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一派胡言

7、一派胡言

聽到塗老道的回應,林越就明白,塗老道已經知道他在演戲了。

畢竟,除了他和夏列之外,塗老道是唯一知道蘇子秋在那一日就必然身死的人。

但『蘇子秋』卻至今都還活著。

塗老道早已就此事問過他,只是他不想把塗老道牽扯進來,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底牌,並未回答而已。

所以,昨日得知夏列失蹤之後,塗老道才會懷疑此事是他做的。

但林越知道……

塗老道是不可能害他的。

「夏列?」

林越聽到這個名字,當即藉機發揮,渾身顫抖地盯著塗道長:「你是想說我還不如那個瘋子嗎?就是他把我害成這樣,難不成你還覺得他做對了?就運算元秋真的有些心機又怎樣,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我是為了你好。」

塗道長臉色也冷了下來,沉聲道:「我早就說了,你安心當個凡夫俗子,平安一生比什麼都好,那等心機深重的女人只會害了你。」

林越一言不發,雙眼死死地盯著塗道長。

少頃,他忽然口不擇言般地恨聲道:「我知道了,是不是你指使夏列殺蘇子秋的?我就說夏列怎麼會莫名其妙就對子秋出手,一定是你!」

「什麼?」

塗道長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色難看地看著林越,半晌才深吸一口氣,冷聲道:「是,是我促成的,你想怎麼樣?」

百里鳳至微微挑眉。

她自然一眼就看出來,這塗老道只不過是說的氣話罷了。

「果真是你。」

林越嘲弄地冷笑一聲,緩緩閉上眼睛,喃喃道:「是我害了子秋啊……」

隨即,他豁然睜開雙眼,冷冷地看著塗老道,漠然道:「從今往後,你我再無任何關係,送你的那些酒……就當是我喂狗的。」

「豎子找死!」

塗道長勃然大怒,豁然起身,一掐指訣,眼眸中頓時有雷霆劃過,可怕的氣息瀰漫開來,這牢獄之中更是憑空炸開了一聲悶雷。

百里鳳至並未出手,只是抱著雙臂,面無表情地旁觀,絲毫沒有擔心之色。

與此同時,纏繞在塗道長體表的那一圈圈暗金色細線,在這一刻驟然亮了起來,剎那間就緊縮了一小圈。

「唔……」

只聽塗道長悶哼一聲,散發的可怕氣息消弭無蹤,整個人也頹然倒在了椅子上。

雷鳴聲漸止。

林越臉色發白,心有餘悸地往後退了一步。

隨即抬起手,有些顫抖地指著塗道長:「好,好,好!你想殺我?當初你連酒都買不起,還是我幫你買的,你現在居然想殺我?」

「你以為老道真的在意你那些劣酒嗎?」

塗道長神色冷漠,「當初若非見你與老道的身世同樣孤苦無依,老道又動了愛才之心,又豈會在意你?更何況,老道傳了你一套玄門吐息法作為回報,早已不欠你了。」

一時間,氣氛似乎降到了冰點。

「愛才之心?」

林越冷笑道:「你還真是虛偽,不是因為你被宗門趕下山,立誓不再動用法術,身上還沒錢,所以買不到酒嗎?現在又說什麼愛才之心,我一個凡夫俗子,連修行資質都沒有,你愛什麼才?」

他冰冷地瞥了塗道長一眼,隨即轉身對百里鳳至拱手說道:「大人,看樣子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百里鳳至銀色面具下的丹鳳眸子微微眯起,來回打量了二人一遍,這才說道:「既然說完了,你就先出去吧,在偏室等我。」

