一樣的強者,會有朝一日身死嗎?禁軍統領為了殺死我們而來,福格瑞姆!不論那是因為什麼!我們應當為帝皇效忠,而不是在謊言之中引頸就戮。」
康斯坦丁毫不在意費魯斯的情感波動,他的邏輯冷酷地運轉:「你們遭受了污染,腐蝕已無法逆轉。為吾主獻上你們的死亡,將是你們最後的效忠。」他停頓片刻,目光審視著費魯斯:「至少,費魯斯·馬努斯無可挽回。至於你,福格瑞姆……」
透過金甲的目鏡,康斯坦丁的目光評析著他所見的紫衣鳳凰:「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你的力量能否保留,取決於吾主最後的抉擇。」
福格瑞姆的呼吸變得急促,下意識地加緊了對費魯斯的保護。他舒緩氣息:「這能拯救我們?」
「何為拯救?」康斯坦丁漠然地說。
「福格瑞姆?」費魯斯輕聲問,費力地開口,「你聽從一個污衊王座的謊言?」
他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的兄弟,那個曾經與他並肩作戰,誓死守護帝皇榮耀的福格瑞姆,如今在緊要關頭,卻如此動搖不決,甚至……可能有心站在錯誤的一邊。
「不,」福格瑞姆說,「王座的聲音才是謊言。康斯坦丁·瓦爾多看見了真相,佩圖拉博看見了真相。如果戰帥或禁軍統領中的一人懷疑王座,那麼一切尚有未定之處。但他們不會同時犯錯。」
「福格瑞姆……」費魯斯的聲音如刀鋒般割裂了湖泊的寂靜,「你……王座遭到了背叛。而你也背叛了嗎?告訴我你沒有,我的兄弟。」
他艱難地呼吸著,每一個字都像是耗盡了他僅存的力氣。
福格瑞姆嘴唇微微顫抖,但他沒有開口反駁。他知道自己無法辯駁。
「費魯斯,我……」福格瑞姆的聲音低沉,他不可能說服費魯斯·馬努斯放棄對王座的忠誠和對帝皇的信任……還是在他遲來的這段時間裡,費魯斯的靈魂已經被這片空間污染得太過嚴重,正如康斯坦丁所言,「無可挽回」,以至於他看不穿王座的騙局?
「我不想再聽你的借口了,福格瑞姆。」費魯斯低聲咆哮著,帶著難以言喻的痛楚,「我曾相信你……我曾以為你會和我並肩作戰,直到最後。可現在,你讓我看到的是一個受欺騙的背叛者!真的嗎?你確定嗎?福格瑞姆,我希望我能相信你!」
費魯斯的話語如鞭撻般襲來,刺入福格瑞姆的靈魂深處。每一個字都猶如刀鋒般割裂他,刺穿他心中的防線。
他的雙臂微微鬆開,彷彿承受不住這份來自兄弟的沉重責備。
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填滿了福格瑞姆的腦海——那些他們曾並肩作戰的日子,那些為了帝皇而共同奮戰的光輝歲月。可是,如今呢?這一切都被拋進了深淵的黑暗之中,無從挽回。
「我的兄弟,」他沉聲說,「求你聽我說,帝皇一定出了問題,我們要站在正確的一邊,我請求你好好想一想,康斯坦丁·瓦爾多是帝皇的使者啊!」
費魯斯的雙眼閃爍著銀光,透過一片薄霧般的憤怒,他的聲音冰冷而尖銳:「從王座遭到背叛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不再是了!」
「我不向你說謊,我也看得見真相。費魯斯……」
「那麼,你要把我獻給他,讓他殺了我?」費魯斯吼道,他的臉泛起絕望的血色,憤怒的火焰燃燒在他銀色的眼眸中,即便他現在根本無法動彈,但那雙眼睛,彷彿足以將福格瑞姆撕碎。
這一瞬間喚醒了福格瑞姆迴避著的思考,他一直試圖說服費魯斯,卻忽略了一個冷酷的事實——康斯坦丁·瓦爾多此行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處死他們。
福格瑞姆的目光重新轉向康斯坦丁,內心的掙扎開始愈演愈烈。他無法……他無法讓費魯斯死去。
