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5章 人們
「前面就是那些聯合城士兵最後消失的地方……」霍步陽盯著前方的廢墟,樓屋磚石倒塌得遍地都是,已經被歲月染上了厚厚的一層塵埃,看起來空曠寂靜,可他還是小心警惕地藏身掩體后壓低了聲音:「再往後,我也沒有深入過了,否則容易被發現。」他指的是在潛伏時期。
「你做得對,」和泉小心探出頭去,「之後就是哀礦鎮的城區了,那是血獵才敢於進去的地方,裡面有什麼只有他們才知道,要想出來已經不容易,可沒想到還能往裡面送人。」
她心中疑惑:像他們這些生活在外圍、好歹還能與城牆周邊進行一些物資交換的野民都生活得如此艱難,更加閉塞的城區內部里真的還有活人、也就是所謂的『城民』嗎?
該不會都是血獵自己編出來騙人的吧?
「小妹妹,你爸不就是血獵嗎?」正當和泉這麼想著,有人壓在她的背上,同樣好奇地擠出頭去,「他沒有和你說過什麼?」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子,戴著一頂草帽,寬大帽檐製造的陰影幾乎能將她的整個身形籠住。
而從臉頰邊漏出的髮絲來看,她還是一頭的紅髮。
「這……」和泉不知該如何回答,有點尷尬。
她知道父親是血獵,過去他心情好時也會吹噓自己在城區的經歷,可等到今天和泉真的親身探到邊緣時,才發覺這裡的真實情況與父親口中的光怪陸離並對不上號。
恐怕父親空頂著個血獵的名頭,實際上根本沒有進去過幾次,更別說深入了。
從他那聽來的消息也做不得准。
「赤色,別鬧。」霍步陽顯然也被突然出現的女子嚇了一大跳,但隨機正色道,「小心著點,和泉手上還有傷。」
「知道了,我又不是沒輕沒重的人……」赤色嘟囔著起身,換來霍步陽一句『難說』的評價后回瞪了他一眼,又順勢揉了揉和泉的腦袋,「而且我這不是把阿貓帶來了嗎,正好讓他看看。」
只見她身後遠遠跟著一個看不出年紀但鬍子拉碴的男人,一身衣服明顯相當華貴體面,只是許久沒有換過了,亂遭遭的。
見到和泉回頭,男人憨憨地笑了一聲,竟顯得有些痴傻。
和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說實話,她沒有想到除了路北游自己與霍步陽外,對方的隊伍里其實還有這麼多人。
而且這些人全部是那個白髮青年在交遊的過程中認識的,也不知他哪裡來的這麼多時間,讓人不禁懷疑這真的是正經聯合城軍官么,整天遊手好閒幹什麼去了……真正恐怖的是,他認識的這些人還各個身懷絕技。
比如這個叫阿貓的男人,據說曾經是聯合城裡的一個普通市民,結果在一次相親的路上被砂匪給劫了,砂匪們看著他身上這套租來的華服,還以為是聯合城裡的大貴族,就一直等待人來交贖金與談交易,甚至一路押送回了秘密總部砂之王塔。
一封封勒索信石沉大海,砂匪們還以為是黑砂附近的雲忍甚至是黑龍團搞的鬼,加上阿貓為人頗有一種大貴族特有的『純質』之風,語言含胡、問東答西……
結果更讓他們深信不疑。
這一關就是十年之久,期間漸漸地砂匪都忘了抓他來的目的,看守起來也鬆了,阿貓為了排遣無聊,就找上各種囚犯傷兵玩耍,久而久之竟是學會了一手高深的急救手段……
聽到這裡的時候,和泉都不敢想對方行醫的具體過程是什麼樣。
而以阿貓的精神狀態,顯然也問不出細節。
更讓她匪夷所思的是,那路北游竟然還能把這樣一個人,從砂之王塔裡面帶出來。
至於紅髮女子赤色,則是路北游在北聯合城認識的一個……小偷,據說還是當地兄弟會的一員,只是撞上了他被當場抓獲。
偷東西被抓本不是什麼大案,赤色也有著自己的原則,一次出手也只『拿』不超過200開幣價值的東西,按理說在警局關上個十天半個月就出來了,結果赤色剛剛被路北游送進去的當晚,一夥劫匪直接襲擊了監牢,把犯人們都放了出來,赤色心中罵娘決定縮在角落裝睡,結果一不留神被人扛起來就跑。
等到了出了城門,那神秘人摘下面罩一看,正是早上抓住她的白髮青年路北游。
這下好了,赤色直接從一個小偷小摸變成了越獄逃跑的通緝犯,罪名硬生生翻了好幾翻,連帶著的還有她自己聽著都心驚膽戰的懸賞金額……這才不得以入了伙。
是,赤色講起來用的是『入伙』一詞。
她恨恨地說這世家子弟看著人模狗樣,可實際上比他們黑街上的地頭蛇還要流氓。
順帶一提,其他那些趁亂逃出來的囚犯絕大多數又被某位路姓軍官領著人抓了回去,狠狠刷了一波業績……至於還有少數的漏網之魚,那就不知去向了。
和泉:……
她只能贊成赤色的看法。
不過赤色嘴上這麼說,可和泉聽得出來她沒有什麼不願意,唯一埋怨過幾句與和泉自己詫異的地方一樣:你當時也沒說有這麼多人,我還以為這是需要我照顧呢……其中或許有她目前還無法理解的隱情。
而赤色的本領則在於她的老本行,身形敏捷、手腳靈活,潛行的本領更是高超,能夠神不知鬼不覺來到兩人的身後還不被霍步陽察覺,就是一個例證。
這一次除了霍步陽卧底的記憶外,是和泉收集線索,推測出押送士兵的另一條路線,再由赤色先行前往偵察——見這小妹妹如此聰明得力,所以赤色也是相當喜歡她。
至於路北游本人,作為團隊里的武力當擔,他帶著被俘虜的血獵先行去處理了什麼事情,據說還要與另外和泉沒見過的兩名夥伴會面。
他們甚至是六人……七人團隊。
和泉心想。
她總是還很不習慣將自己給算在裡面。
