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激活大師

就在戴天突急於想拿到病患的血樣做徹底的檢測的時候，有人主動送上門來。

此人叫戴關元，今年八十有三，也是九靈山的戴氏族人，論輩分戴天突該叫他十八太公。

十八太公早年是Z縣建築公司的木匠，因羨慕九靈山的新鮮空氣新鮮水，退休後會回到九靈山老家安居，他平時在村裡和一般赤屁股夥伴一起打打麻將種種小菜，過著桃花源里神仙般的日子，期望能活到一百歲。誰知九靈山下突然爆發噩夢之災，他也被捲夾其中，夜裡也常做夢。雖然他身體硬朗，不在三高人群之列，他做的夢只能算是惡夢，尚夠不上噩夢，但戴大椎的突然死亡，還是嚇壞了他。戴大椎死的當天，他就丟盔棄甲，腳底抹油匆匆逃離九靈山，搬到S市區的兒子家躲避災難。

十八太公是個有理想的人，不像戴大椎這些困難戶，活一天算一天，從來不想貪天之功。十八太公想活一百歲，他有活一百歲的物質基礎，自己有醫保，看病基本不用自己掏腰包，兒子又是建築老闆，錢不是問題。躲到S市的當天就跑到市人們醫院求助，他找到戴天突，要求全面的身體檢查，徹底杜絕致命隱患。

十八太公少小離家老大回，半輩子闖蕩在外，戴天突和十八太公並不熟，只是見過幾次面，但基本印象是有的，原先的印象他是個身強力壯的大漢，微胖，面目黧黑，整天笑哈哈，行動如風，是個大老粗式的樂天派，現在一見，差點認不出來，脫胎換骨，又高又瘦，步履穩健，面目清矍，目光深邃，有點像個有涵養的文化人。

千金難買老來瘦，可見十八太公是個完全有希望活到一百歲的人。

或許就是不常見面的緣故吧！每天見面的人，不覺得身邊親人的變化，只有長久不見的人，才能知道這變化有多大。戴天突起初並不以為意。

十八太公被戴大椎的死嚇壞了，到了醫院非要戴天突陪著不可，他怕別的醫生不上心，會耽擱自己的病情。

戴天突陪著十八太公走了幾個門診，又去照X光，做B超、做CT，對太公曾經懷疑患上的幾個病症來了一個地毯式的搜查，結果一無所獲，一場虛驚，原來是太公本人在杞人憂天。

十八太公除了驚恐導致的心跳加快和血壓微微升高外，根本沒有病。他的心臟比年輕人還強健，一切正常。

戴天突疑惑了，他曾經懷疑九靈山下的噩夢之災是微生物引發的，微生物的攻擊目標是人體細胞，戰鬥異常劇烈，人眼卻是不能看見，但能「霧裡看花」，被人感知到不舒服，也能被儀器感檢測出來。人體細胞一旦被微生物感染后。換句話說，人體內的免疫系統一定會發出警報，不管是寄生蟲或者細菌、病毒，這是人體與生俱來的免疫反應。

人體免疫系統就像一戶人家裡裝了預警系統，一旦外來有賊觸碰到了預警系統，警鈴一定會響起來。S市醫院的那點設備能檢測有賊進門了，至於這位不速之客具體是何妨好漢，是跳樑小丑還是汪洋大盜，那就無能為力。

現在癥狀發展到能死人了，人體免疫警報卻沒有反應。等於說家裡已經被盜了，但預警系統顯示沒賊人光臨，怎麼可能？

戴天突百思不解。

看來只有從人體細胞中深究，或許可能有所發現。人民醫院沒有這個能力，設備和技術都跟不上。但他的師兄楊丹田執掌的那家生物實驗所正好是干這行的，實驗所有上市公司做後盾，財大氣粗，要人才有人才，要設備有設備。小菜一碟。

檢測基因，單是成本價格就不菲，楊丹田的實驗室對外的開價是個天文數字，但兄弟之間有什麼不好商量的？給不起你還能殺了我？欠你不假，還你無期。

戴天突斟酌半天，只能這麼辦。

但他戴天突在十八太公面前不敢聲張，只說是醫院做血常規所需。他怕被誤解，基因檢測這麼先進的技術都被用上了，還會是小病嗎？若再次驚嚇老人家，把老人家嚇壞了，活不到一百歲，罪過不小。