康斯坦丁依舊在步步靠近,手中的日神矛閃爍著致命的光芒。矛尖輕輕敲響了銀繭的外殼,他已經穿越了荊棘叢,抵達兩人面前。鳳凰的火焰若有若無地在周圍小幅度地燃燒著,遲疑著。
「打開它,日神矛將使你們獲得純潔的解脫。」他說,這層外殼並不容易開啟,他暫且先回身應付追來的鋼鐵荊棘。
費魯斯憤怒地斥罵道:「背叛者!你敢玷污王座的名譽!我依然聽得見王座的指引,福格瑞姆!別聽他的!」他的聲音中燃燒著無法撲滅的怒火,如同鋼鐵的交鳴。
福格瑞姆訝異地低頭,他沒有聽見費魯斯口中仍然存在的「王座的指引」。
一絲絕望從他心裡蔓延,是的,他們兩人所遭受的腐蝕程度恐怕的確有所不同。
「康斯坦丁……」福格瑞姆沉吟著,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遊離地在康斯坦丁和費魯斯之間徘徊。
他低下頭,望向自己的兄弟,費魯斯的面容依舊倔強,眼中燃燒著不可動搖的忠誠。那是曾經讓福格瑞姆敬佩的力量,如今卻讓他無比痛苦。
「我們已經迷失在黑暗之中……」福格瑞姆的聲音開始顫抖。
他轉向康斯坦丁,眼神中透露著一種疲憊又帶著決絕的光:「但費魯斯是我的兄弟……我不願看著他死去。」
「那麼,你準備如何拯救他?」康斯坦丁冷漠而耐心地回應,聲音中沒有絲毫的憐憫。
「你難道真的相信帝皇的命運已如此絕望?」福格瑞姆幾乎是吼出這句話,「我們是他的兒子,是他親自賦予生命的創造,難道就這樣任憑自己的力量淪為一份祭品嗎?」
康斯坦丁沒有絲毫動容,保持著冷酷的態度,「你信任我的身份,福格瑞姆,卻抗拒我的決定。」
他伸出手,覆蓋著金色手甲的手掌蓋在費魯斯·馬努斯編製的鐵籠之外,柵欄之間的縫隙處存在著無形的屏障,阻攔了他的前進。他固然可以消耗時間將日神矛刺入其中——倘若他沒有感受到薩姆斯降臨的冰冷。
黑暗王座的使者正在臨近。這迫使他改變思路,為避免腹背受敵,以言語說服早已動搖的福格瑞姆。
「你們被腐蝕了,」他再一次強調,「故而,你們只有一個結局。我見過你們的三名兄弟,我沒有要求處決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他們活著,作出的貢獻比死亡大——而你們恰恰相反。」
一縷鳳凰之火蔓上囚籠,康斯坦丁收回五指。鳳凰依然沒有被他說服。
福格瑞姆苦澀地開口,如果是混沌污染,那麼還有一點兒迴轉的可能。
「我們忠於帝皇,康斯坦丁,大可除去我們受侵蝕的一部分,就讓我們衰弱吧!然而,只要我們能離開這兒,我們總是願意為父親效勞,任誰來幫助我們吧,若父親此刻陷入了困境,那麼至少馬格……」
「馬格努斯已死。」康斯坦丁·瓦爾多冷冷打斷了他的話。
福格瑞姆的火焰戰慄了一剎那。「誰!誰做的!」
「沒有任何人。」康斯坦丁輕聲說,他的聲音里竟然有少許含有的尊重,「緋紅君王為吾主換取了一條生路。在馬格努斯之外,工匠莫爾斯與攝政馬卡多步入星炬,無人可以挽救你們,而你們的存在,已經成為污染軍團的源頭。」
福格瑞姆怔住了,康斯坦丁的話語如冰冷的利劍,直插進他心中最深的地方。
「原體與阿斯塔特密不可分。就在外界,你們的軍團正在墮落,基因原體。只有死亡,才能保留你們以及軍團最後的純潔。」康斯坦丁頓了頓,審判如鐵般冷酷地落下。
福格瑞姆恍惚著。自步入這片混沌空間以來,他首次如此動搖。
有多少次他幻想過自己能帶著費魯斯逃離這一切,逃離黑暗與腐蝕,重新找回他們曾經的榮耀與信仰呢?
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嗎?他自問著。
他一路堅持到這兒,心中所秉持的希望,希冀有人來營救他與費魯斯,期待著真正的父親降臨……而這都不過是一層薄薄的泡影嗎?而他們兩人,已經開始為自己的軍團帶去災難了嗎?那些期待著他,信任著他的子嗣?
