杆子買車

杆子買車

呼延海是南沙電業局的架線工,生得高高挑挑,往人前一站,就象栽下了一根高高的水泥電杆,因此,人們也就把「杆子」這個外號做了個順水人情送給他。

杆子幹活,那是兩個啞巴睏一頭——沒說的。苦活、累活、臟活,他胸脯一拍:「看我的!」杆子給人幫忙,那也是草帽沒邊——頂好。全工程隊誰家紅白喜事需要人,他也總是把胸脯一拍:「算我一個。」唯有這找老婆,他不在行,過了今年「六·一」,他就拍滿二十九了,說他不急那是假的。仔細分析,他找不到老婆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他乾的架線這行,經常出差不說,而且工作辛苦危險,所以姑娘們來相親,聽到架線工三個字便一拍屁股打了轉身;另一個原因,就是我們杆子同志有時喜歡講幾句海話,尤其是在女同志面前,表現得尤為突出。

這天下班,師兄鐵塔讓杆子留下,說:「師傅臨退休時對我說,你父母死得早,要我好好照看你,這些年,我做得很不夠。早些日子聽人講,許多大男大女的婚姻,通過《南沙晚報》的徵婚,解決了不少,你何不也去登個啟事試試。」這幾句掏心窩的話,杆子聽了卻不舒服,因為,早幾個月師嫂曾說過,她姑媽有個女兒在外地工作,條件與杆子相當,若有適當的機會,願意給他們牽牽線,當時,師兄也在座,時這事並未反對,現時間過去了半年,師兄對牽線的事隻字不提,反讓自己去報上登徵婚,莫非師嫂的表妹有了什麼變卦?他心裡不樂,但想到師兄讓自己去辦徵婚也是為了自己好,所以他第二天還是去報社辦了個手續。巧不巧,徵婚啟事登出不到一個星期,居然有一個叫楊線的姑娘給杆子寫來了一封信,表示願意和杆子交個朋友。這可把杆子喜飽了,鐵塔一家子也為他高興,尤其是師嫂,半夜三更去排隊買了兩張上海馬戲團的票,讓他們星期天見面後去看。

星期天見面,杆子見楊線長得漂亮,舉止文雅,尤其是那對眼睛,就象誰在宣紙上滴了兩滴墨,水汪汪,亮晶晶。杆子心裡就象翻了蜜罐子一樣甜,談了一會後,便邀請她去看馬戲。二人進場時,看到等退票的人很多,楊線問杆子:「票這麼俏,不好買吧?」「可不,有些人半夜十二點就來排隊了。」「這麼說,你也是半夜來排隊的?」「不!」杆子隨口而出,「這兒我有熟人,是叫他們給留的,其實他們每場演出都要給我們送票。」「送票?!」「他們伯演出時突然停電,總是要來打個招呼的。」「怎麼,你們這電可以說停就停?」「那可不,所以電業局的就是吃得開。」

楊線聽了抿嘴一笑,跟隨杆子高高興興看完了精採的演出。散場分手時,楊線猶豫了一會說:「我媽最喜歡看馬戲,你有熟人,能不能找他再弄兩張票?」杆子聽了,連想也沒想就一拍胸脯應下來了。不過,為了買這兩張票,他可真是從十二點鐘就到劇場售票處來排了隊,硬是搭了一個晚上的瞌睡。

第二天一早,杆子買了一些禮品,興高采烈地給楊線家送票去。楊線熱情地接待了他,楊線媽媽也忙著打開爐門做飯,飯剛煮好,誰知楊線一不小心,將滿滿一壺水弄灑了,把燃得旺旺的煤灶澆了個漆黑,楊線媽急忙找來劈柴重新生火,灶濕柴不幹,火柴劃了半盒,屋裡灌滿了煙,火才勉強生著。楊線媽被煙嗆得一邊咳嗽,一邊埋怨楊線辦事不留神。楊線不惱不急,反笑著對杆子說:「這事也不能全怪我,要是有個澆不滅的液化氣灶就好了。哎,你們電業局吃得開,門路廣,能想法子給我家弄個液化氣灶么?」杆子毫無準備,聽楊線一說著了急,但心裡想,第一次上丈母娘家,決不能丟臉,於是就把胸脯一拍,說:「這氣灶包在我身上好了!」

