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7章 865【寧皇后】
皇宮位於永嘉城最南端,西、南兩面群山圍繞,如清平山、八寶嶺、七盤山和瑞石山等,既為皇城形成一道屏障,又是壯闊瑰麗的風景。
只不過這些山脈乃皇家禁地,一般人根本沒有機會踏足。
站在清平山頂,置身於青蒼迭翠之間,遠眺可見雲霞蒸騰,天幕高垂,足以令人心曠神怡。
崔余隨性地坐在一塊光滑的青石上,手中拎著一個酒囊,凝望著眼前壯麗的景色,感慨道:「秋日登高望遠,確實是一件開闊心胸的美事。」
不遠處的山石上坐著一位中年男人,他手裡同樣有一個酒囊,淡淡道:「你應該將這句話提前告訴李適之,以免他習慣縮在陰詭地獄里,到飭那些上不得檯面的陰謀詭計。」
崔余聞言笑了笑,平靜地說道:「雖說上不得檯面,但也不算無用,只不過他的對手、也就是你的女婿幾近非人,如之奈何?」
中年男人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稜角分明,身處這等山野碧綠之所,亦如卧虎不怒自威。
他便是江北綠林魁首、武榜上冊第一人林頡。
面對崔余略帶鋒芒的調侃,林頡不以為意,灌了一口酒然後說道:「話說回來,我確實沒有想到李適之居然能請動你,能夠親眼見到畫劍雙絕的崔余,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所謂畫劍雙絕,乃是當年江湖中人對崔余的讚譽,形容他既有妙筆丹青亦有劍術通神。
自從十年前崔餘一戰擊敗司馬辟之,坐穩武榜上冊第二,這個稱號便越來越少被提起,因為只需要說出崔餘二字,便足以表明他在江湖上的地位。
此刻聽到林頡說起這個有些陌生的稱號,崔余不禁心有所感。
今天他原本要一路保護李適之,但是當朝會開始不久,他便發現自己被一股強橫的氣機鎖定。
當今世上,能讓他感到濃重危機感的人物寥寥無幾,原本他以為是靠著一雙手便能縱橫江湖的尉遲歸,但是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測,因為這股氣機格外霸道強橫,與尉遲歸的風格截然不同。
答案呼之欲出。
唯有林頡。
兩人並未一見面就動手,林頡提著兩個酒囊,邀請他登山一敘。
崔余當然知道李適之的成敗就在今天,也清楚自己離去對於李適之來說是怎樣的損失,但他無法忽略林頡的存在。
簡而言之,這是天下前二對彼此的尊重。
「我一直以你為前進的目標,雖然不會像陰千絕那般陷入偏執,對於武功境界的追求仍然是我此生最重要的理想,此外皆不足言。」
崔余淡淡一笑,繼而道:「莫說李適之還只是一個吏部尚書,就算他一人之下權傾朝野,又能拿什麼請動我呢?」
這句話看似是在表明心志,實則另有深意。
林頡濃眉微揚,轉頭端詳著這位天下第二,略顯意外地說道:「你居然出身於錦麟李氏。」
崔余坦然道:「其實這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
林頡卻饒有興緻地說道:「願聞其詳。」
「四十多年前,錦麟李氏雖然沒有現今的權勢,卻也是江南望族之一。林兄應該知道,像這種世家大族根系繁多,旁宗分支難以計數。我的母親身世坎坷,只是一名身份卑微的婢女,某日被一位錦麟李氏的旁支子弟看中,後來懷胎十月生下了我。我的父親並無半分擔當,天生喜新厭舊,沒兩年就對母親棄如敝履。」
崔余語調平淡,沒有殺氣外露,林頡則安靜地聽著。
「母親終日以淚洗面鬱鬱寡歡,在我九歲的時候撒手人寰,留下我這個無人在意的卑微庶子。兩年後,因為一樁極其平常的小事,我那位驕橫霸道的嫡兄大發雷霆,對我拳打腳踢百般折辱,或許是因為長久積壓的憤恨,我一時沒有忍住,仗著偷學的幾招武藝,打斷了他的雙腿。」
崔余嘴角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緩緩道:「在錦麟李氏這樣的高門大族之內,以下犯上是不得了的罪過,當即便有族老要將我杖斃。大兄……也就是李適之那一日恰好在場,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在我的身前,不許那些族老動手。那時他身為李家本宗長房長孫,板上釘釘的承繼之人,幾個旁宗分支的族老哪裡敢違逆他的意思?」
林頡點頭道:「原來如此。」
崔余轉頭看著他,微笑道:「大兄將我救下,讓我離開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又贈我金銀幫我尋找武道師父。後來我隨母姓崔,改名余字,意為畸余之人。」
林頡又飲下一口酒,從容地說道:「看來今天終究要分出一個結果。」
崔余之所以講述這段往事,顯然是要說明他和李適之的關係。
換而言之,如果今天李適之敗了,崔余不會就此罷手,哪怕是為了償還當年的恩情,他也會在往後的歲月里盯著陸沉,這對陸沉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如果沒有這層淵源,我很樂意向林兄請教一二,對我來說是一個極其難得的機會,縱然只是切磋也能獲益匪淺。」
崔余坦誠地說道:「只可惜世事不如意者常八九,初次見面就不得不一決生死。」
山風徐徐,枝葉簌簌作響。
林頡將酒囊系在腰間,淡然道:「願你我皆能盡興。」
片刻過後,兩人於林中面對而立,相隔數丈。
崔余低頭望著手中的長劍,左手拈指輕輕一彈,便有龍吟聲不絕於耳。
風起。
崔余神態從容身姿飄逸,看似輕描淡寫,卻如一位率性飄逸的畫師,以劍為筆信手拈來,勾勒出一幅奧妙絕倫雋永幽遠的畫卷,然後從中攫取一段蒼茫古意,落於長劍之上,化作萬千劍意,將林頡的身影籠罩其中。
「見此一劍,不虛此行。」
林頡眼中浮現無盡豪情,發出爽朗笑聲,驚起林間無數飛鳥。
旋即踏步向前,一拳帶起漫山罡風,倒卷而去!