「別聽他的話,福格瑞姆!」費魯斯的勸告從他的懷中傳來,依舊帶著冷硬的堅韌。或許,費魯斯仍然相信福格瑞姆還能被他說服。
「福格瑞姆,你不要為他的背叛而傷感,與我一同驅逐他,回應我們的父親,回應王座的呼喚,你聽得見,對嗎?縱然他有一千條花言巧語,即使他曾經是帝皇的左手,在他妄言帝皇之死時,他的背叛就昭然若揭。你要被他所欺騙嗎?不要為了謊言露出這樣的哀傷,我的兄弟!」
說到後來,費魯斯的情緒已然變得激動。他對王座的信仰幾乎變成了一種固執……或者,他只是在某個瞬間,再一次作出了最為忠誠的選擇,而費魯斯·馬努斯從不是會心生動搖的人。
福格瑞姆沉默了。他的手指撫過費魯斯緊皺的眉心。
「不,費魯斯。康斯坦丁·瓦爾多訴說了真相,」他的聲音空靈而遙遠,有時他想到他們的軍團,有時他想到帝皇,有時他想到費魯斯。一個個熟悉的場景在他腦海中閃現,每一段記憶都在某種無形的天秤上,衡量彼此的分量。
「帝皇不再是……我們的父親。而你,你的意志損傷確實很嚴重了……否則,你不該感應不到的,你不應該誤認了我們真正血脈相連的對象。」
「福格瑞姆……」
「費魯斯,別說了。」福格瑞姆溫和地垂首,銀髮盪過費魯斯受傷的臉。
「不,福格瑞姆……」
福格瑞姆從未見過這樣的焦急和懇求出現在鋼鐵之手基因原體堅毅的臉上。鋼鐵般的堅毅表情破碎,露出了他一種從未展現過的情緒。福格瑞姆花了一瞬間才意識到那是什麼,他認出了恐懼和絕望的色彩……不是對自身命運的擔憂,費魯斯·馬努斯不畏生死,他恐懼著福格瑞姆行將踏錯,步入深淵,羽翼蒙塵。
他恐懼著福格瑞姆失去光輝。
而他恐怕不會知道,錯了的是他自己——他恐怕不會相信,拼盡一切拯救了他的福格瑞姆,到最後一刻卻猶豫著是否要放棄他們共同的光輝未來。
福格瑞姆想著,他自己也難以相信呢。他牽了一下嘴角。
「福格瑞姆,你不要再被騙了!你不要誤入背叛的道路!這不該屬於你!」
福格瑞姆的雙手在輕微顫抖……但他必須做出選擇,此刻,作為兄弟、作為帝皇之子。
而康斯坦丁·瓦爾多隻看見一條道路——終結基因原體的腐化,收集遺留的殘骸,以便為帝皇的復生鋪平道路。
康斯坦丁冷眼旁觀,他現實中的身體上開始劃出漆黑的鷹爪烙印。薩姆斯的逼近讓他感受到時間的緊迫,羅格·多恩獨自面對兩個惡魔,無法長久支撐……他的身軀正在受創,這影響到他身在此處的精神。
他在撕破費魯斯傾盡全力構建的鐵籠與抵禦黑暗入侵之間,迅速選擇了後者。
「儘快抉擇,福格瑞姆,」他冷漠地說,「或者,我們在黑暗中一同亡故。」
福格瑞姆輕聲開口:「費魯斯,我並不想失去你。」費魯斯沒有回應,他的沉默說明了一切。他銀鏡般的眼中閃爍著憤怒與痛苦的火焰。
「你還是要背叛。」他失望地說。「而我卻無力為王座殺死你,福格瑞姆。」
「背叛嗎?不,費魯斯呀……我將最後的抉擇權力交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福格瑞姆問。
「永不墮落,」費魯斯說,似乎被福格瑞姆的問題又勾起了一些期待,他的眼睛亮起來,「看清我們的道路,福格瑞姆。」
「不惜代價?」福格瑞姆問。
「任何代價。敢於阻攔與反抗我們的,只會成為戰車下的廢墟。」費魯斯沉聲地訴說,如此真誠而滿懷期待。
福格瑞姆眨了眨眼,鳳凰的火焰不斷收斂,沒入他自身體內,宛如一顆星系中央正在衰亡的血紅恆星,在宇宙的深處瀕臨消失。
「那麼,這也會是我的選擇,費魯斯,」福格瑞姆微笑起來,「我們會保證你與我忠於帝皇。」
「康斯坦丁……我來結束這一切。」福格瑞姆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而冷靜,他將目光從費魯斯的臉上移開,轉向康斯坦丁的背影。