在南沙要弄個氣灶可不比弄兩張馬戲團票那麼方便。這兒不產氣,全靠幾輛罐子車去幾百裡外的洞庭化工總廠拖來滿足用戶的需要,眼下除了只能照顧到縣團一級的幹部外,還有一些有關係的人家才能有。杆子有什麼屁關係?但胸脯拍了總得想個辦法才行。很快他想到了師兄身上。師嫂的爸爸是個縣團級,老頭離休回老家去了,分配給他的那個氣灶現在鐵塔家用著。事到如今,只有請鐵塔念在師兄師弟的情份上幫忙。鐵塔是個老實人,鐵塔嫂也賢淑,聽杆子一說,先是責備了他幾句不該講大話,完了還是很爽快地答應把氣灶相讓。

杆子高興了,第二天下班便借了輛三輪,連罐子帶灶一併拖了給楊線家送去。楊線一見笑笑說:「真有你的,這麼快就弄到了。」「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我呼延海可是說到做到。」說完便進廚房幫助安裝去了。灶安好出來,卻不見了楊線,他接過楊線媽送來的茶問:「伯母,楊線哩!」「上班去了。」「她不是晚上十二點進班嗎?」「是啊!不知哪個缺德鬼把她車子偷走了,去她們廠的六路車只開到下午七點,所以這一個多月,她總是晚飯一吃就早早趕車去了。」「那何不再買輛車子?」「要買,可她倔得很,說這回要買就買部好的,要什麼鳳凰九六的!」「伯母,是鳳凰六九吧?」「對,是六九,怎麼,你能買得到?」杆子想起身推辭,但看到大媽滿含希望地瞅著自己,實不忍心讓老人失望,更主要的是心疼楊線,便站起說:「讓我試試看。」大媽一聽,立刻眉開眼笑,趕緊從櫃里取出二百元遞給他,說:「這可太好了,你可記著千萬要買鳳凰六九的。」

杆子接過這二百元錢,心裡暗暗叫苦,這真是「有酒傷神,無酒傷心」,以前找不著老婆著急,而今有了一個,卻又要為買這些東西勞神,自己雖說了是去試試,但人家連錢都給了,看來不買到是不行的。

在南沙要買這類車,人們好有一比,好比往球褲加色——蘭(難)上蘭(難)。馬戲團票難買,早點去排隊;氣灶難弄,好歹有分配;這自行車票怎麼去弄?他只聽誰說過,有黑市的買,不過,價錢貴得嚇人,一張票就要一百來塊錢。頭髮打濕了總得剃,一百來塊就一百來塊,杆子倒也出得起,問題是不知哪兒有這種黑市買,要找到他們還真難。一個星期過去了,買車的事連一點進展也沒有。這對初戀的抨子來說實在是一個殘酷的折磨。他急得吃不好,睡不安,這天傍晚,天空忽然電閃雷鳴,下起了滂沱大雨,他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電影《精變》中的那個老員外,他不正是這樣的天氣外出,救下了狐狸精,爾後得了好報應。他心裡說,我不妨學那個老員外,出去走走,也許念我心誠,天上地下的什麼神會前來相助。想到這,他一骨碌下了床,撐了把雨傘就出了門,外面風大雨猛,不一會兒,渾身都濕透了,經風一吹,便感到寒冷徹骨,透過蒙蒙的雨簾,見對面馬路有家新開張的飲食店,便決定先去吃點什麼,暖暖身子再說。剛進門,就聽有人招呼:「哎呀!這不是杆子哥嗎?光臨小店,要點什麼?」杆子抬頭一看,原來是曾在工程隊做過臨時工的待業青年王小聰,於是把傘一收,說:「好你個王小聰,辭去我們那兒臨時工,上這開店當老闆來了。」「我是哪條路都走走,好在政策寬,我都可以試試。」兩人說著,進了店堂。

杆子望望店堂,其它桌子都較滿,唯有靠櫃檯的這張桌子只坐了一個矮胖漢子,在獨自飲酒,於是便拖出一個凳子在他對面坐下了。一會兒工夫,王小聰送來了兩碗熱氣騰騰的三鮮餛飩。他喝了一口湯,再吃一個餛飩,便連連稱讚說:「好!好!看不出你們小店還能做出這麼好的東西來。」「蒙你誇獎,杆子哥,以後有空你常來呀!哦!對了,前天我碰到鐵塔嫂,聽說你找到了一個漂漂亮亮的對象,哪天帶來,我給你參謀參謀,吃餛飩我請客好了。」

