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子孫不斷頭
第339章子孫不斷頭
人值千金,眼值八百。
當近距離對上犯人的眼神,趙三元內心總會不發感慨,這一定是位忠厚熱情的好漢。
而犯人安靜聽著這萍水相逢之人的述說,哪怕聽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東西,他依然沒有出言反駁或嘲諷。
「不對啊,本來是我審你,怎麼凈我自己叭叭?老哥你不厚道啊。」
「慚愧慚愧,實在是你講的傳神,記得年幼時跟母親逛過廟會,你可比廟會上的說書人還要厲害,但我信你。」
「來一根?」
「不會。」
「整一口?」
「怕醉。」
「不抽煙不喝酒,你這頭頭做的也太寡淡了些吧。」
「朋友切莫誤會,對於我們來說只有職位職能之別,沒有身份貴賤之分,而且我也不是山大王。」
「嗯我想起一件事,前段時間在首都,我親眼看到了一場行刑,他給我的感覺很像你.又有些不太一樣.」
「你說的一定是守常先生了,的確,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是同一種人,縱然犧牲自我也要貫徹信念。」
「老實講我不太懂,尤其是你剛剛跟典獄長說的那些,雖然不懂,但感覺你說了相當不得了的大事,你當時神情與那位.守常先生簡直太像了,能不能告訴我那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是你聚眾民變的原因?」
「朋友,容我反問一個問題,你聽說過這樣的國家么?在那裡沒有財主也沒有窮人,大家都過著平等自由的生活,沒有誰欺負誰,也沒有誰天生就該為誰做牛做馬。」
「老哥你攏共喝了半碗酒吧?高了?哪有這樣好的地方啊。」
「有的,那裡的平民老百姓是國家的主人,工人農民當家做主,咱們現在也要照他們那樣去做。」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要做的不是王侯,而是讓你我都堂堂正正做人。」
「容我緩緩.感覺腦子不太夠用」
趙三元揉了揉太陽穴,話能聽得懂,也能明白意思是什麼,可還是不懂啊。
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為己天誅地滅,人就是自私自利的生物,人活著就是為了出人頭地。
不對么?但這老哥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所做一切不為己私,只為無限等同於理想,絕難實現的大公。
這話別人說,恐怕就當個屁聽個響,可話從這老哥嘴裡說出來,趙三元信。
犯人端起酒碗輕抿一口。
也許是認為哥倆並非歹人,亦或是單純的想與萍水相逢的朋友拉拉家常,他炯炯有神的雙目略有惆悵,彷彿一眼看到了曾經的年少歲月。
「我很小的時候,父親給地主幹農活時累死了,母親帶著一家人不得不投靠二叔,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母親就是我的最大依靠。」
「母親承擔起了所有農活,像青壯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可勞作整年,幾乎所有收成都歸地主所有,碰到年景不好,一年下來還要倒欠地主家的錢,即使這般,母親的心永遠是熱的,遇見外地來逃荒的人,再苦再難,也要從自己的口糧里省出些救濟他們。」、
「她善良,慈愛,勤勞,我便是看著這樣的背影漸漸長大,所以有時候我會疑惑不解,為何如母親這樣的人連溫飽都是奢望,為何欺男霸女的地主能隨意主宰我們的命運?」
「那時我像你一樣,總說著不懂不懂想不懂,母親啊,她見我這樣后做出了個讓誰都沒想到的決定,她要送我去讀書,而不是讓我儘快成為個勞動力下田做活。」
「她希望我能找到許許多多心中疑惑的解答,也希望我能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不必代代為大人做牛做馬。」
「我找到了些答案,卻又獲得了更多的疑惑,單單讓自己擺脫窮苦命運只是杯水車薪,真正該做的,是讓所有國人同胞都擺脫這樣的命運,那麼該如何去做?」
「靠斐然文章?靠買官進爵?我的老師賀光吾給出了答案」
雖然趙三元是個孤兒,記憶中從沒有見過父親與母親,更沒切實感受到過母愛,但他很確定,如果一定要舉例子來述說母愛的偉大,那必然是這老哥的母親了吧。
而對於後來的話,趙三元倒是沒有醍醐灌頂的感覺,好似小時候聽師父講的奇門遁甲,跟聽天書沒啥區別。
聽不懂歸聽不懂,可心中非常篤定,師父說的一定說得對的。
這種感覺在現在油然而生,趙三元也不知道自己為啥會突然有這樣的感覺,是真聽懂犯人話中真諦?