「是。」

林越揖了一禮之後,看也不看塗道長,待這牢獄的寒鐵大門打開之後,便直接離去了。

鏘的一聲,牢門重新閉合。

牢獄內,只剩下百里鳳至和塗道長二人,頓時徹底安靜下來。

百里鳳至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塗道長。

而塗道長則是默然坐在桌旁,一言不發地望著桌上空空如也的冰冷茶杯,神色中有著幾分蕭索,眼神里也有著一絲落寞。

這一刻,他像是又老了幾歲,多了些許暮氣。

彷彿他並不是什麼道家高人。

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普通老人。

而他的心中則是暗自嘀咕:『真應該讓那小子好好學學,老道這才叫老戲骨,你擱那又是發癲又是瞪眼的,除了一張臉好看點,演的都什麼玩意……』

「塗道長。」

冰冷的牢房內,百里鳳至終於開口了:「方才那林越說,你被宗門趕下山,立誓不動用法術?這就是你束手就擒的原因嗎?」

這小子果然是想用這個理由幫我洗脫嫌疑……塗道長心中自然是明白這一點。

他沉默了半晌,才嘆息道:「老道不過一介神霄棄徒,又有何顏面再動用神霄派之法……」

「你又為何來到這青都?」百里鳳至問道。

塗道長緩緩搖頭,嘆道:「只是想離宗門遠些,離紛爭遠些罷了……」

百里鳳至看著他,又說道:「方才你掐著五雷正法訣,是真的動了殺心?還是想嚇嚇他?」

塗道長苦笑一聲,搖頭道:「自然是嚇嚇那小子,雖然老道已非道門中人,但這份心境還是有的,只是沒想到他說的話,居然這般令人寒心……」

「聽上去確實挺合理的。」

百里鳳至輕輕頷首,又略顯玩味和狐疑地看著塗道長,輕聲道:「但我怎麼覺得你們在演戲呢?」

「演戲?」塗道長看向她,苦笑道:「大統領認為是就是吧,反正已經沒有區別了。」

他知道,這位鎮守邊關統御十五萬大軍的大統領,雖然年紀尚輕,但眼光依然不可小覷,不是那麼容易糊弄過去的。

不過,還好他借著方才林越的說辭,也準備了一個足夠有力的謊言。

「這種理由可瞞不過我。」

百里鳳至眯著狹長的鳳眸,輕聲道:「方才林越說,因為你無法動用法術,連酒都買不到,他給你買了酒,這就是你和他交好的理由?聽上去未免也太像話本小說的橋段了吧?」

就知道瞞不過,這小子還是太年輕了……塗道長暗自嘀咕。

他表面上則是搖頭嘆道:「只是那天真的小子自己這麼認為罷了,真正的理由,老道方才便已經說了。」

「真正的理由?」

百里鳳至略一回憶,說道:「因為他的身世與你同樣孤苦無依,你又動了愛才之心?」

「倘若真的只是幾壺酒,老道又豈會視他如衣缽傳人?」塗道長苦澀地笑了笑,「但沒想到,終究是老眼昏花,看錯了人啊……」

「愛才之心?」

百里鳳至微微蹙眉看著他,說道:「他不過是一個道院的俗家弟子,方才他也說了並無修行資質,你視他為衣缽傳人?況且他什麼都不會,這般年紀先天之炁也已不純,這算什麼愛才之心?」

「只是考驗罷了。」

塗道長嘆了口氣,「不過,確實沒意義了,他這般心性,也沒有資格做我的傳人。」

「考驗?」百里鳳至冷聲道:「僅憑你這般說辭,你以為本將會信?」

等的就是你不信……塗道長沉默了少許,忽然說道:「大人,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林越的秘密,但有個條件希望你能答應。」

百里鳳至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先說說條件。」

塗道長緩緩道:「條件很簡單,不要讓林越知道此事,也不要想著讓他修行。」

「什麼?」

……

鏘的一聲,牢門開啟,一身戰袍赤烈如火的百里鳳至從牢房內走出。

她銀色面具下的丹鳳眸中,還殘留著一絲震驚,隨即又化為一抹狐疑之色。

「大人。」

楚副將站在牢房門外,見百里鳳至出來了,當即將牢門重新關上。

「林越呢?」百里鳳至問道。

「就在偏室。」楚副將當即說道。

百里鳳至微微頷首,說道:「去見見他。」

不一會兒,兩人便來到了一間供獄卒休憩用的偏室門前,門口正守著兩名披甲士卒。

而偏室內,只有林越一人,此時正坐在一張桌后,默默地發著呆。

「林越。」

百里鳳至略顯清冷的聲音響起。

「統領大人。」林越站起身,後退一步,拱手揖禮。

百里鳳至看了他一眼,在他對面的桌子后坐了下來,說道:「無需站起來,你坐下,把手伸出來。」

什麼意思?林越微微一怔,但還是坐了下來,將左手伸了出來。

百里鳳至也沒說什麼,只是伸出手,將纖細修長的指尖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她的手指,並沒有其他女子的指尖那般些許冰涼的感覺,反而有些發熱,彷彿她的身體里流淌著焰流一般。

下一刻,林越便感覺到一縷暗勁攜帶著熾熱的氣息從她的指尖湧出,鑽入了他的身體里。

就像是在探查什麼似的,在他的體內緩緩轉了一圈。

這是在查什麼?

林越有些不太懂了,塗老道私下和百里鳳至說了什麼?

很快,百里鳳至便已收回了素手,輕聲道:「果然如此。」

「大人這是何意?」林越問道。

百里鳳至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只是袖袍一揮,拂過了林越放在桌上的手掌。

剎那間,她的指尖有如撩撥似地擦過了林越的手掌,轉瞬即收。

林越感覺掌心傳來一絲痛楚,低頭看去,只見掌心處出現了一道細微的傷口,其中可見有血珠正在緩緩沁出。

「可以了。」

百里鳳至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說道:「現在談談正事吧。」

「不知大人要談什麼正事?」林越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我抓塗老道來此的原因,你應該清楚。」百里鳳至淡淡道。

「自然是為了找夏列。」林越緩緩道。

百里鳳至淡漠道:「雖然塗老道不承認,但整個青都,只有他有這樣的能耐,夏列對你動過手,他又頗為重視你,我也只能懷疑他了,所以無論如何,他都逃不了干係。」

她看著林越,問道:「以你對他的了解,你覺得是他做的嗎?」

林越沉吟了一下,說道:「大人,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百里鳳至瞥了他一眼,說道:「說。」