那柄日神之矛在康斯坦丁手中,閃爍著璀璨的雪白光芒,不斷驅散著周圍迫近的黑暗。從他的背影中,福格瑞姆辨析出一些來自帝皇的武藝,他的父親通曉著人類數萬年積攢的種種戰鬥技藝……但更加相似的,是什麼?在他的氣場上,有一種相近的、由帝皇浸染而去的氣息……
康斯坦丁沒有回應,但他一定聽見了。他不關心福格瑞姆和費魯斯的猶豫,他需要的只有結果。
「我的兄弟……」福格瑞姆低聲喃喃,話語幾乎要脫口而出。他想請求費魯斯的原諒,但又在最後一刻將那些話語咽下。
「儘管取走我們的本質吧。」福格瑞姆對康斯坦丁說,「如果這就是忠誠的代價。」
這是他能為費魯斯·馬努斯做的最後一件事,因為這就是費魯斯的抉擇。
不惜代價的忠誠。
他的兄弟是那樣忠誠於那他再也看不清的王座——而他已經聽清了帝皇想要從他們身上索取的。
福格瑞姆低下頭,以費魯斯·馬努斯贈送給他的銀手,撫過他的兄弟的額頭。
他的銀手五指合併,化作一柄銀劍,一簇火焰覆上劍刃。
不合時宜地,他回憶起許多年前在奧林匹亞,他與費魯斯共演的那一幕戲劇。那時的一切是如此遙遠,卻又如此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如今想來,如今想來……
「汝便聽吧,便認吾成此兇相,竟欲奪汝命罷!呀,汝竟無言呀……」
他輕唱著,目光深深地鎖住費魯斯,直視費魯斯殺機灼灼的雙眼,在他動手之前,他自己的心恐怕已被費魯斯的眼神刺穿了吧。他寧靜地想。
他的銀手貼著費魯斯的鼻樑拂過。
上一次他取他頭顱,是懷著救下他的希望,將他從鋼鐵軀體的束縛里解脫,故而毫不遲疑。
如今,他的劍鋒幾度逼近,又悄然挪開。
他低聲吟唱,荒誕地流露出一絲柔美的笑容:「昔容何在?舊美何逝?汝之贈禮,竟成吾奪汝命之技藝!此吾所願乎?臨終之際,汝尚有何言?」
費魯斯定定地看著他,他也記得那一幕戲劇。福格瑞姆的面容在他瞳孔中燃燒。
「吾之心魂,永遺深恨。」他冷漠地說。
劍光倏然一閃,世界彷彿變得寂靜無聲,只見戈爾貢的頭首從他虛化的身軀上落下,墜到銀鏡般的湖面上,眨眼之間凝固成鋼鐵。福格瑞姆幾乎是下意識地撲倒在地上,將兄弟的頭顱緊緊攬入懷中。
而保護他們的銀繭,隨著費魯斯意識的終結,頃刻之間崩解,散落成大片大片的銀屑。康斯坦丁第一時刻抓緊時間,將日神矛插入湖中,銀屑匯聚成蝴蝶般的風暴,紛紛湧入長矛之中。
費魯斯的身軀也快速化為虛無,一部分作為澄澈的銀光上升,一部分漆黑的殘渣從他原先所在的地方落到地面上,溶入深處的黑暗。
那些黑暗恐怕已經無可挽回,因為在費魯斯對他的庇護終結后,福格瑞姆再一次聽見深處細碎的尖利笑聲,它終究還是得到了些什麼,在這漫長的拖延里,它終於有所收穫。
很快,銀光徹底乾涸,只剩鳳凰的火焰,如同紗羽一樣披在鳳凰低伏的身上,輕柔而逐漸消融。
康斯坦丁的目光轉向福格瑞姆。「時間不多了。」他說,不知不覺間,康斯坦丁·瓦爾多的金甲上分佈了眾多極深的黑色傷痕。現實中的惡魔依然存在,羅格·多恩仍在與之對抗。
「我明白,」福格瑞姆沙啞地說,火焰向他身上裹起來,如同他正扯著薄紗抵禦不存在的寒冷,「我也是一個被污染的靈魂。」
康斯坦丁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舉起日神矛。
福格瑞姆閉上眼睛。
——
他仍聽得見那一聲稚嫩的童音。
+足夠了。+那道聲音說。
於是,他從噩夢裡醒來……
福格瑞姆從意識深處緩緩蘇醒,感受到自己彷彿從深淵中掙扎出來。
周圍的火焰與銀湖皆已然消散,只剩下冰冷的現實世界。他的身體無力地倒在地面上,感到懷中依然有一個重量。他低下頭,終於看清自己抱著的東西。
在他懷中的,是費魯斯封存在鋼鐵中的銀色頭顱。他的眼睛依然睜開,目光帶著無盡的痛楚與哀傷,仍浸在兄弟的背叛之中。
