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天心利正
蘇承按刀,帶著商隊剩下的侍衛在營地的附近巡邏。
經歷了一波清洗,他們當中的雇傭武士折損不少,但在窪地瀉湖過後,施察又灑下重金從飄流者當中雇下了不少的好手——並非所有的漂流者都那麼急切地想要前往閃地,這個群體本就是魚龍混合相當複雜的存在,不能一概而論。
除此之外,甚至還雇傭了兩隊科技獵人,這個準備委實還有些困難。一開始,出身湖鎮的獵手們聽說目的地是哀礦鎮,要麼各種推脫與拒絕,要麼就是要價奇高即便是施察都沒有辦法接受。
直到有知情者上來打探,他們的同行者是否是那位近來總在審查官身邊出現的白髮青年,主動請纓者才逐漸多了起來。
價格則是說不上的實惠。
一度到了蘇承懷疑這是否是什麼黑吃黑仙人跳的地步。
最後由他遴選出了兩隊來往湖鎮哀礦經驗最豐富的獵手,一齊加入了隊伍。
一般而言他們的確是最有信譽的雇傭兵與賞金獵人,即便有什麼能讓科技獵人違背自己的契約,那恐怕也得是天大的利益,或者是因為什麼了不得的人。普通人根本沒有必要考慮這種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就好比沒必要擔心天上那輪軌跡不會移動的巨月突然憑空墜落一樣。
現在,到了哀礦鎮,施察那點好不容易重新燃起來的信心又被澆滅了:這位領隊考慮到哀礦鎮的傳聞,特地在窪地瀉湖多買了幾馱獸的儲備糧,想著如果遇上饑民與盜匪也可以施捨接濟些,換個平安。
哪料一開了這個口子,等來的就不是攔住車隊的那幾個人了——廢墟中也不知道從哪裡就冒出來黑壓壓一片餓獸般的野民,人數起碼是他們幾倍還多,他們倒是有能力砍上一層,但等來的恐怕是自己的貨物早就已經被劫掠一空。
好在暴露得早,一行人還沒有離開城牆的射程範圍,逼近的人群被盾衛擊退——如果再深入一些,他們肯定是不會管的。
相比之下,那位路先生的帶隊就要穩妥得多。
在進入哀礦鎮后,對方的一行人就沒有刻意要求他們統一行動。
看來是已經完成了目的。
路先生……
與施察這般混跡商圈的主家不同,有的時候,蘇承這樣出身下層的武士,過去反而能夠聽到更多的市井傳聞。
現在,兩隊人馬的進度已經拉開,不如說施察的商隊幾乎就是在貼著城牆根走,因為有盾衛的生活圈,加上與外界聯繫最為緊密,甚至能見到不少聯合城的『老熟人』。
施察混得如魚得水。
——相較在廢墟中而言。
偶爾遇到開頓城的故知,在看到這位落魄貴族的家主,多年不見居然改頭換面帶著一支商隊回來,也是有種意想不到的感覺。
只可惜施察真正想要,或者說妄圖想要做的——接近討好那位天心利正將軍,這件事還沒有什麼眉目。
一方面,開頓城的正規軍入駐、天心家大營的方向,恰好在他們進城的斜對側。
距離最遠。
都還沒來得及趕到。
另一方面,施察畢竟沒有人脈。
就在蘇承如此想著的時候,遠處瓮城邊忽地傳來一陣騷動與報令的聲音,行動的卻不是本地盾衛,他們只是匆忙散開,排好行禮。
而後,一面藍白鷹旗打開。
在夜空下迎風招展。
那是蘇承再熟悉不過的旗幟。
聯合城的旗幟。
來的,則無疑是開頓城。
然而,讓蘇承略微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即便在北聯合城,也只有他們這些帝國中央派系的軍方,才熱衷於打出象徵著聯合的鷹旗,某些稍有權勢的地方領主心裡其實都不太樂意,只是迫於那位會長的威勢而已。
現在,放到南聯合城。
矛盾激化,他們的分離傾向昭然若揭,恐怕都恨不得用自家家主的族徽或者是城邦旗幟予以替代——這開頓城天心利正的麾下,竟然還堅持打著藍白鷹旗嗎?
