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城民
開頓城的士兵在廢墟中搜索著,天色昏黃,倒塌的樓屋、翻開的甬道中到處可見亮銀甲片的反光。
相比起路夢,他們的人數已是眾多,可開頓城在南方諸邦中本不以軍勢見長,何況此次又只有他一家勢力加上零星外邦的軍伍,比起鎮壓血色叛亂時期的聯軍更是遠遠不如了。
是以天心利正甚至都只下令讓兩個百人隊配合高牆盾衛留守,剩餘人全部向著哀礦鎮進發,頗有一種決絕之勢,但如果這一路真要細細掃蕩開去,前進的步伐還是不免被拖慢了。
「這是抓到的俘虜,看來就是以前的內城人了。」在開頓城前進的先鋒道路上,其中一名軍官聽取著偵察兵的彙報,一邊看向被帶回來的人們,隨即皺起了眉頭。
眼前的俘虜有十幾個,他們個個體型乾瘦,身形矮小,脖子上那顆原本與常人無異的腦袋對比之下就顯得無比碩大,結合起來詭異無比,看起來簡直如同侏儒一般。
讓人第一眼就感到生理性不適。
如果說是營養不良,也在情理之中,軍官沒少見過貧民窟里的孩子,他們面黃肌瘦、行動乏力……可據手下的士兵報告,這些哀礦鎮曾經的市民在廢墟間靈活自如,好像密林中的野獸一般,倒塌的鋼筋高牆就是他們的巢穴,激戰中打傷了不少士兵。
一點都沒有營養不良的樣子。
軍官逐一掃過這些城民,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為何會感到怪異的來源——那是他們一雙雙的眼睛:明明是被俘虜,可他們的視線中絲毫沒有害怕的感覺,反而還直勾勾看著他。
透著一股好奇。
或者說渴望?
「殺了吧。」軍官沒有猶豫,做出了決斷。之前手下的人已經盤問過,得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不是他們的手段不狠,而是城民吱哇亂叫的,根本聽不懂。
面對屠刀,這十幾個城民依舊沒有慌亂,當士兵剖開了第一個人的喉嚨后,甚至還有城民大喊起來——並非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
這些人眼裡透出的光看得軍官心裡發寒,他也是個身經百戰的老兵了,再慘烈的死亡都動搖不了他的心神,可目睹了這一幕,都讓人油然產生出一股片刻都不想待下去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看到和自己同類的人,變得與野獸無異。
他轉過頭去,問道:「這些城民的住所檢查過沒有?」
「科隆斯的研究員過去了,現在單獨待在那裡,只是有一些飄泊終地的士兵陪同——我們的兄弟與他們搞不到一塊去。」
軍官點點頭,贊同手下的看法。
漂泊終地此次派遣了一千來名士兵作為助力,算是補充了一些開頓城的人數短板又不喧賓奪主;反觀科隆斯城方面只是來了一隊研究人員,神神秘秘的,這讓不少像他們這樣的開頓城基層軍士心生不滿。
在南方諸邦里,科隆斯城可謂是最安全與平和的一座,它繞山環水、臨有沃土,自然條件宜人。敵人方面不靠近任何鄰國,骸骨荒原的兇猛獸災都被開頓城攔下,偶有渡海的無盡魚人也被漂泊終地解決,幾乎沒有危險能夠靠近這腹地;格蕾絲的手下還控制著南方最大的奴隸貿易市場以及獵人幫,幾大城邦的家僕、奴工都要從這裡進貨。
其實底蘊相當深厚。
加上大領主所擁有的成片奴隸農莊,科隆斯城全年時間都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也就有了餘力搗鼓一些在外人看來稀奇古怪的課題。
偏偏科隆斯的另一邊又是南方濕地與大陸西南方向的遺迹,研究用的資源古籍還不缺。
可以說得天獨厚。
不過,眼下在諸位士兵冒著生命危險在哀礦鎮里探索的時候,他們派出幾個研究員來事後撿漏,這就相當不討人喜歡了。
「沒事的長官。」士兵靠近了軍官,悄悄道:「那幾個眼鏡崽去之前,我已經帶著兄弟們掃蕩過一遍,把能搬的東西都帶出來了,只留給了他們想要的,其餘一點都沒有浪費——沒想到這些城民看起來像個餓死鬼一般,平時吃得還挺好的。」
地下室里都是一道道撕開來準備晾乾的肉條,像是來自什麼大型動物,暫時辨認不出。
或許是經過幾十年的荒廢,哀礦鎮內部的生態其實已經恢復得很好了,就像是外面的郊野一樣。
難怪城民會變成這個樣子——他們已經是回歸了荒野上茹毛飲血的生活,完全退化了。
他們積蓄的獵物,就全便宜了這支先鋒小隊。
聽到手下彙報,軍官不由覺得天心將軍還是太過謹慎,他或許是被外圍野民的生活嚇到了,讓大家提前準備了不少軍糧物資,作出一副遠征的姿態——採購方面還多依賴科隆斯城,換走了他們開頓不少的優質兵甲。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要知道維持後勤的部隊可能需要正規軍的幾倍還不止。現在既然內部的城民自己有儲糧,他們邊走邊搶、一路劫掠,就可以減輕大部分的補給壓力。