……
皇宮,端誠殿內。
隨著李道彥離去、李適之吐血,大局便已底定,只不過接下來收拾殘局依然沒有那麼簡單。
寧皇后雖從許太後手中接過大權,但她沒有因此得意忘形,很清楚眼下自己還很孱弱,甚至連後宮都無法掌握,必須要依靠殿內這些重臣。
至於誰才是那個最值得信任的人,寧皇后早有判斷,她滿含期待地看向陸沉,溫言道:「秦國公。」
陸沉微微垂首道:「臣在。」
寧皇后稍作沉吟,斟酌道:「本宮見識淺薄,素無理政經驗,驟然接過權柄,難免不知所措。國公忠心耿耿久經考驗,數度力挽狂瀾扶保社稷,如今理應擔起平定叛逆、釐清忠奸的重任,還望國公莫要計較先前紛擾,本宮感激不盡。」
陸沉誠懇地說道:「殿下言重了,臣豈敢不遵懿旨?」
寧皇后便欣慰地說道:「好,本宮便授國公臨機專斷之權,待京中風波平息,再行論功嘉賞。」
陸沉拱手一禮道:「臣遵旨。」
文武百官無不悚然。
寧皇后這短短一句話,等於讓陸沉掌握了生殺予奪的大權,京城內外所有勢力都必須仰其鼻息,可謂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其實按照正常的朝堂規矩,寧皇后這個時候應該將權柄分給兩位宰相、蕭望之和陸沉四人,讓他們相互牽制共同效力,這才是最穩妥的手段,但是這位年方二十六歲的皇後娘娘似乎很單純,行事手段還透著幾分稚嫩,竟然對陸沉如此信任。
薛南亭和許佐並未提出異議,注意到兩位宰相平靜的神態,一些重臣漸漸回過神來。
雖然今天是李老相爺完成對李適之的致命一擊,但是回想這幾個月的波詭雲譎,陸沉顯然早就看穿了李適之的謀划,幾乎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否則京城東門不會突然打開,銳士營無法進入京城,丁會不會出現在朝堂上。
如是種種,足以證明陸沉有足夠的底氣扭轉局勢。
即便李道彥沒有走這一遭,最後關頭那些禁衛也無法得手,因為陸沉從始至終都沒有急於出手,很明顯他還有另外的底牌。
實際上陸沉已經掌控局面,這個時候對他給予充分的信任才是最好的選擇。
那些重臣們悄然抬頭看向寧皇后,這位看起來確實要比許太后聰明且厲害。
寧皇后對下方的視線恍若未覺,繼續看著陸沉問道:「國公對當下的亂局可有對策?」
陸沉從容地說道:「臣認為第一件事便是要肅清宮闈。苑玉吉深受大行皇帝信重,如今仍舊是內侍省少監,臣認為可以命他主持此事,另外可讓沈侯調兩千禁軍相助,以防有人狗急跳牆。這只是臣之拙見,若殿下有更加合適的人選,臣會全力支持。」
這番話讓寧皇后心裡頗為熨帖,同時暗中感慨自己沒有看錯人,於是欣然道:「本宮認為此議甚妥,便依國公之言。沈卿家,苑玉吉。」
沈玉來和苑玉吉同時出班應下。
寧皇后輕咳一聲,肅然道:「大行皇帝遇刺,宮中必有內奸,現在本宮命苑玉吉率領秘衛,即刻清掃宮闈,尤其是內侍省、禁衛、內衛之中,但凡有嫌疑者立刻關押,待審問清楚之後再做發落。沈卿家調兩千禁軍,著一忠心將領統率,配合苑玉吉行動。」
二人躬身領命。
寧皇后心中鬆了一口氣,她很清楚陸沉這個提議的重要性,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栽在這種時候,要是不將宮裡清掃乾淨,說不定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她和年幼的皇子已經魂歸太虛,局勢會瞬間反轉。
看著沈玉來和苑玉吉同時退下,她滿懷讚許和期待地看著陸沉。
信任之意展露無遺。
……
……
(註:古代大臣對皇后的稱呼有很多種,這裡寧皇后沒有真正臨朝,所以沿用殿下之稱,以後臨朝再稱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