恐怕不是。
更多的,是被他的人格魅力與真摯熱忱的眼神所感。
一個學習過先進思想的進步青年,對所謂的『糟粕』沒有直接嗤之以鼻。
一個自幼學陰陽五行的山溝小伙,對所謂的『進步』沒有丁點的不耐煩。
你說殭屍坐電車,屍鬼來討命,他說工農炮轟冬宮,法國大革命。
絕對八竿子打不著,可兩人越聊越投緣,述說著各自見地與理想。
期間康木昂安靜坐在一旁,不插話也不吱聲,心想著老弟開心就好,又沒答應誰必須要審出個所以然。
嘮嗑不是審啊?
這叫話療!
可話說回來,此人著實像顆隆冬里的艷陽,感覺暖洋洋的。
正嘮起勁的時候,犯人忽然想起一事,趕忙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老康拿出懷錶瞄了一眼,「還有不到半分鐘到下半夜一點半,怎麼了?這裡還管夜宵?」
「唉兩位朋友多見諒吧。」
話音剛落,犯人立刻拉著兄弟倆往一面牆根下跑去。
隨即就轟隆一聲炸響,霎時間碎石紛飛,塵土飛揚,遠處倆打瞌睡的獄卒直接被氣浪掀翻在地。
還沒等趙三元搞清楚啥狀況,便感覺拉著自己的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掌已然脫離,依稀見看到塵煙中人影綽綽,彷彿是充滿硝煙的戰場.犯人與前來營救的夥伴快速離去,他下意識想要與兩位新認識的朋友告別,畢竟連名字都還不知道,但他清楚孰輕孰重。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何必為了我——」
「組織已經決定派你前往上海進修,隨即前往東北奉省,哪有時間讓你享清閑?快走吧,我準備了你最愛吃的確山涼粉,路上吃,話說剛才你身邊的兩個年輕人是誰?」
「兩位俠客。」
「啥?」
「走吧。」
牢房之內,康木昂揮手驅散著塵煙,幸好是那犯人提前有所行動,不然可得被震的七葷八素,雖說鄭縣監牢不是什麼九層詔獄,但大半夜炸牢房劫囚犯,膽子的確夠大。
遠處走廊里傳來獄卒們緊張呼喝的聲音,估計也被嚇個夠嗆。
等回頭再見了典獄長得好好噴一頓,養了這麼多獄卒屁用沒有啊,臨時工的命就不是命?
康木昂拍了拍趙三元的手臂,示意他此地不宜久留,可後者沒有回應不說,身體還在輕微顫抖著。
等探頭一看,康木昂傻了眼。
此刻趙三元眼神愣愣的望著犯人消失的方向,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短短時間內竟打濕了衣領,可那裡除了塵囂瀰漫啥也沒有啊。
「不是,三元你咋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就是心裡突然憋屈的很」
康木昂大感疑惑。
老弟啥性情可太清楚了,流血不流淚,被捅兩刀眉頭都不皺一下,眼淚更別想了,好像打小就沒看他哭過。
事不尋常,很不尋常,得抓緊批一卦。
算卦是老康的看家本領。
然而今晚他罕見的碰了壁。
數次批卦無果,別說卦象,連續幾枚五帝錢,一搖就開裂。
事情涉及到趙三元,康木昂可不敢得過且過,立即將那犯人坐過的椅子扶正,然後拿出隨身攜帶的一小袋黃米撒在表面。
先敬城隍土地,再敬三洞祖師。
「先師傳下罡中訣,靈通無用四柱力!」
「家國亨利刊玉簡,天地周流不休歇!」一張黃符無火自燃,灰燼緩緩落在黃米之上。
但康木昂的眉目更緊。
很快再次施法,又是相同咒言,又是相同符籙。
無用!
一次兩次三四次。
到了第五次時,康木昂的眼角流下一行殷血。
可他還是無功而返。
再次施法!
待到第七次已經極限,是否有明示,全憑天意。
第七次罷,康木昂的血淚觸目驚心,但他不為所動,右手虛握拳頭對著黃米,口中吹著一口真氣透過拳頭吹在了黃米上。
黃米與符籙灰燼逐漸被吹動。
而有些兩者混雜后的米粒卻紋絲不動,組成了幾個複雜圖形。
康木昂緊緊盯著它們,確定是幾個字,卻又完全搞不懂是什麼意思。
——子孫不斷頭!
吳戎很開心。
是壓抑許久后的突然釋放。
好啊!
妙啊!
大獄劫的對!省得老子天天憂慮著該怎麼左右討好。
現在人被劫走了,自是無從審起,也無人可交。
該斗的繼續斗,我繼續撈錢準備跑路,多好。
任責?
民國了知道不?
義薄雲天的不好找,背鍋的還不是一抓一大把?
