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牢籠
山路崎嶇,路邊灑落著紅褐色的礦石,沿著軌道鋪設的人力礦車被掀翻在地,輪軸已經鏽蝕得乾淨,只剩下厚厚的一層鐵屑,浸透在地上的岩石與沙層里。
像是遠古的血跡。
和泉等人的眼中,遠遠地的確看到了滿地一大灘一大灘的血,剛剛乾涸,他們躲過了曾經繁華的街區,而是選擇繞道周邊的丘陵山岩,這樣就不會在通道上正面遭遇城民們。
對方的數目之多,以他們的力量肯定是無法直接突破的。
在嗶噗的鼓勵下,和泉小心翼翼的爬到薩德尼爾的背上,骨人抱怨了幾句自己的身子快被壓塌了,實則還是穩穩噹噹地舉起了少女,和泉眺望開去——吃下了路北游帶回來的藥片后,她確實感到自己的視力清晰不少,就連在夜間看東西,都不像以往那麼模糊了。
「路大哥!」這一會兒,她又喜又驚,「他們的屍體不見了!」
有血跡的地方,正是幾人之前遭遇城民的位置,只不過他們才剛剛撤回來幾天,屍體就消失得乾乾淨淨,也不像是被野獸給啃食了。
說起來……和泉心想,就算是野獸,在哀礦鎮中恐怕都難以存活。
「被他們自己給『打掃』乾淨了。」披甲的武士就在少女身後,「哀礦鎮多少年沒有進過外人——就像彩繪部落所在的食人平原一樣,到最後他們一定會被逼得各部族之間互相獵殺,進食、儲備同族的屍體。」
在這一過程中,他們發明了特製的囚籠、專用的屠宰桌、以及如何解剖人體甚至最大程度上延續獵物壽命以保持新鮮度的手法。
某種意義上,也是另一種文明。
「我不知道哀礦鎮里的情況,」赤色開口道,「不過以前在黑街的時候,我聽有小道消息說吃了人肉就可以獲得他的力量、而吃了人腦就可以繼承他的智慧什麼的……」
似乎天狗皇帝聽說了這個傳聞,有一段時間還相當篤定,說什麼都要試一試,嚇得龍恩會長連忙阻止。
雖然天狗的表現如何他並不是很在意,但至少在公眾貴族面前出席的時候,還是要保持一個人樣的。
最後好說歹說,還是當時的亞穆杜一句「陛下的驚世智慧已經無人能及了,如果再攙雜了別人的腦子,恐怕還會拉低了您的水準」才說服了天狗。
不過之後天狗皇帝轉而防備起另一件事來:既然他才是最聰明的,那麼保不齊會有人想來吃他……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或許是真的。」霍步陽冷不丁地開口。
眾人知他遊歷廣泛、見識多,這下不由得也沉默了。
「嗶噗覺得這樣不好,這讓我想起了蒙格勒,」工蜂連忙搖頭,一邊捅了捅身邊的骨人說:「你活得長,有什麼想法。」
「別問我,」薩德尼爾把和泉慢慢放下來,「都說了我早就把記憶刪得一乾二淨了,嚴格來說,我現在的年齡只有三歲。」
說完,他又嘆了一口氣:「早知道,就不來這裡了……沒想到,他們連鐵疙瘩都想吃。」
和泉知道這兩位一個是路北游從霧島里拐出來的,一個是路北游從死亡之地『綁』出來的……可以說哪個地方都不比哀礦鎮安寧。
只是據薩德尼爾說,這兩年正好是骨人們為了避免系統爆內存陷入瘋癲、決定集體更新記憶的時候,等到路北游找到他時,所有的記憶與技能都已經忘得一乾二淨,除了這一身鐵架子,別的也發揮不出什麼作用。
如果早幾年,那就大不相同。
他說。
當然,如果是那個時候,他也不會像麻袋般被路北游直接衝進黑色沙漠給扛著出來了。
薩德尼爾如是說。
和泉:「……」
少女算是明白了這位骨人主打一個隨遇而安,如果沒有人鞭策那肯定就是待在一個陰暗的角落直到世界末日都不想動彈一下,然而一旦設身處地被放在事件中,他又不會直接放棄,而是被推著走般完成任務。