鷹旗漸次插滿了整個城頭,披甲的重裝武士從長牆的另一端走來。為了便於機動,整座哀礦鎮的防禦體系原本是聯通的,只是在關鍵處設有哨卡,防止有某一隻戍衛部隊叛變,而瞬間控制整座城防。
但隨著皇都殞沒,這些精巧的設計早已經形同虛設,全部落入名為高牆盾衛的組織手中。
沒有絲毫制衡。
只不過,現在的盾衛紛紛被擠到一邊,緊緊貼著兩側,彷彿如果沒有城垛就要掉下去一般。
相比較起前來的開頓城武士,無論是裝束還是精神,這些人簡直像是街邊的流浪漢,與他們所防備的野民並沒有什麼不同。
盾衛雖然是由聯合城創建,也沒有明約一定要聽其命令,頂多是給予更多偏向與特權。
並非完全的傀儡。
現在像這般退避。
還真不多見。
作為曾經的聯合城武士,蘇承則感慨於開頓城武士的軍容、軍備與軍勢,無一不超過他服役的鐵之谷軍團。以小見大,這座鍛造之都的軍工財力、士兵精銳以及主帥的治軍面貌,確實不容小覷。
「誰掌握了廢品大師,誰就擁有了開頓城——過去,開頓城也有著領主,但是誰都知道廢品大師集團才是這座城邦真正的控制者,所以我們各大家族都想盡辦法在裡面安插進自己的代言提升影響力。」受這動靜感染,施察鑽出了營帳,他作為開頓城人看到這一幕沒有如蘇承那樣感到驚奇,只是被勾起了些許回憶:「天心家在其中並不佔優勢,有時甚至還會因此淪落為名義上的領主,直到……天心利正的出現。」
在成就武師時,他以鍛造入道,自身就是最優秀的廢品大師,這或許造就了天心利正錘鍊穩健的作風;而作為貴族旁系,又擁有被培養成為兜帽侍衛的機會,從小在軍中洗鍊,統率經驗豐富,軍團級一蹴而就。
此後,隨著聯軍鎮壓血色叛亂,於混戰中立下救主大功被收為養子,正式確立了在天心家內部的地位。
而到達戰爭級后,人體的本質開始改變,哪怕是耄耋老年都有可能爆發出充沛的力量,自然壽命更是遠超常人——現在的天心利正嚴格來說絕不算年輕,但施察甚至懷疑對方能夠送走自己再加幾代天心家主。
此刻正當「壯年」。
可以預見,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廢品大師以及整個開頓城都將牢牢地控制在天心家之下,他們也算是真正做了一回大領主。
其他的各大家族,頂多也是肖想著爭奪一下二號位。
而這都是因為天心利正。
正因如此,如果能得到對方的一個許諾——別說是青睞或者看重了,就是這位將軍稍稍多關注你一點,沒過多久自己就忘記了,開頓城乃至整片南聯合城都還是會認可你的不凡。
綿延出去的好處,更是無窮的。
這也是施察願意前來哀礦鎮的一大原因,就是覺著或許能有什麼機會,但說實話他並沒有信心。
「說起來,開頓城的勢力這麼快就到這裡了嗎?不太符合天心將軍的作風啊。」小貴族摸著下巴饒有興緻,看戲一般。
對方應當穩紮穩打才對。
此處是距離開頓城最遠的哀礦鎮一角,若是連這裡的盾衛組織都被開頓城接手了,以天心利正的性格,基本意味著整座哀礦鎮都已經完全處在了他的控制之下。
蘇承聽了主家的介紹,這才感到有些疑惑,但他遠遠打量著開頓城武士們的隊伍,皺起了眉:「不對……這不是來駐軍的。」
他們沒有帶輜重。
接待就交由盾衛解決了,不是長期停留的打算。
自然也不是為了作戰。
「那是……」蘇承挑了挑眉,想到了一個可能。
施察則詫異地看到,盾衛們打開了城門下行的通道,重裝武士們沒有在城牆上停留,而是下了城來,妝儀整齊——他這才突然意識到,哪怕是體力雄健的精銳士兵,行軍時都不會披這麼厚的甲,但如果是上陣殺敵,又不會這樣講究風度威勢。
而走近了之後,小貴族才認了出來,來的不是別的隊伍,正是開頓城的親兵儀仗。
……走近?
