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果然旱災來臨,開春就覺著不對勁,該發芽的不發芽,該出苗的不出苗,地乾的皸裂成一塊一塊的。村裡老人們說,這一回大旱和幾十年前的那次旱災很像,那時候大家把能吃的都吃了,樹皮啃完了,樹根也吃了,最後餓的沒法子就開始吃土,肚子里沒油水,上不出廁所,活活憋死的不在少數。民不聊生,逃到外地的也不在少數,但是最後活下來的卻不多,正逢亂世,哪裡能平平安安,安身立命呢。
村裡請來了法師做法求雨,村口擺了好大的陣仗,法師在中間一頓跳,不知情的小孩子們跑來跑去打鬧玩耍,大人們一個個愁眉苦臉。雖說村子周邊還有一條小河溝,但天不下雨,河溝也遲早乾涸,周邊的那些山林也逃不過大旱,只能日漸枯竭。
我心裡默默數著家裡的糧食和野菜還能吃幾頓,一天兩頓飯,早上吃些打獵曬得肉乾,每人只能吃一小塊,晚上吃些煮的野菜乾,之前送來的糧食能存就存著,不知道這樣的乾旱會持續多長時間。這幾天要一直排隊去河邊取水,剛開始每家每戶每天限量三桶,後來變成兩桶,再後來就成一桶了,就這樣,那條小河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竭下去,只剩下溝壑里一點點積水了。天氣也越來越熱,水容易蒸發,我和姐妹們把水都存在地窖里,每天只用一點點,也能夠維持一段時間。
從前在書里看到過大旱之年的歷史,只不過寥寥數筆,如今卻變成我眼前的日子,那短短几行字需要我們一天一天捱過去,一秒一秒的體驗其中的痛苦。到如今,我大概走過了史書上那幾行文字的的頭一個字中的一個墨點,且不知道屬於我的這段大旱歷史會有幾行,會如何描述,未知的恐懼總是圍繞著我。
官府仍來徵稅,前線告急,稅收加重,拿不出糧食的就交出壯丁,阿花嬸跪在官兵前頭,聲淚俱下的說今年的收成實在是少,拿不出那麼多的糧食,官府的人看著阿花嬸沉默。「我們也是奉命辦事,朝廷說要你們交多少,你們就得拿出多少,你們要是拿不出,剩下的空缺誰來補,要怪就怪老天爺不長眼吧。」阿花嬸哭天搶地的看著官兵們從家裡搬出一袋又一袋的糧食后,喊叫聲戛然而止,她暈死在院里,她的孩子圍在她身邊開始延續那種怪異的哭泣聲。那不僅僅是糧食,還是他們的命,沒有這些東西,誰都活不下去。四妹用兇狠的眼神瞪著這些官兵,像是想用這眼神嚇退他們,可他們連看都不看一眼,徑直走向母親。母親也知道爭吵沒有用,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糧食,交給了他們。官兵滿意的點點頭,身後的驢車又高出一層。四妹朝著驢車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村子里起先還是亂鬨哄的,大家吵嚷著要遷去別的地方,可誰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是將道聽途說的地方一股腦都說出來,一批一批的村民拿著全部家當離開了這裡,他們走時沒有絲毫猶豫,好像離開了這裡就有了生的希望,成群結隊的人們往南方走去,小孩子們哭著嚷著被拽走,年輕的女人們則小心翼翼緊緊抱著包裹,儘管裡面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是她們還是緊緊抱著。周邊林子里的樹越來越禿,越來越干,如今就像是一個個木樁立在那裡,連樹也熬不過去了。村裡越來越安靜,常在村子里遊盪的貓貓狗狗如今也不見了蹤影,我知道它們去了哪裡,但又不敢繼續想象下去,一個生命的延續就是用其他的生命交換而來。姐姐和妹妹們每日蜷縮在床上,單薄破舊的衣裳如今看起來越發的寬大,肋骨一根一根的快要突破皮膚,每天的野菜湯是大家最期盼的東西,地窖里的東西不知道還能撐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