福格瑞姆的雙手輕輕撫摸著費魯斯的頭顱,指尖在他堅硬冰冷的金屬表面滑動。
他不再去思考身體的虛弱,也不再去追尋內心那些糾結的答案……他只是感受到一種出奇的平靜,就像命運的洪流已經將他徹底吞沒,
帝皇的聲音證明他做出了正確的抉擇,而不論是因為什麼,他再次從現實里睜開眼睛。
他幫助他的至親兄弟免除了蠱惑,將一切奉獻給了他所忠誠的人類之主。
雖然,費魯斯·馬努斯不會知道。
周圍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息,伴隨著詭秘的低語聲從遠處傳來。福格瑞姆轉過頭,看見羅格·多恩依然在與惡魔激烈地戰鬥著。
那隻惡魔的形體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六條手臂揮舞著利刃,似乎被賦予了更多的活力,它的形影正變得更加具象……當福格瑞姆就望去時,他很確信惡魔也轉頭看向了他。
一條明悟陡然誕生:他們之間有著一種聯繫……
他打量著它,從它模糊的面部,他逐漸辨認出一些特徵……或許他該感到驚訝,但他心裡什麼都沒有。他既不想說話,也不想做出反應,他分辨著送到他面前的信息,沉默而理性地猜測著。
種種猜測在他心中滑過,它的戰鬥姿態和誰類似?它的面容是對誰的仿照?它握著的武器,利刃和戰錘,拿誰做了原型……它的每一次揮擊、每一個動作……
什麼有能力創造出一個新的惡魔,而這個惡魔足夠與多恩纏鬥如此之久……福格瑞姆依然記得他當年在腐敗花園中的戰鬥有多酣暢淋漓……
那是他的倒影。
不,不只是他的倒影。那也是費魯斯的倒影。
那是他們二人的影子,一個用被奪取的力量拼湊起來的東西……
那就是福格瑞姆在亞空間中最初見到的東西,那台鋼鐵機械的變體。它的面容和手臂是福格瑞姆的,它的身軀和武器是費魯斯的。他們遺失在黑暗中的血液,就催生了這樣一個造物。
一個不應誕生的生者。
一個不完整的墮落惡魔。
但足夠強大,甚至還能更加強大。因為它並不完全,它仍然本能地渴望著變得完整,希求著擁有福格瑞姆和費魯斯·馬努斯的本質與心智,來填補它空白的力量和頭腦。
黑暗的形體逐漸扭曲,似乎在準備靠近福格瑞姆。
康斯坦丁撐著地面站起來,渾身流血。他從灰燼里拔出日神矛,那柄象徵著真理的武器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康斯坦丁看了一眼纏鬥中的多恩,手腕一抖,日神矛在空中劃出一道銀光,飛向多恩。
多恩毫不猶豫地伸手接住了飛來的長矛沒有一絲遲疑,長矛在他手中如同天雷降下,直指惡魔的胸膛。
黑暗的形體在銀色光芒的灼燒下開始崩解,像是被撕裂的陰影,在徹底破碎前,它陡然消失,隨之而去的是亞空間在這裡投下的影響。
黑暗的大潮沒入帷幕之後,失去最後的錨點,混沌放棄了維持對現實的滲透,轉瞬褪去,也帶走了它所覬覦的某些東西。
多恩低頭注視著手中的長矛,雙眼裡流露出一絲異樣的光。
他皺著眉,念著日神矛給他帶去的真理:「這隻惡魔……它並非僅僅是混沌的僕從……它來自費魯斯與福格瑞姆的力量,它是它們的創造……一個屬於遠古之四其中一人的王子。」
他抬起頭,看向福格瑞姆,臉色冷峻:「它將追獵,福格瑞姆,它永遠不會放過你。」
福格瑞姆沒有多少反應。他甚至有時間思考自己是否過於冷漠。這種空缺的感覺令他感到奇怪,他依舊抱著費魯斯的頭顱,目光凝滯在那殘破的臉龐上。
但是費魯斯·馬努斯解脫了。他想,在心裡回答羅格·多恩的話。
忽然間,一陣暢快的笑聲從他的喉嚨深處湧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