若是上報給天心將軍。
應是大功一件。
這會兒,十幾名俘虜全部處刑完畢,濃郁的鮮血流了一地,浸透到滿蓋了沙塵的青石地板里,劊子手甩刀血振贏得不少士兵斥候起鬨喝彩。
軍官也轉過身去輕輕鼓掌,同時向所有人宣布了一個好消息:「大家晚上加餐。」
……
……
確認了路北游的安全后,霍步陽翻身過來,幫著赤色一起卸下了他身上的武士甲,這一過程中還不可避免地帶起了不少粘黏的血肉。
在寂靜的城區里,就連黏膩的聲音都可以聽得清楚,令人心裡發毛,不過年輕的軍官臉上還像個沒事人似的,向周圍幾人道謝打招呼。
阿貓帶著急救箱沖了上去,熟練地開始清創、縫合、包紮……和泉腳下也像恢復了知覺似的自己向前走去,等到她反應過來時,已經來到了眾人的身邊。
路北游被幾人圍得嚴嚴實實,儼然是在專家會診,或許也有故意不讓她看到的緣故,和泉心裡著急,四下打量反倒是注意到了與路北游一同回來的兩人。
應該就是他所說的另外兩名同伴。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女孩心裡一驚,原來他們的外貌形態自己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那個體型瘦小的渾身皮膚乾巴腦袋尖尖,往下的腰肢收緊不足一握,小腿更是如同竹竿一般,沒有腳掌,就這麼戳在地上走路——很久以後和泉才知道嗶噗是一名被折斷了觸角流放出蜂巢的工蜂,對這會兒的她看來只覺得非常怪異。
而另一個人渾身鐵灰色,組成肢體的都是鋼架與軸承,腦袋上則頂著三孔攝像頭,和泉對此反倒非常清楚,她眼睛一亮:骨人!
「老路怎麼樣了?」嗶噗從甲片下鑽了出來,身形一翻直接坐到了骨人薩德尼爾的肩膀上,借著身高朝人圈裡看去。
薩德尼爾此前雖然說著人都要死的喪氣話,可到了幾人面前反倒沒有繼續開口製造焦慮,而是托著嗶噗往前湊了一點。
「傷勢穩住了……」赤色擦了一把汗,這曾經的女賊雖然不懂什麼醫療知識但手腳靈活,一向都是她給阿貓做助手,現在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嗶噗就知道!」嗶噗大力拍了了一下薩德尼爾的腦袋,像是發表勝利宣言一般說道:「除了嗶噗之外老路就是世界上的最強劍士——既然我還沒有死,那麼老路也一定不會有事!」
如果不是工蜂的這一下用力太猛,被骨人的鐵腦袋給反震地生疼,那麼他說起來還的確相當有氣勢。
「……」和泉張了張嘴,但是對方話里的槽點與邏輯詭異實在太多,她都不知從何問起。
剩下的幾人倒是習慣了。
「到底發生什麼了?」霍步陽沉著問道。
「是一大隊的人類……無窮無盡。」薩德尼爾用他冰冷的聲線複述道,「他們一看到我們,就沖了上來,看樣子是想殺……」
「不!」嗶噗舉起手糾正道,「那不是殺人的動作和眼神——那根本就是想吃了我們!」
「就連嗶噗都被咬了一口。」工蜂示意幾人看向他的臂膀,只見那裡豁然一個大口,甚至都能看到骨頭與胸腔裡面奇怪的器官,傷口的邊緣是一圈參差的牙印,順著身體流出了乾涸淡黃的印記。
下一刻,赤色把他從骨人的肩膀上拽了下來,按在阿貓的旁邊:「你也受傷了怎麼不早說!」
「這,這點小傷,已經習慣了!」嗶噗還在掙扎,可瘦小的他甚至都脫不開女賊的單手禁錮。
阿貓雙手嫻熟,又將這個工蜂給捆成了木乃伊粽子。
就在嗶噗還動彈不得時,一邊剛剛才接受了治療的路北游已經撐著地站了起來,哪怕是重傷如此他都沒有放下過手裡的刀。而一邊的霍步陽與赤色兩人哪怕早已經習慣了,這會兒眼中還是不由閃過一絲異色。
霍步陽更是清楚,這名軍官出自貴族世家,明明應該嬌生慣養、飛揚跋扈,可實際上大為出人意外——並且很難想到的是,路北游通常謹慎行事但有時候又異常大膽,頗有一種狂徒般的作死精神,彷彿這條命就是丟了也無所謂的感覺。
這是假裝不來的。
兩種截然相反、矛盾衝突的特質,居然可以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讓人不得不佩服。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總是可以化險為夷。
「是食人族。」路北游的頭盔已經被阿貓取下,露出一頭染血凝結的白髮,看起來帶著一股狠勁——而滿身的鮮血,大多也的確並不是他自己的。他定了定身形,又像是自言自語:「動態反應就是厲害……哀礦鎮的遺民,已經全部轉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