雖然沒有從十八太公身上找出九靈山噩夢之災的病因，但老人家並沒有白來，而且來得很及時。

一切秘密都在人體血液中！

十八太公既然像戴大椎一樣，無緣無故做噩夢，他的血樣無疑是珍貴的，只能從這裡下手才能發現蜘絲馬跡。

戴天突得到十八太公的血樣后，不動聲色，只是給他配了一些鎮定安神的安慰葯，說了幾句安慰話，就把十八太公打發回家結果。

戴天突拿著十八太公的血樣裝到恆溫箱，正要去會劉大福，突然一個激靈，鬼使神差把藏在化驗室冰櫃里的女朋友劉豆蔻的血樣也拿了出來。既然求朋友幫忙，大忙是幫，小忙也幫，那就送佛送到西天，兩個活兒一起幫了吧！

他實在無法解釋自己行為，完全是潛意識行為。一直下不了決心做的事，現在一個衝動，快刀斬亂麻，輕易解決了。

戴天突帶上兩份血樣，驅車直奔楊丹田的實驗室。

楊丹田的實驗室大號「越都科技」，在離市區約十公里的S市市郊，前面是一條蜿蜒東去的小河，山水搭配，風水極佳。這裡原是一家國有醫藥公司的倉庫，這家醫藥公司經營不善，後來被一家上市公司收購了，上市公司老總看這裡環境好，就把公司實驗室大樓搬到了這裡。實驗所是醫院公司的靈魂，決定未來公司利潤增長點，必須安置到龍脈上。可見老總對這個實驗室的重視程度。

戴天突到「越都科技」時，已經黃昏時分。

戴天突臨行前已經和楊丹田電話聯繫過，知道楊丹田下午不在單位，正和客戶在外面談生意，但楊所長在電話里毫不遲疑答應幫他師弟這個忙，他戴天突只要把裝著兩個血樣的恆溫箱交給楊丹田辦公室的美女助手周小佳即可，周小佳是楊丹田的心腹，什麼話都可以說，什麼事都可以談。干這麼點私活，小菜一碟，保證七天後就可拿到血樣的實驗結果。

戴天突本打算把血樣交給周小佳后，就馬上驅車趕回老家九靈山。救兵如救火，九靈山的老前輩們正在死亡線上掙扎，不管自己出不出得上力，親自跑一趟還是必須的。究竟出了什麼問題，百聞不如一見。

可是和周小佳交接手續，回到門口準備離開時，恰好和剛從外面回來的楊丹田碰個正著。

楊丹田見了他的面立時樂不可支，哈哈大笑，拉著他的手就不肯放行，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不醉不休。

戴天突叫苦不迭，知道實驗所一定有重要客戶來訪，這是叫他去陪酒。自己雖然麻煩事纏身，卻難脫身了。

每當楊丹田有重要客人來訪，這小子一定會邀上戴天突去陪酒，幾成慣例。一方面，兩人是無話不談、掏心掏肺的好兄弟，戴天突口緊，講兄弟義氣，不是油嘴滑舌、搬弄是非的淺薄之徒。另一方面也實在是他的酒量太好了，常能在場面上力壓群雄，給楊丹田爭面子。

其實楊丹田和戴天突都是海量，兩斤六十多度的老白乾都不在話下。

問題出在兩人酒後的表現上。兩人喝酒有個重要區別，楊丹田是越喝臉越紅，而他戴天突越喝臉越青。晚餐上兩人喝同樣多的酒，第二天一覺醒來，楊丹田如大病一場，胃口全無，見酒如見毒藥，光是聞到酒味就噁心連連，啥事都幹不了，要過一整天才能慢慢緩過神來。而戴天突像沒事人一樣，只要睡過一覺，神清氣爽，第二天依然能吃能喝。

