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反省

「失敗了，失敗了，失敗了……」

渾真雙目無神，走在大街上。

距離模擬人變卦，擊殺主治醫生后，他又經歷了七次模擬。

模擬人的每一次行動，多少都會有細微變化。

第一次模擬，認識到不可能與恆星級護衛抗衡的模擬人又出奇招，在飛船上直接選擇了動手，最終成功在晶元的爆炸功能被激活前，反殺了一飛船的人。

但由於沒有摘除生物晶元，沒多久事情就敗露，在公司遠程操控下，腦瓜炸裂。

無論希望多麼渺茫，模擬人都未曾放棄追求生機和自由。

在渾真主觀調控下，盡量拖延模擬人動手的時機，結果最好的一次——

模擬人選擇虛與委蛇，打算不殺死而是控制住主治醫師，讓他脫離了恆星級護衛的感知範圍后幫忙摘除晶元。

這一招也同樣失敗。

本來公司只是打算讓模擬人提前投入鬥武場，但模擬人極為剛烈地選擇了和公司同僚們同歸於盡。

「不是，大哥……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剛啊？我真是這樣的人嘛？我自己怎麼不知道啊？」

渾真累了，他選擇了放棄換位思考，關上房門離去。

在娛樂設施間流竄，不知為何卻感覺不到多少快樂滋味。

說實話，最近幾天的娛樂，已經漸漸變成了走個形式的過場。

他以為自己只是沒有熟人朋友，所以作為社交性動物無法獲得社交的滿足感。

所以他尋找起了可以消遣時光的同伴。

憑藉著傲人的資產、慷慨的作風、強悍的手腕、胸懷利器而生的超然氣質，短短數日，他已在夜城中收穫無數讚美和崇拜。

頗有點都市小說龍傲天的感覺。

但、新鮮感過去后，他卻沒有什麼成就感，反而興味索然。

就好像巨龍在螞蟻面前炫耀自己的指甲蓋有多龐大……這種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要幹嘛。

作為武者，作為公司的殺手，很多東西都變得觸手可及。

只是學徒級就這般，更不用說行星級、恆星級乃至更高境界的強者。

對於一念之間就可以主宰一顆星球上生物命運的星空強者，純粹論娛樂，再高級的都不難體驗一番。

到那時候，又該追求什麼呢？

渾真落座街邊的一家燒烤攤，看著一輛輛從面前飛馳而過的懸浮飛車，一邊痛快地擼串飲酒，臉上卻神色莫名。

「兄弟，你這是失戀了嗎？我看你都擱這兒一個小時了，一個人！呲溜，要我說啊，戀愛這就是屁大點事，被女人甩了要死要活像什麼樣？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好吶！呲溜」

耳邊傳來男人的聲音，沒有停下擼串的手，渾真雙眼失焦望向燈紅酒綠的街道，那幅模樣好似一隻剛剛翻上岸的鹹魚。

自顧回道：「不是失戀，我只是在想，這人生……究竟算什麼呢？」

仔細想想，老實說、單論物質生活，他現在比前世可不知道要好幾倍。

每天都能隨便換著最頂級的賓館住，隨便吃些過去不敢胡吃海喝的美食。

前世的他只是個普通的福報公司職員，收入低又忙，別說吃頓好的，一個禮拜有兩天不吃速食麵都算好的了。

哪像現在，可以說要啥有啥。

如果他不是想著更快提升實力，選擇搞事，完全可以苟到上級召集他們的時刻。

不過這之後的下場怎麼想都不會好的，只是早死晚死的區別罷了。

以黑橡木公司的尿性，他們這些「奴隸」，入行星級的，應該都被投入了鬥武場給公司賺錢。

停留在學徒級的，外派一段時間，然後就會默默登上殺戮名單，成為下一批訓練營殺手們的暗殺目標。可以說是物盡其用了。

以現在的眼光回頭看，如果他不展露天賦，走這后一條路，多活個十年二十年，運氣好一點，藏拙藏得穩一點，加上模擬系統的存在，多活個幾十歲上百歲可能都不成問題。

理論上，每個月都不用出幾趟門，時間基本上自由分配。

相比於前世，雖然身份是奴隸，但過的已經是如天國般的生活了。

上百年時間，無數次模擬，厚積薄發，在被公司擊殺前，短時間內從學徒級突破到域主級，以此突破晶元的控制，這同樣是一條成功率較高的路線。

有模擬系統在身，哪怕是這麼漫長的時間，對他來說也有著極高的容錯率。

「哈？人生？蝦米東東？吸溜！老弟，開心是一天，不開心是一天。別想那麼多有的沒的，擱這兒傷春悲秋，詩人嗎你是！？」

渾真抬頭一看，一個一頭灰色碎發的小鬍子男人端著一碗面站在自己面前，瘋狂嗦面。

男人的眼中透出一絲幽幽的光芒，頭上的皮屑掉入碗中，被他連面嗦進嘴裡，嬉笑道：「其他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過得開心啊老弟！」

渾真怔住。

開心？

現在的他，開心嗎？

他已經可以過上過去敢想卻絕不敢奢望的神仙般的生活。

但……

一切都變了，又好像沒變。

只要他當初稍微忍一忍，再多忍耐一點，按生命的比例計算，只是很短暫的一段時間。

他也能獲得自由。

但、後悔嗎？

論心理年齡，他只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為什麼那個時候沒有選擇繼續狗下去？而是選擇主動亮劍，走向一條未知的道路？」

渾真捫心自問。後者的成功率一定比前者更高？實際上並沒有依據能夠證實這一點。

一絲電光從心間劃過。

原來很早很早，早在第一次完成反殺后的那一次模擬中，未來的自己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哪怕早一天都好，哪怕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他也想要掙脫這樊籠！

若不得自由，若只是單純地生存，和過去當然沒有一絲區別，沒有發生過本質的改變。

那並不能算是活著，並不能堂堂正正、無愧無悔地說一聲——我來過。

「自由？原來我們竟是一樣的。不，我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嘛。」

原來，他的內心深處是如此渴望自由。

猛然間，渾真悟了。

模擬人之所以變得如此性情剛烈，理由很簡單。

之前再怎麼困難，多少都存在一線生機。

真正來自公司的威脅未知，未知的確令人恐懼，但卻不會招致絕望。

可現在模擬人已經知道了，沒有外掛的自己無論怎麼反抗，大概都逃脫不了死亡的結局。

當他還在一邊吃著大魚大肉一邊為人生啊意義啊之類虛妄的東西煩惱犯困時，模擬人卻根本沒有這樣的餘裕。

只是為了活下去，就已經拼盡全力了。

和因為有模擬系統輕鬆擺爛的自己不同，不論自己再怎麼去暗示，模擬人都一定會竭盡全力、不放過任何一絲生機吧。

他不禁感慨起自己的奢侈。

這是改變不了的傲慢，但無所謂，模擬人會替他出手。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渾真不斷對自己進行著心理暗示。

他清楚只要這一點就足夠了。

正是因為自己潛意識裡想擺爛，想要放棄掙紮成為公司斂財的工具人，模擬人才會在絕望中選擇與敵人同歸於盡。

可就算這樣，每一次的模擬，他都還是戰鬥到了最後一刻。

那麼，只要生的意志夠強，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模擬人都會繼續走下去。

明明目標南轅北轍，結果卻會殊途同歸。

自己是為了獲取更多的戰鬥經驗讓模擬人成為角鬥士，而模擬人則是為了在殺戮中追求唯一的一線生機。

「開始模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