就那幾個跑江湖算命的是最好人選。
吳戎樂優哉游哉來到書房。
揮退下人之後搖起電話。
「喂,給我接省公署。」
「是我,吳戎,半個小時前被收押在鄭縣大獄內的亂黨要犯被劫走,我要請最新指示,什麼?做不了主?高官失聯了?那誰能做主?」
一陣推諉扯皮,吳戎一級一級的上報情況請求指示,得到的都是模稜兩可的答案,誰都沒給個準話。
最後實在沒辦法,打到了津榆司令部,這回非常痛苦,同意吳戎追擊要犯並嚴懲『同黨』的建議。
有了痛快話,吳戎心裡徹底有了底,至於南邊無需請示,現在又不是給他們當差,以後也不可能。
吳戎叫人去找徐傑,立刻收押趙三元等人。
問題解決了,背鍋的也有了,簡直不要太開心。
可正當吳戎橫著小曲準備回六姨太的暖被窩時,背後電話鈴聲忽然響起。
誰這個點往這打電話?
省里哪個領導?
可一層一層的上級都怕惹滿身騷,都該躲得遠遠的才對,總不會是大半夜突然被雷劈了勤政起來了吧?吳戎帶著滿心疑慮原地站著,心想有可能是叫錯了。
然而電話鈴聲催命般絲毫不歇。
「喂,我是吳戎。」
「人抓沒抓!?」
對方几乎一字一字咆哮出口,恨不得順著電話線來給吳戎生吞活剝了。
「誰?抓誰?」
「你他媽的說抓誰?被你叩黑鍋的先生!」
吳戎心裡咯噔一下,率先想到的是自己甩鍋的用意被識破,上邊準備興師問罪。
不行,這時候可得咬死了不能鬆口。
「敢問閣下所居何職?我手裡有充足證據證明那些人就是亂黨同謀,閣下如何篤定他們是無辜的,難道你們有所牽連?」
這套潑髒水的技巧非但沒嚇垮對方,反而讓其徹底炸了毛。
「想知道是吧?曾經的順成郡王府,現在是民國大元帥府,即將就寢少帥親自讓我問問你,他的朋友是怎成的亂黨同謀!」
此刻的李晚菘恨不得過去給吳戎槍斃八百個來回。
方才津榆司令部堆積待批的文件需要以電報方式發往大元帥府,而李晚菘作為少帥親衛部隊的少壯骨幹,因頭腦聰穎被暫時安排在津榆司令部,專門負責相關事宜,畢竟有些文件很敏感。
所以李晚菘恰好看到了這批文件最上面的那一份,明晃晃寫著趙三元等人的名字。
亂黨?
亂你三舅姥爺!
而吳戎只覺晴天霹靂,雙腿發軟直接在電話前給跪了,連發毒誓說是下邊人的操作,自己也委屈啊。
一邊哭訴求饒一邊扇自己大嘴巴。
後悔是肯定的,卻不是因為甩鍋後悔,畢竟這事都習以為常了,後悔的是他想起白天時候戴眼鏡的說過在奉軍內有關係,本以為是扯淡,鬼知道你關係不管有,還又高又硬.今夜吳戎到底被李晚菘噴成什麼德行,只有當事人知曉。
作為風暴的中心,趙三元和康木昂已回到了客棧,兩人的狀態都不太好。
莫聞山沒管趙三元,而是為康木昂把脈。
「算了幾次?」
「七次。」
「不是告訴過你事不過三么?有些人有些事,哪怕窺探一二也會要了你的命。」
「唉我不是怕三元他」
「他能有個屁的事兒?倒是你,再胡搞的話,雙眼可就要廢了。」
「師父,三元他真的無礙?」
「讓老子罵你點啥好,那臭小子沒事兒,或許是那一刻的冥冥中讓他心神感到了什麼東西,喜事也好壞事也罷,總之跟他本身關係不大。」
莫聞山微微側頭。
床榻上是止不住流淚快要自閉的小徒弟,小劉和秀才正端茶遞水伺候著。
他心裡著實有些好奇那位囚犯到底啥來路,倆寶貝疙瘩都被影響至深。
還有小康連批七次的貞祝神算,竟然只出了讓人摸不清頭腦的五個字「小子,不是還要去津門么?哭哭啼啼的老子可丟不起這人啊,快些休息,明早卯時咱們就上路。」
一聽津門,趙三元趕緊抹了把嘩嘩流的眼淚。
他自己完全控制不住心頭的哀傷與憋屈,說不清也道不明,隱隱中還有種要將仇敵千刀萬剮的衝動。
仇?什麼仇?
絕不是私仇.是更加沉重的存在「放心吧師父明早我肯定就好了以後有緣再遇到他,一定要讓您老給瞧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