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壁虎衣
天已漸漸放晴,陽光沿著樹葉和藤蔓的縫隙灑落在林間。山間麋鹿在溪邊嬉戲飲水,鳥雀也撲棱著翅膀飛向半空。蜘蛛在打著雨珠的蛛網上來回織網,忙碌得像一個勤勞的母親。
而躲藏在洞穴里的寒浞此刻也是蓬頭垢面,滿身都是蛛網和草葉。他細數自己從脫身到如今,也過了六七天的光景,便漸漸大膽起來。
他來到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旁,看到水面憔悴不堪、狼狽落魄的面容,不禁嘆道:「寒浞呀,寒浞,你怎麼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說罷,他憤憤地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砸在溪水之中,遠處撲稜稜驚起幾隻灌木叢中的麻雀。
過了一會兒,他從緩過神來,又蹲下身來,用溪水將自己臉上多日來的塵垢泥濘仔仔細細地洗了一遍,然後又將身上的蛛網、枯葉收拾一番,勉強還算看得過去。
「寒浞,從今日起,你就要靠自己的本事闖出一番名堂了。」
他握緊拳頭,沿著林中小徑,朝原來兩個看守押送他相反的西北方向走去。不過他依舊有些惴惴不安,走上三五里地,不時要躲在樹后或灌木叢中觀察周圍情況,仔細聽有沒有人追來。
就這樣,他一邊逃一邊趕路,又走了六七十里地,來到一處山谷種滿竹子的幽僻之地。但見翠竹如雲,漫山遍野,中間掩映著一條幽徑。再往上眺望,只覺雲霧迷濛,空靈縹緲,說不出的神秘脫俗。
空谷無幽蘭必有佳竹。
此處正是一處翠竹瀟瀟,颯颯生風的隱居之所,渾然就是虛懷若谷、閑雲野鶴一般的隱士高人棲息閑居的地方。
有詞為證:
不種閑花,茅籬外,幾竿修竹。相映帶一泓溪水,流波浮綠。風動篁竹鳴佩遂,雨後倩影添膏沐。未成林,難望鸞鳳棲,聊人俗。
問寒暑,根不移。望九嶷,斑竹枝。性孤高如松,中通外直。坐蔭從容躁火息,清心恍惚含冰翠。歷霜雪,不變好風姿,溫如玉。
寒浞心中盤算,這定然一處世外高人的住所。自己此番若是運氣好,便能得遇名師,習得本領,日後脫胎換骨,不受人下人之氣;縱然是普通人家,自己出些力氣打柴幹活,也能討些飯食果腹,歇息幾日。
他沿著山路,一路向上,不料這竹林的山路崎嶇濕滑,千迴百轉,又有藤蔓野草,直走得是口乾舌燥,汗水涔涔。寒浞喘著粗氣,用袖子擦著額頭的汗珠,停在半山腰歇息。
忽然,他聽到一聲長笑,接著便是一道人影如仙鶴般凌空踏虛,從他眼前掠過。他還沒回過神來,接著便聽到渾厚又從容的聲音遠遠傳來:
「不知來者何人?來我這竹冢所為何事?」
寒浞聽這聲音中氣十足,又是長者的口氣,登時便眼珠一轉,「噗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一臉誠懇地答道:「前輩,我不遠千里來到這裡,就是來向您拜師學藝的。」
「拜師?嘿,小夥子,那你可是來錯地方了。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您……您方才說這是……竹……竹冢。對,就是竹冢。」
「你可以這世人本來只有死人才有冢,為何會有竹冢么?」
「這……這定然是因為您老人家喜歡竹。這漫山遍野的竹子不都是前輩您喜歡的么?」
「喜歡?唉,你懂什麼!我不過是用這竹林把我這個老頭子埋在這深山之中罷了。」說著,老人似乎不勝唏噓,傳來幾聲嘆息。
「先輩,您剛才那凌空踏虛的功夫和這數里傳聲的本事,那可是世上罕見的!您若是出去闖蕩,這華夏之內又有幾人是您的敵手?」寒浞討好道,心裡還打著要拜師的主意。
