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陸、使君著義住姑山,將軍打動還人海

拾陸、使君著義住姑山,將軍打動還人海

二人自過了三關,一反川江奔流千裡外迢迢。

陸逢在那潯城青門事務勞形甚久,陡頓驚濤拍岸里水卷江天,竟念起了那個銀槍白馬的淡漠人兒。

「也不知那趙觀某如今又到了何處,只當日倉促,未等相留,萬望周全才是。」那錦衣佇立喃喃。

江流並不問是否捱不過那一段生死相托,反正見他隨了隔日北上的船。

於是銀靴枯草,於是玉錦荒山,他到了那住姑山頭。仍是前一歲的春光,往一年的紛繁,荒山寂寞寥落,才知原是青山也消人氣暈染,光陰打理。

那銀槍倚靠在荒亭邊上,無聊獨卧,罷盔著甲,不知在望些怎個。陸逢並不收步禁聲,走去近前也就任她覺察。開口道:「還留在這裡干甚?」

「我在等。等龍槍化境,便引白馬入京,殺個痛快。」她面寒不見分毫神色,可聽語氣卻仿如那場景直在跟前。

陸逢道:「可面前畢竟是幾萬甲士。」

「順平候十萬軍中出入來去,也不見得怕過。同執一桿龍槍,怎地,到我手中偏就是只這等不堪、就算做不得這天下第一,也該是自個心頭上一等一的豪傑。」自陸逢認識她起,她似乎還是頭一回說這許多話。

「你又何必這樣,姜武城已沒了,還何必守著這崗哨?」陸逢不忍見她這等情形,「就算要練槍,天下之大到哪不是個練,何必將自己困在這十萬大山?」

「銀槍白馬不入江湖,人間非要算計怎個,我寧可自囚荒山。」

「趙將軍的仇,我青門亦須報償,只願趙姑……」他想起前番的話,噤聲改口道:「趙公子能與我等協力,共議良策。」

「你的那什因由我自不問,只這仇我報我的,你議你的,不相干是了。」她不理會那些,只記著自個心上的事兒,倒不必與人為謀。

「只是畢竟勢單力薄……」

趙觀某卻是笑了,道:「依你這幾下避來躲去的奇巧功夫,恐怕抵不下我銀槍數招,便縱合力又有何用?」

「那這話說來,若不才僥倖與公子戰至百招之外,便下山與我等共議良策,可好?」

「依你,可你不得用青雲垂,一味退避。」

「自然。」說罷,陸逢已將一腿飛來,「來了!」趙觀某卻是不慌不忙,挺身翻槍躲過,站落一旁。這一腿不是那陸錦衣不講武德規矩,只是他雖未曾親身過手,卻也聽聞那冷麵寒槍,將軍氣概早在姜武軍中揚了名姓,自忖雖身負這飄然輕功只怕也難以正面相抗。

更一步飄忽驚動,亠步青蓮已綻,再三翩然之處,把身形移換,直直有如青雲垂落,浮光倒掛。若是換作旁人,約概只驚怪這般功夫的遊離本事,殊不知,單這一副手段,已得了青雲垂大成中的八九分妙處,縱力一腿引下,正正向趙觀某面門去了。

誰料那銀槍避也不避,反以槍柄撥將下來,隨意不著便化去這凌空腿力。更見招後有招,槍尖倒過一掃,反把那一襲白璧紋錦衣冠退下數步。不慍不怒,一手槍尾,一執六七分處連連進取向來。

見了她使的這龍槍,才知不比前番蛇矛的一味驍果,反是在銳氣中藏著幾分揮灑執掌的氣魄。若說蛇矛是摧鋒取銳的先鋒勇悍,那這龍槍便更像那已然拜將封侯的得意元帥,自在之深處,使人如置萬面鼓聲中。

饒是陸逢那等身手,十幾招過雖不至傷了性命,卻也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若非是與人有言在先,使青雲垂閃過幾招倒還有一線勝機。可如今避無可避,只好教這踏浪銀靴對上那入江白龍,端的是周旋困頓。

三十招外,見陸逢雙頰淌汗;

五十招內,錦衣被毀卻袍袖;

再七十二,那一雙銀靴已然開始發顫。

至九九數,青門公子不由得單膝跪地。

趙觀某見了情形,反是拄槍罷手,冷麵向來道:「這些狼狽,可還再與相鬥?」

面前人端的憔悴,仍咬牙向道:「無妨,還只不到二十招了,你還自顧攻來便是。」

趙觀某隻覺玩味,可這龍槍今日如此出手,也須教這妄大的陸家公子低眉服氣才是。於是龍槍凌轉開來,仍然銳氣逼人,只不過十槍內五六俱為形色狠厲而無槍意的虛招假式。

便縱如此,這一番龍槍刺將向來,也把毫無氣力的陸逢打得踉蹌數步。他嘴角有血,隱約喃喃自語,數著什麼——他是在數剩下的招式,在他應對來竟是那等煎熬。

眼見九招余剩,趙觀某收了軟弱槍意,接連攻來。不料陸逢已然力竭避之不過,被第九十七槍正正挑刺在肩頭,趙觀某槍桿微顫,剎那猶豫,挺槍過來,卻收了氣力,陸逢飛出幾步,正跌在她先前所倚的那樹下。

陸逢仰面向她,再捱三槍之下哪還有甚活路。

「趙公子,事已至此,三槍后若陸某命硬撐過,煩請依言下山;若無那本事,也不算負了趙老前輩所託。只願公子向青門帶下話去,青門上下救出家父者可領幫眾中興漕幫!」

「青門,原來你也還記得青門?怎就把性命這隨意與人賭注?」趙觀某諷道。

「不是令尊當日相救,陸某又哪還有命回得青門打理?如今僥倖借命相還,也理清了那些機要。與人盟約在前,何來貪生之念?」

冷麵無言,銀槍不答。

三槍一瞬,直刺取來。正是趙家槍法中最狠凌的一招「龍隨煙水」。這槍好大的氣魄,陸逢生平未見,似把氣息都凝在周遭,如隔了許久,寒芒落下,卻未落在陸逢身上分毫,反把身邊的幾人環抱粗的大樹捅個對穿。

「不使家傳的青雲垂避過,我這些槍法你倒是全憑肉身與氣力接下了。無論怎說,如今百招已過,便依約隨你去了。」

不聞陸逢不作聲,反忽地正要側身倒下,趙觀某以槍桿架住,再見那錦衣細看,竟只一息尚存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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