看結果就高下立判。

楊丹田是個不服輸的人，明明都是酗酒，為何表現如此不同？他要找出其中的原因。基因檢測是楊丹田的職業，何妨近水樓台先得月，實驗所的設備和人員他可以任意調用，一般人做檢測，登天還難，他可以一步到位。他採錄兩人的血液，對兩人的基因進行了檢測，檢測結果讓他目瞪口呆。

原來楊丹田身體細胞缺乏或者說無法合成一種叫做乙醛脫氫酶的東西，這種由人體基因密碼合成的物質能夠把喝到肚裡的酒精——準確說法是酒精的分解物乙醛——再次分解，生成乙酸，乙酸分解成二氧化碳和水，順利排出體外。

楊丹田細胞里本來該製造乙醛脫氫酶的基因竟然變異，更精確說是失活了，再不能製造這種分解乙醛的酶，酒精代謝缺失了中間環節，乙醛自然留在身體里不肯走。這就是楊丹田酒後難受的原因。

乙醛是一種惡毒的致癌物質，留在體內不能分解排泄出體外，後患無窮，能招來癌症。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患上有癌症之王之稱的肝癌。

乙醛脫氫酶缺失，不僅僅是楊丹田一個人的基因缺陷，也是大部分人的基因缺陷。

而戴天突竟然得天獨厚，他身體里合成乙醛脫氫酶的基因完全正常。鬼知道這小子的祖宗積了什麼德，給子孫傳下這麼好的基因。

這就是命吧！

造物對人真的太不公！

弄清楚問題癥結后，楊丹田開始后怕，基因檢測結果暗示，自己原來是個肝癌易患者！以後必須時刻留意自己的肝臟問題，生怕不小心和肝癌來個不期而遇。

從此不是敢不敢和戴天突比酒量的問題，而是他以後敢不敢過量喝酒的問題。

他很想遺憾地和酒神說聲再見，可酒神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賤神，它是有尊嚴的。

楊丹田想不想喝酒由不得他的，他的喝酒名聲早就在外，以前在酒席上用杯中酒欺負過不少人，突然來個滴酒不沾、金盆洗手，當然沒人答應。哪有欠債不還的事情？就算有人能放他一馬，但遭人譏刺是難免的：原來我們的楊所長不是酒中仙，難脫俗套，怕死鬼一個。

楊丹田面子上下不來，人家的譏刺刀刀捅在心窩上。這是一個極要面子的人。受不了，只好狗急跳牆。

他對戴天突私下發誓，不管要付出多少代價，他一定要激活自己身體里那些製造乙醛脫氫酶的基因。

到時東山再起，捲土重來，再續豪情。把那些曾經嘲笑過他的人一個個拿下。

戴天突當時認為他說的是逼急后的一時氣話，付之一笑，沒當回事。

人的基因是輕易能改造的嗎？騙外行人可以，大家都是行內人，這願還是別許最好，異想天開。

但他忘了楊丹田是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死硬分子，心裡不能堵氣，信奉的是人定勝天哲學。

楊丹田要激活自己身體細胞里的那段基因密碼，並不是一時衝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光是酒席上爭面子的事，也是保命之招，楊丹田的祖父和小叔都好酒，也都死於肝癌，死的時候年紀都不大，肝癌在其家族中有遺傳性，是懸在家族所有成員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一旦他的基因激活計劃成功，拯救的不只是他一個人，而是整個家族。

楊丹田的基因激活計劃似乎取得了階段性成功，身體里的乙醛脫氫酶的慢慢開始量產，他迫不及待，又開始端起酒杯。

只是嚴格控制酒量，生怕剛剛開始量產的乙醛脫氫酶來不及分解源源不斷而來的乙醛。

但一上酒場，一端起酒杯，喝多少酒不是你自己能做主的。這就需要旁邊有甘願為自己兩肋插人的好兄弟幫襯。

酒量好人緣好素質好的戴天突自然就是最佳人選。

這就是楊丹田現在一定要拉住戴天突的原因。

戴天突欠著楊丹田的人情，沒辦法拒絕，只好捨命陪君子。

每逢酒宴，他楊丹田是決不做東的，他只管吃飽喝足。

今天請客的是一位大老闆，大號胡必成，和楊丹田常有業務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