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正適貪財賠手掌,無奈赤血換黃金
話到此時,田北秋也便知這形式不是與自己說笑,只好仍然強撐著笑臉,道:「適才與你家公子開的玩笑,也罷,這賭注算我輸了,有話慢說,諸位切莫傷了和氣。」
那侍從又哪肯饒過,道:「我家公子豈是你開得玩笑,金錯刀少主又豈是你可以冒犯的?」
北秋不知這金錯刀少主是何等身份,只聞著這一番言語,冷汗頓生,直從肩頭淌過了指尖。
那公子這是倒是開口,卻道:「誒,怎可強人所難,他既已知錯,這錢便讓他拿去罷了。」轉頭向田北秋:「這字據你便接下,出這個門后你我便兩不相欠。」說完他拿起桌前的字據,伸手向田北秋遞過。
田北秋正接過,倏忽,血色染了桌台上下。
「啊!」
他一聲慘叫,側身倒地,領受著面前人肆意的嘲笑。
原是那公子遞紙之時,另一手袖突抖落一物扣在掌心,圓形方孔,又生一刃,形狀甚是詭異。田北秋伸手之時,暗刃飛快繞那公子指間轉動,閃現間,已然將田北丘左手的手掌削下,鮮血噴涌,而那兩名侍衛靜立兩旁,彷彿早已司空見慣了這副情形。
田北秋捂著斷手,雙目瞪圓,咬碎排牙,死死地盯著那位笑裡藏刀的公子。
那人卻不以為然,只冷冷地道:「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你貪了錢也便罷了,還要貪我的白玉腰牌,聞言要斷手了,害怕了,才剛退卻,竟又敢來伸手貪我的字據。這字據我是依言給你了,可實在不曾說過不要你的手。如今你留下手,這三百金,便止當是的檯面上的生意。好叫你知道,江湖還是檯面之上,都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說完大笑:「你方才說是與我玩笑,卻不知自從你靠近起,你不過是我幾人最大的玩笑哈哈哈……」
那粗莽侍衛又上前道:「適才我公子說與你出了這門便兩不相欠,你可乖乖記下了?」
田北秋心裡有多想咆哮,多想怒罵,多想奮起,可他深知以現在的自己,遠不是面前這三人的對手,倘若不低頭順從,依面前人的性子,縱使不殺自己,恐怕也要將另一隻手斬下才算。於是,他低聲道:「記下了。」
「剛才喊了多大聲,怎麼這會兒說話反倒聽不清了。」那漢子有意難為。
田北秋無奈,竟真的大喝一聲:「記下了,便是兩不相欠!」
那紫衣待衛又近前笑道:「諒你現在這副模樣,周折一趟內廳也不甚方便,你就捂著這斷手,什麼時候捂夠了,就爬去櫃檯使字據換你的賭注。」幾人聽罷,皆仰天大笑推門而去。
幾人去后,田北秋目中眼淚依稀,他自幼肆意,如今竟頃刻讓人斬去了手掌,這今後該如何過活,如何面對家中,如何面鏡中的自己?他不敢看自己的斷手,也不敢想自己的前路將會成為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半晌過了,他強撐劇痛站起身,本欲儘快離開這片帶給他痛苦的地方,可突然間想起那金錯刀少主所留的字據似還未取走,他腦中一片空白,才意識到,那被染紅的紙,還緊緊握在自己被砍下的斷掌中。他猶豫徘徊,卻始終沒有質疑過要把那張字據拿走的念頭。他閉眼,使儘力氣一抽,斷掌被提起數寸,鬆開后又落回血泊之中。他使袖子包住傷后,以肘撐牆,另一隻手緊緊攥著帶血的字據,顫巍著在那條迴廊上走出一條血路。