重裝武士是朝著他們而來!
剎那間,無論是城上的盾衛還是藉助牆腳歇息的其他旅人派系,他們的目光都齊刷刷匯聚過來。
帶著與施察眼中如出一轍的震驚。
蘇承擋在了前面,但開頓城的武士不卑不亢,領先的儀長上前來,一套莊嚴細密的禮節過後,從檀木盒中掏出了一封信,遞了上來。
「請路先生查收,將軍說他久仰大名——」儀長的語氣平淡,聲音則小到只有面前的二人能聽見。
信箋上,赫然蓋著天心家的火漆印。
……
……
和泉挪動了一下身軀,根據記下的醫學知識自己接好了斷骨——她認識的字不多,許多還是從獵人幫的奴隸主那騙來的,好在這類外科醫學的書籍大多都有圖畫。
對照著自己的身體反應,實踐過那麼一兩次也就學會了。
和泉早已經知道怎麼樣抱著身軀是最適合保護自己的姿勢,是以即便男人發泄般拳打腳踢,她所受的傷也並不重,至少還可以行動。
唯一可惜的是,女孩從沒有在廢墟中找到過記載中那類可以止痛的藥劑——想來它們在外界也會很受歡迎,可以用來交換不少東西。
最後,男人罵罵咧咧地走開了,將和泉留在了這間儲藏室,或許因為他的身體其實也極度虛弱,沒有更多打罵的力氣。
和泉並不怪爸爸。
如男人所說,血獵的確不是一門好乾的工作,危險、精神緊繃、吃力不討好……但有著十足的威懾。
正是因為她的父親是一名需要深入哀礦鎮城區的血獵,許多時候別的識相野民並不會為難和泉。
或者說,惹不起。
但『安全』歸安全,血獵的工作並不能給他們帶來太多額外的報酬,所以和泉需要加倍的努力,才能掙得日常所需的口糧。
她唯一介意與後悔的事,是來不及在父親臨走之前提醒他:家裡還剩下不少麩皮與上次從馱獸食槽里薅的燕麥,混著乾麵包粉可以多吃好一陣子……結果就看著男人一邊嚼著麵包棍一邊消失了在朦朧的視野中。
還忘了給她留下吃食。
和泉包紮好了傷口,再用夾棍固定上了斷肢,終於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昏倒在地。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女孩感覺到自己的嘴角一點沁涼,似是鐵器上凝結的露水滴落,她急忙下意識抿了幾口。
再次睜開眼。
四周依舊一片漆黑。
並非昏暗,而是一點光線都沒有透進來,她依舊被困在儲藏室里。
和泉意識瞬間清醒,她第一次感到了無與倫比的恐懼:這次,父親該不會是真的不要她了吧?
女孩拖著軟綿綿的肢體向門口走去,心中泛起各種胡思亂想。
一推。
門是緊鎖的。
和泉無力跌倒在地。
可就在這時,鏽蝕的鐵門帶著難聽的磨牙聲徐徐打開了,光線照了進來,女孩瞳孔被刺得一縮,但還是看清了那被擋在光中的輪廓,她怎麼也不可能認錯。
「爸爸……」和泉聲線有些顫抖,眼眶有些濕潤,不僅是因為光線刺激也是因為有點別的東西想要湧現,可她還是先選擇了道歉:「對不起……」
接著,整個人就被拎了起來。
和泉愕然。
「好啊,現在才知道錯,已經晚了!」男人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連她都感到意外的失控,那是憤怒和恐懼,「你這個賤種……敢偷軍隊的糧食,可害死我了!」
因為憤怒,男人不自覺就想要嘶吼,可又因為恐懼,他不得不壓抑自己的聲音:「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你要是還認我這個爸爸,就自己想辦法解決,不要牽連到別人身上!」
剛剛醒來的和泉就這樣如同小雞崽子一般,被男人一路翻出廢墟、拉著出了屋外,和泉重見天日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個白髮武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