「別板著個臉了。」赤色嗆了霍步陽一口,又說起正事:「我都過去看過了,一個人都沒有——不管你是說悄悄話還是擺宴席,人家都聽不見。」
霍步陽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不過心裡也鬆了一口氣,嘴角掛起一絲微笑:「面癱,天生的。」
另一邊,阿貓則走上前來,拆開和泉自己固定的夾板,女孩的手法粗糙而且還是受傷了獨自操作,阿貓對這樣的傷勢卻見得多了,三下五除二為她拼錯的傷骨重新複位,如此長好以後才能沒有後遺症。
但這一個過程無疑是痛苦的,和泉臉色一白,冷汗當即就流了下來,可還是沒有叫出聲。
看得一邊的赤色嘖嘖稱奇。
待到阿貓為她重新包紮好斷骨,赤色才開口問道:「和泉小妹妹,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她見和泉無論是思維還是心性都有著超乎年紀的早熟,不過廢土之上發育程度不似文明世界的都市,難以判斷,這才有了好奇心。
「呃……十、十六七歲?」女孩有些不確定。
她很早就不關注這個了。
只是,在與這些人相處時,和泉不自覺還有種小孩子心性般,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就往大了說去。
「不可能!」赤色率先反應過來,立馬反對,一邊的霍步陽也有些驚訝,但隨機跟著搖了搖頭。
和泉沒想到他們反應這麼大,只能聳聳肩,她給不出答案。
但就在這時,一邊的阿貓忽然伸出雙手比了一下,又伸出四根手指,赤色看懂了:「14歲?」
骨齡是騙不了人的。
和泉則一時有些恍然,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剛剛決定記下自己年齡的時候,還是會很認真估算的。
那個時候,哀礦鎮還沒有換了主人,爸爸還不是血獵,她在外面很辛苦偶爾也會受到責罵……但總體而言還是相依為命。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還是說,過去的事情都是人們不自覺為自己記憶做出的美化,是當不得真的,這既是人類的優勢也是弱點。
不過和泉可以確定,那時候沒有開頓城的武士入駐,那她也就不會遇到路北游與這些有趣的人。
「……阿貓大叔。」等著這名野醫生給自己固定完斷骨,和泉怯生生的問:「我能跟你學醫嗎?」
她原本還有些自負,覺得自己在野民當中是與眾不同的,可加入了這個團隊后,女孩才發現自己會的那些不過是點小聰明而已。
幫不上什麼大忙。
甚至,就連陰險狡詐(褒義)都不一定比得過那名軍官自己。
和泉的心裡,第一次燃起了對學習與知識的渴望。
聽了她的話,阿貓先是一偏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堅定地搖了搖頭,和泉的心頓時沉了下去,感到無比的失望。
不過,她也清楚,技藝不可輕傳,這好歹是別人看家的本領,自己的要求本來就算僭越……
「好了再說。」阿貓指了指她的傷臂,咧嘴一笑:「現在可動不得。」
和泉一愣,都沒有反應過來,可另一邊的赤色與霍步陽也已經笑出了聲。
「……一定。」女孩重重點頭,既像是表示遵守醫囑又像立了什麼約定似的,而在幾人中和泉原本最怕這個有些瘋癲的醫生,但現在也覺得他那鬍子拉碴的臉都有些親切。
「可惜沒有更好的傷葯。」霍步陽看著和泉的手臂,像是被勾起了什麼往事般語氣略有波動,但面色上沒有變化,「要不然還可以好得更快些。」
「你怎麼不去要醫療模塊呢?」赤色下意識回懟,「咱們的貓醫生已經做得夠好了。」
「嗯,沒事的霍大哥……」和泉感謝完阿貓,試著晃了晃肩膀,那是一點兒都動不了。
幾人的行裝雖然簡陋,可阿貓的急救包里裝的都是正經的醫療繃帶與甲板,科技獵人出品,與和泉這位野民自製的不能相提並論。
康復速度起碼加快一倍。
按那位軍官的話說,省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省血包。
幾人在遊歷冒險時,的確因為這完善的準備被救了好幾條命回來。
霍步陽嗯了一聲,本想起身放鬆一下。
「不好了!」就在這時,遠處忽地傳來一聲叫喊,嚇了所有人一跳,而接下來聽到的內容更是讓人心驚:「老路他……他快死了!」
語氣裡帶著哭腔。
「什麼!」所有人里只有阿貓一側頭還沒有反應過來,和泉腦子一嗡愣在了原地,赤色一個閃身就躥了出去,快到讓人看不清身影,霍步陽腳步一動,卻忍了下來,連忙四處掃視警戒,觀察敵情。
而遠處,的確有兩人攙扶這一個渾身帶血的人影——正是開頓城的軍官路北游。
他的甲胄除去了一半,自己只戴著頭盔與半邊鎧,剩下的套在另一人身上,因為那人身形瘦小,即便只有路北游一半的鎧甲,也罩了個七七八八,看起來相當不合身,而正是這個人哭喪著叫出了聲。
赤色上前接過路北游,手上一沉,這才聽到一道細弱遊絲的聲音:「你說誰死了……嗶噗。」
「哦哦,老路你沒事!」扶著他的人轉瞬興奮起來,隨即指著同行的另一人甩鍋道:「都是薩德尼爾告訴嗶噗說你死了的!」
「人,總是要死的。」
另一邊,生硬的機械音傳來,帶著淡淡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