「嘿!闖蕩?我都這麼大年紀,還去哪裡闖蕩?何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這把老骨頭還是埋在這竹冢,也不去外面丟人現眼。你呀,還是趕緊走吧。我沒有什麼能教給你的。」老人感慨道,但還是不願收留他。
「師傅!」寒浞聞言重重跪在地上,叩首道,「您若是不收留我,我就在這裡長跪不起!」
沒有回聲。
竹冢頓時寂然無聲,連一片竹葉落在地上的輕微顫動都清晰可聞。
可老人沒有回應,清風拂過,只剩下瀟瀟颯颯的竹葉搖動聲和長跪在地的寒浞。
天色漸漸又陰了起來,須臾工夫,又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雨愈下愈大,濺起一聲如同瓢潑一般的寬大雨幕,將整個竹冢都裹挾其中。
豆大的雨珠順著寒浞的額頭流過臉頰、脖領、胸膛、小腹,或是從頭頂流過脖頸、脊柱、後背。他本就破舊的衣服如同是被浸透在水潭之中,輕輕一擰便能榨出一灘水來。
寒浞低著頭,態度恭謹,一口氣也不吭,任憑寒風冷雨劈頭蓋臉地拍打在他的身上。
他咬著牙,心裡在暗暗較勁,他一定要拜竹冢老人為師。他知道老人並沒有離開,一定還在暗處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此刻咬牙挺過去,便是康庄大道;若是輕言放棄,那便是前功盡棄,白白在這山裡淋雨罷了。
天色漸漸黯淡下了,雨卻也慢慢變小,陰雲散去,竟漏下一縷月光,映照在竹枝懸挂的雨水之上,晶瑩如銀,好不可愛。可這山谷之中常有野獸出沒,不大時候,隱隱傳來狼嚎和虎嘯之聲,令人不寒而慄。
「小子,看你能不能熬過這一夜!」老人在樹后捋須,可又忍不住打個哈欠,「我這把老骨頭可熬不住,不能陪你在這受這份閑罪。」
說罷,老人負手緩步走進竹籬門內。
寒浞一夜也沒合眼,他雖然有些蠻力,可要硬生生和暗地裡不明數量的虎狼硬剛,還是有些蚍蜉撼樹。而且畜生就是畜生,可不會對他有一絲一毫的手下留情。若是落在它們手裡,留個全屍可能都是奢望。
他就這樣手持一根粗木棍,像熬鷹一樣,硬挺挺地跪在竹冢一夜,雙眼瞪得比遠處野狼的眼睛還要緊張。就這樣,他從月出東山之上,熬到了第二天東方露出魚肚白。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究是困得眯起了眼睛。
「小子,醒醒!」
昨天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出現了,而且這次近的彷彿就在他的耳畔。
是老人的聲音!
寒浞一個激靈,向前撲去,正要摔個餓虎啃泥。不料一道灰影掠過,雙手一推,讓他穩穩站在原地。
寒浞這才開始,眼前站著一個清瘦矍鑠、鬚髮如銀的老者,他一身灰布衣服,手持一根綠竹杖,頗有出塵隱世之風度。
「謝……」寒浞剛要開口,卻那灰衣老者又轉過身去,負手而立,道:「不必!我看你還有幾分膽氣和誠意,不過你若要拜師,先要給我尋一樣拜師禮。」
「拜師禮?」
「不錯。世上哪有輕易收徒的師傅?世上天、地、君、親、師為五大。常言道,『道不輕傳,密不外泄』。拜師無禮,豈能傳技?」灰衣老人依舊是負手而立,不過還是用餘光掃了寒浞一眼。
寒浞抱拳道:「前輩所言極是,拜師自然要拜師禮。不知……」
灰衣老人道:「此處向南二十里,有一處懸崖,上有一種草,形如壁虎,貼著半山崖壁而生,名為『壁虎衣』。老頭子我近些年每到天陰下雨就雙膝隱隱作痛,只有這壁虎衣熬成的葯汁方能緩解。你若能采來半竹簍壁虎衣,我便收了你這個徒弟。」
「壁虎衣,向南二十里,貼著崖壁而生……」寒浞喃喃重複道。
那灰衣老人見他面露猶豫遲疑之色,便道:「你若是為難,老夫也不強求!」
寒浞抱拳道,「前輩放心,我這就去采壁虎衣,為您治病!」說罷,他便沿著向南山路,消失在竹林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