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上下兩個口
「糊塗!?何來糊塗一說,貪官就該殺。」林秋風怒道。
「好,那我且問你,你因何殺他?」周懷騫問道。
「貪污賑災糧款,剋扣賑災糧食,撲殺災民,更是把人吃的糧食換成了牲口吃的麩糠和草料,這件事兒周大人可知道?」
「我知道。」周懷騫摸著鬍子說道:「老夫倍覺欣慰。」
「為什麼?」林秋風滿臉震驚
「林小友有所不知啊,這一斤口糧,可以換三斤麩糠。這就等於原本能救活一個人的糧食現在可以救活三個人了。」
「可麩糠是給牲口吃的不是給人吃的。」林秋風用手指點著桌子砰砰直響。
「災民還算人嗎?」周懷騫平淡的說道
林秋風陷入沉默,災民還算人嘛,他跟何清霄一路北上見過這千里平原所有樹木的樹皮都被啃光的場景,見到了被觀音土活活漲死的人,易子而食不再是書籍里的四個字,落草為寇打家劫舍更不在少數.
「你以為我道貌岸然是不是?你以為我只知道爭名逐利是不是?我親自到災區去過,到那一看我心都涼了,我知道,不管朝廷發下多少救災的糧食,永遠也不夠。如果我不設法變通一下,那你在災區看到的就不是災民,而是白骨嘍。」
「……賑災的糧款不夠,可以向朝廷再請求撥放啊?」
「朝廷?你知道國庫還剩多少銀子?你不知道,先平遼東后入百越,再加上北抗異族,眼下國庫就只剩下個空殼子,你知道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周懷騫疲憊的微閉雙眼。
「可朝廷還是發了賑災糧款了,我看過吳淼水的賬本,所有的賑災糧款,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都在侵吞這救災的糧款。」林秋風語調驟然提高。
「救命先救官,官都活不了,還救什麼民。」周懷騫拍桌子道。
「荒唐。」林秋風吼道。
周懷騫卻語重心長的說道:「這是事實。千千萬萬的災民啊,誰去發給他們賑災糧款,是你發,還是我發?還不是得靠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嗯?餵飽了他們,他們才肯為朝廷賣命。」
林秋風氣到發笑:「真乃曠古之謬論,貪污受賄居然還有了大道理。」
周懷騫慢慢給自己滿上酒:「這是幾十年官宦生涯換來的大道理,這是千千萬萬血淋淋的事實換來的金道理啊,林小友你可知老夫為官多年,攢了多少身家嘛。」
「周大人這手段,怕是不止千萬兩白銀吧。」
「哈哈哈哈哈。」周懷騫笑著伸出自己的五根手指。
「五千萬兩白銀?」林秋風問道。
周懷騫瑤瑤頭,向下擺擺手「那是五百萬兩?」
周懷騫還是瑤瑤頭。
「那是五十萬兩?」
周懷騫還是瑤瑤頭。
「周大人不會只有,五萬兩吧?」林秋風疑惑道。
「錯,老夫為官至今四十餘年,現有身家五百兩。」
「怎麼可能!」林秋風驚呼出聲。
周懷騫用手指在酒里沾了下,在桌上寫起字來:「官字怎麼寫,上下兩個口,先要餵飽上面一個口,才能再去喂下面一個口。」
林秋風聽著周懷騫的言語,默默斟滿酒往地上倒去:「前朝有黃公,開國有徐公,朝廷至今200餘年,代代有清官,真是愧煞大人。」
周懷騫「清官的確令人敬佩,可清官也令人畏呀」
「周大人我看你是偽善的面具戴久了,分不清善惡啦。」
「好好好,林小友,我問你,古往今來,多少清官,多少貪官?」
林秋風低聲回到:「清官如鳳毛麟角,貪官如黃河之砂。」
「是啊,那我不依靠他們,我依靠誰?」周懷騫回到:「你可知吳淼水死後,揚州呈現何種景象?」
林秋風淡淡回到:「我豈是不知輕重之人,我等揚州之行只誅首惡,吳淼水伏刑后。便要求太史令大設粥鋪,依開國祖訓再三警告當地官員,若筷子浮起,必人頭落地。開倉前也看過糧倉賑災糧款可解揚州三月之困,三月過後洪水退去,災民就可重返家鄉,重建家園。」
「是不是揚州的百姓都對你等夾道歡迎,還說要給你們立碑立像。」
林秋風沒有回答一臉淡然,但也能從眼神里看出傲然。
「前幾日揚州巡撫連夜急報,你可知所報何事。」周懷騫夾起菜放入嘴裡。
「哦,所報何事?」林秋風雙眉緊皺,心裡泛起不安的波瀾。
「揚州城破,匪盜橫行,瘟疫肆虐,十室九空。」
「不可能!」林秋風拍桌而起「絕對不可能!!」
「林小友你可曾想過,你大設粥鋪確實是暫解揚州之地的災情,但也會引來更多流民。流民一多便是災難啊。」
林秋風恍然大悟,頹然倒在椅子上「是啊,流民一多就成了災難。」
他在一聲聲的感謝稱讚跪拜中飄飄而然,卻沒有想到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問題。
流民的到來必定會跟當地災民產生衝突,原本充足的賑災糧食因為流民的大量湧入而迅速消耗。流民想活命,災民也想活命。一旦缺少了糧食,必然會大打出手甚至武裝械鬥,如果再被有心之人利用就會揭竿而起,天下大亂。
「那當地官員呢,太史令呢!!」林秋風不解的問道。
「林小友要是你,你會怎麼做?連自己的安全,家人的安全都保證不了,說到底都是普通人罷了,揚州大小官員一律攜私款北上而逃。」
「那百姓呢,災民呢,流民呢。」
「林小友,當即將身死的人,覺得自己能抓住最後的稻草,這時又恰好失去了法律的約束,會發生什麼?」
「人間煉獄嘛。」兩行清淚從林秋風的臉頰滑過。
「周大人你說了這麼多,就是想告訴我殺錯了,想告訴我能辦事的貪官就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嘛?」
周懷騫拿起酒杯邊倒邊說。「為官戒不清,掌權戒不廉,辦事戒不公,做人戒不檢。這是先父在老夫高中時所授予地,老夫前半輩子都以此為本,想為百姓,為朝堂,為皇上多做些事情。都說五十知天命,老夫經過三起三落,這三十餘年的宦官生涯也終於悟出個道理。」
「什麼道理?」林秋風不解的問道
周懷騫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貪官奸,清官要比貪官更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