「如果夏列的消失,真的是因為塗老道,但塗老道又不交出夏列的話,他會怎麼樣?」林越問道。

百里鳳至微微蹙眉,但還是說道:「自然是必死無疑。」

林越微微點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說道:「大人,其實這老道的修為很高,只是因為誓言不願意輕易動手罷了,他若是垂死掙扎的話,有沒有可能逃出去?」

「絕無可能。」

百里鳳至淡漠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林越鬆了口氣,頷首道:「既然大人都這般說了,那草民也就放心了。」

說完,他忽然長身而起,拱手揖禮:「大人您的懷疑確實沒錯,夏列的消失,絕對就是這老道所為,還請大人明鑒,速速處置這老道。」

「嗯?」

百里鳳至眉尖微蹙,丹鳳眸注視著林越,問道:「你為何這般肯定?」

「大人您細想。」

林越當即說道:「為何夏列只是第一次見我和蘇子秋,就要動手殺蘇子秋?我與夏列無冤無仇,他為何要這麼做?」

他說道:「方才聽那老道所言之後,再結合過去的種種線索,草民已心中有數,可以斷定……此事,必然是那老道指使的。」

百里鳳至沒有說話,只是蹙眉看著他。

林越繼續說道:

「大人您有所不知,拙荊曾擔心草民被那老道纏上,將來要為那醉鬼養老送終,憑添負擔,所以私下和草民談過一次。

「但拙荊也不知那老道乃是隱士高人,竟被其聽了去,那老道自然心生厭惡,也曾勸我與她分開。

「塗老道的執念就是當一個隱世的凡夫俗子,只想過平靜的生活,享受我的孝順,但如果他用法術殺死拙荊,即使悄無聲息,我也會懷疑到他頭上。

「但如果是假借他人之手,我就不會懷疑了,比如……借那夏列之手。

「那夏列來到道院就是為了尋求養生法,而塗老道也懂得幾套高明的養生法,夏列才沒來幾日,忽然平白無故要殺拙荊,您說這是不是太巧了?

「這顯然就是那老道的借刀殺人之計。

「以養生法誘使夏列殺人,事後再除掉夏列以及其護衛,自然一乾二淨,依然能保持平靜的生活。」

林越搖頭嘆息道:「而且,那老道乃是道門棄徒,恐怕本就身負罪過,其借刀殺人之事,一旦被人知曉,想必又是一樁大麻煩。」

他總結道:「所以,那老道必然會殺夏列和護衛滅口,這就是動機。」

楚副將在一旁默默聽著。

一開始他本來還覺得挺有道理,但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他記得統領大人說過關於夏列的秘密——

【一旦夏列身死,就必然天下皆知】

如果沒有這一前提的話,林越這一推論倒還有幾分可信度。

但現在夏列明明還沒死呢。

所以,這林越的推論豈不是白瞎?

這林越顯然不知道這等機密,這麼一通分析下來,反而把那塗老道目前最有可能的動機也給分析沒了。

怎麼定罪推論變成證明清白了?

百里鳳至銀色面具下的眸子里也有些莫名其妙。

她忍不住開口問道:「你這般分析臆測,可有實證?」

「實證?」

林越微微一怔,說道:「大人您難道不覺得很合理嗎?而且青都也只有那老道有這個能耐,如此多的嫌疑,幾乎可以確定就是那老道殺人滅口了。」

他見百里鳳至似乎是蹙起了眉頭,當即又說道:「大人如果需要證據的話,我們也可以想想辦法。」

「想辦法?想什麼辦法?」百里鳳至蹙眉看著他。

「草民可以給大人當人證,指認那老道就是殺了夏列的兇手。」

林越一臉殷切地說道:「如果人證不夠的話,也可以再製造一些證據出來。」

百里鳳至冷聲道:「你是說,讓本將造偽證?」

「大人,那老道絕對就是滅口的兇手,只是他太過姦猾,導致證據不足罷了。」

林越壓低聲音:「草民知曉那夏列肯定背景頗大,大人您應該也是想要給上面一個交代,對吧?只要能夠懲處禍首,把事情辦妥,給大人交差,手段可以靈活點吧?」

百里鳳至默然少頃,問道:「過去你和那老道的關係不是很好嗎?」

林越沉聲道:「那老道剛才都要殺草民了,還險些害死拙荊,即使他是道家高人又如何?草民又豈會再與之為伍?」

說著,他再次拱手揖禮:「還請大人明鑒,草民說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百里鳳至再次沉默了少許,才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大人這是答應了?」林越忍不住問道。

「我讓你走!」百里鳳至臉色一冷。

「……是。」

林越似乎被嚇到了,當即轉身離去。

而他的眼底卻是泛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腳步聲漸遠。

偏室內,一片寂靜。

百里鳳至默然坐在桌后,一言不發。

「大人。」楚副將忍不住開口道:「林越方才所言……」

百里鳳至無言半晌,才冷哼一聲:

「一派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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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想秘密被人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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