看起來路大哥是摸透了他們每一個人的特點之後,才用對應的辦法將所有人聚在一起。
可在此之前。
他們明明應該素不相識才是。
和泉偷偷看向身後的披甲武士……說來也奇怪,他之前受了那麼重的傷,即便有著阿貓的醫術以及搜刮回來的醫療模塊……可不到半天的時間就重新站了起來,身上雖然還有血跡與傷疤,戰鬥力又已經完全恢復。
這康復速度是相當驚人了。
並且,和泉注意到之前路大哥身上並沒有背包,但他隨手一鋪,一張簡易的行軍醫療床就出現在了地上,他自己恢復之後,甚至如法炮製憑空給每個人都鋪好了席蓋……事後也不拿走,就這麼把它們留在了原地。
第二天休息,又有新的鋪蓋。
當時她就被驚得不輕,可偏偏在場的其他人看在眼裡,卻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似的。
少女心想:或許是他們與路大哥認識得早,見識過不少次這種近乎『巫術』般的手法,所以早已經習慣了。
和泉就不多問。
沒有表現出異樣。
只是心裡覺得這個男人身上的秘密又多了一層。
現在,親眼看到了城民屍體的消失,加上聽了幾位同伴的談話,和泉才終於確定下哀礦鎮中發生的變化:
【從第一波受困被迫同類相食的人開始,人體的變異累積,第一個食人部族出現,他們因為掌握了『食物』來源而發展壯大存活下來,進一步獵殺、吞併、與『同化』其他的倖存者群體……直到最後,所有城民全部轉化,大家終於陷入了永恆的廝殺與消耗當中。】
某種意義上,聯軍的策略是成功的。
他們不需要消耗自己的兵力與時間,就可以讓一座城邦的居民自己走向不可逆轉的毀滅。
電光火石間,和泉的心裡忽然冒出一個驚悚的念頭:而這,似乎是整片大陸歷史的重演。
只不過因為哀礦鎮只有一城之地,居民的數量相較大陸上所有群體也不過是幾十甚至是上百分之一。
所以走向衰落消亡的速度也加快了幾十倍。
如果整個世界都是與哀礦鎮一般的牢籠……
少女再次回過頭去,視線落在後方的青年身上,下意識地要尋求一絲安慰,卻見得這位白髮武士沒有管他們,而像是在思考一般自言自語。
「城民轉化的食人族已經在自相殘殺了,但在這之前,他們應該會試圖攻擊外面的野民,獲得更鮮活的血肉,結果卻並沒有這樣做,是有什麼阻止了他們……」
「放在『現實世界』中,阻止彩繪部落的是北方獵手、食人族獵手,以及聖國、聯合城的北部防線——那兩個大國雖然有必要防禦彩繪部落,可都沒有主動進攻的意圖,只要領土不被侵犯即可,就好似哀礦鎮城牆上的高牆盾衛。」
「荒野血獵對應的是食人族獵手的生態位嗎?那藏身於食人族庇護下的浪忍團呢……」
路北游的聲音非常之小,有時候甚至都沒有發聲,只是嘴唇有些微動。然而和泉早已經學會了該如何從別人的口型判斷辭彙,而且對方在她的面前也沒有掩飾。
竟是都讓少女『聽』了去。
只是,和泉微微皺眉——她能知道白髮武士說了些什麼,卻不真正懂得其中的意思。
而且,由於讀語這項技能還是需要特別專心,少女沒有來得及注意到霍步陽、赤色等幾人的變化:他們之前明明還在討論著情況,有時爭執有時附和,熱烈得不可開交。
現在一脫離她與路北游的視線,幾個人無論是神態還是動作,都變得僵硬了起來。
像是都與薩德尼爾般,變成了機械。
然後,對話開始重複。
「他們的屍體不見了……」
「……別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