一提對象,杆子不禁微微嘆了口氣。王小聰忙問有何原因。杆子說:「她讓我給她買輛鳳凰六九的女式車,你說這車我上哪買去?就是想買黑市都還找不到門。哎,小聰,你熟人多,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哎呀!杆子哥,你讓我赴湯蹈火也行,唯有這個我可是愛莫能助。你不好跟姑娘說,買輛別的牌號的不行嗎?」「她就要這個牌嘛!」杆子把兩碗餛飩吃光,見外面風小了,雨停了,趁小聰收碗去了,掏出錢往桌上一放,提著雨傘出了店。

他出了店門,剛走出一箭之地,聽到後面有人喊:「喂,同志,請留步。」他回頭見是剛才同桌的那位矮胖子追了來,他便停腳問:「你找我有事?」「嗯,咱們邊走邊談。」又走出百多步,矮胖子才說:「剛才你們的談話我都聽見了,看你也是個老實人,找個女朋友也不容易,我有心幫你一把。」「你有鳳凰六九的車票?」「別叫,這種事要人家知道了可就麻煩了,實不相瞞,我也是為一位朋友幫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這個數才好不容易弄到了一張。」「怎麼,一張票要二百二十塊?」「這還是最最便宜的呢,你要,給你;不要,請走好了。不過,錯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可以看看票嗎?」「當然可以。」杆子一看,上面市交電公司的大印蓋著,鳳凰六九的字也寫得清清楚楚,果然不假。他從袋裡掏出一疊錢一五一十地數了一百二十塊遞了過去。那矮胖子剛要伸手來接,手卻被人抓住了,原來是尾在後面的幾個人,其中一個戴著蛤蟆鏡的青年把眼鏡一摘,亮出了公安局的紅色身份證對矮胖子說:「票證大王,我們跟了你好幾天,總算把你逮住了,走吧!」接著又對稈子說:「還有你,難道不知買賣票證是違法的嗎?也跟我們走一趟吧!」

杆子車沒買著,倒在公安局住了一夜,經與單位聯繫,公安局對他教育了一頓,罰了他二十元款才放了他。

出了公安局,杆子邊走邊想:這一切皆是由自己講大話所造成的,現在,再要買車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了。怎麼辦?唯有把錢退回去,跟楊線母女去說清楚,但他又顧慮楊線知道自己講了大話,會瞧不起他,同他吹。想想,還是決定先擊找鐵塔商量商量再說。

來到師兄家,鐵塔不在,只有嫂子守在門口做針線,見杆子來,不等開口,就笑著說:「回來了,公安局的伙食不錯吧,一天的飯錢就要去了二十塊。」杆子哭笑不得,臉一紅說:「嫂子,你先別笑,還是給我拿拿主意吧。」「大話是你說的,胸脯是你拍的,這主意還得由你自己去拿。」「我想去楊線家認個錯,往後徹底改了這個鬼毛病。」「真的改?」「不改是這個。」他用手做了烏龜爬的動作。「好吧,只要你真的肯改,就跟我來吧。」

鐵塔妻把他領到廚房,他一看,連魂都嚇出來了,原來早幾天他拖到楊線家去的液化氣灶,而今又原封不動地回來了。難道楊線一切都知道了?他急得腦門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嫂子,楊線來過了。」鐵塔妻沒答話,過去把裡屋門帘一掀說:「姑媽,線線,你們出來吧!」杆子見楊線母女從裡屋出來,一驚之後,才如夢初醒。原來楊線就是師嫂的那位要牽線給自己的表妹,他想起自己同她交往的幾個回合,只感到臉上一陣陣發燒,他低著頭慢慢走到楊線母女跟前說:「我錯了!」楊線仍嘟著嘴,一臉不高興:「幸虧你沒買到車子,要不,我還要你買幾十樣東西,直到把你的大話賣光為止。」楊線媽怕杆子下不了台,一邊使眼色止住女兒,一邊說:「這鬼丫頭,一直把我都蒙在鼓裡,還讓我在這齣戲里處處扮演角色哩。」「姑媽,要我看,你還演得真不錯。好了,杆子剛才已認了錯,線線也調回這麼久了,我看這喜糖怕也甜到嘴邊上了。」杆子趕緊說:「嫂子,我一定請你吃糖。」楊線的氣還沒消:「誰吃你的糖?鐵塔哥昨天就出差去了,你還不趕緊收拾了去。下回你若再敢說半句大話,我可不管表姐,姐夫再怎麼為你說情。」杆子忙說:「要得,要得,我,我下次要再說大話,你就把我扔得遠遠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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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選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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