慢步緩趨,他來到櫃檯前的堂上,那櫃檯不時的有二三賭客,或喜或悲,或來或往。田北秋倚著柱子佇立良久,等到終於避開四下的目光,他湊到那到他胸口的櫃檯前,並不敢碰到,見櫃內有人招呼過來,便把自己手中的字據放在台上。有些顧忌道:「我依著與我對賭的客人所說,來取我的賭注。」
櫃內的人聞言便取出一個包裹,一邊打開一面對他說:「那位紫衣先生臨走時說,他們幾人此行實無多餘財物,這包裹中有一卷書,一枚他隨身扳指,便當是賭注吧。」
田北秋聽說后,面色便暗了一半,心想:「既然砍去了我手掌,這賭注也由得他給不給,既然不願兌現,又何故拿這些玩意應付於我?」
那店家大抵也瞧見了他面上光景,端詳著那扳指道:「小兄弟,我看你字據上立的可是三百金,這金錯刀門開下的字據可不曾違諾,怎的今日竟使這般敷衍之術。」說罷,又看向他的手:「可你千不該萬不該,確實不該招惹金錯刀門。」
田北秋不解,只當了不過一個欺行霸市的匪幫而已,何止駒魚城店家提起也敬他幾分?便問:「那這幫人又是作何來歷,這駒魚城內打手眾多,皇城之外,便是過境的亂軍也不敢叨擾,真的偏就怕了這什麼金錯刀門?」
「你可知這金錯刀門是何來歷?這金錯刀不是刀,而是前朝留下的一種貨幣,這幫人原先也不是什麼習武的幫派,歷代之前儘是名公巨賈。他們的後人有一批遊俠之輩,武藝高絕,又善於經商,其中首賈以金錯飛刀為信物與武器,便稱為金錯刀門。而這門中侍從,皆非原來門人,而是挑戰門主時所做的一樁交易。」
「不知是何交易?」田北秋聽到此處,只覺得愈發驚奇。
「金錯刀門立有門規,五年一度開府門迎天下英雄挑戰,凡有勝者,便傳金錯刀與門中盡數財寶。」
「他們掌門莫非這麼自信,信過這天下就不曾有人勝得了他。」
掌柜嗤笑,道:「諒你武藝太過平庸,斷了手都看不出這金錯飛刀的妙處。這金錯飛刀無堅不摧,只可避而不可擋,更傳說那門主能使萬刃飛刀,這又如何避得,故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輸了那樁生意,被金錯刀門賺去鞍前馬後。」
「說是生意,原來不過也只是上擂台前的一個賭約。」
「金錯刀門面前天下的事都可以看做生意,只不過要看這樁生意值不值當。你斷掉的手掌也是一樁生意,代價就是我面前的包裹。」那掌柜的又瞧了一眼那扳指,道:「今日見你落到這般田地,你若要是用錢,我且難為一回,收了你這扳指,值三百金,這本破書與我無用,依前還你去了。」
田北秋與他交談良久,身下早已有些支撐不住,聽聞了金錯刀門的背景因由,也自認一時報仇無望,便一點頭允了。算上先前的,他此時身上已有千餘金。可落魄的模樣仍然照舊走去平日常去的酒館,起一壺三花酒,半斤醬牛肉——照先前的日子,這也算是奢侈了。
酒還尚未喝多,他手下作痛,心下鬱結,不一會兒便借著酒力睡下了,全然忘了這一遭駒魚城內廳的因由。
酒醒后四下無人,他仍在桌前,點檢了包裹要走,店家好心勸住,道:「先生才受的新傷,如今又要往哪處去?」
田北秋遲疑了片刻,道:「買馬,買那匹新來的馬。」
「恕我一言,那馬可要千金,我見先生手中的包袱也不過如此,今日既然殘廢,握不住韁繩的手,又何必傾囊買馬?倒不如拿了去做本錢,討一份正經營生。」
田北秋不答,不是不想答,而是不知如何答。究竟為何要買那一匹馬呢?少年人心下歡喜,還只是更純粹的貪念和慾望?這千金原本可以是自己的退路,倘若買了馬,都是與他無用。於是他心知不該,卻情難自禁,仍然拖著一半酒一半病的身軀,晃蕩上了駒魚馬市的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