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開導
第118章開導
裴芃出去跑了馬,心情暢快了很多,這才有精力去了解小李村的問題。
小李村的拓荒事宜,因為中途經歷了一次戰事,以至於進行得有些斷斷續續的,再加上原本是由許姝負責,後來無人照看了一段時間,近期才改為許釗負責。
這麼一換帥,裴芃從心裡就放低了要求,只想著不耽誤小李村農戶正常的耕作秋收,再能完成一半的開荒成果就夠了。
這是她基於對許釗能力的綜合考量后重新制定的評價標準,而如果是楊駱去辦,裴芃可能還會把標準定高一些。
不得不說,這段日子以來,裴芃冷眼看著,的確是對許釗這個夫家侄子的能力不太有信心。
許釗多少也察覺到了裴芃對他的不夠信任,尤其是,他接手小李村的事後,因為不了解農事和農戶們幹活的效率,和當地村長的溝通就繞了幾次彎路,甚至還出了些不切實際的主意,以至於村長到後來都不太信任他了,不止一次確認「公主殿下那裡真的會承認我們開出的荒地屬於自己么?前幾年真的可以免稅?」
面對這樣的質疑,許釗也不得不承認,他好像真的沒順著許姝打好的局面進行下去,即使後期他放手讓村長去安排,這段時間走彎路的損失也不能完全彌補。
所以,許釗的確是剛剛好完成了裴芃預設的最低標準,而開荒過程中,小李村還出現了幾次為了爭奪更平整的荒地而發生的紛爭,這些事,無疑都傳到了裴芃的耳朵里。
裴芃敲了敲桌案,把正在發獃的許釗的注意力爭奪回來。
「怎麼樣,你想明白了這段時間犯的錯是什麼了嗎?」
「我不夠了解農事,也沒有詳盡地給他們規定好規矩,溝通的過程中也有些太急躁了,沒有讓他們聽懂。」
「僅僅是這些?」
「還有……還有就是我應該和阿姝好好了解情況的,她了解的東西畢竟更多些。」
裴芃無奈地笑了笑。
她不能說許釗蠢笨,因為他做別的事情並不是這麼不靈光的,尤其是那些要講禮儀講規矩有章可循的事情,那些需要交際需要聯絡感情的事情,許釗做得還是不錯的。
裴芃猶記得,許釗兩年前就曾代父母去外祖父身邊盡孝,許釗的外家也是大族,人口眾多,關係紛雜,許釗已經有八九年不曾回去了,但獨自回去面對陌生的親戚,做得卻不錯,還幫忙操持了他外祖父的壽宴,盡善盡美。當地傳出了不少許釗恭敬友愛的好名聲。
但這些更像是一種家教傳承式的技能,這些能力,裴芃想了想自己身邊的位置,更適合安排許釗去做個聽令行事的管事。
但她能這麼做嗎?
不能,那就是羞辱了。
裴芃這段日子其實也在考慮許釗的安排,終於為他找到了個不錯的位置。
那就是讓他回京,去負責和她的舊友們的人情往來,還能收集各家不同的態度轉變,無論是對自己的,還是對裴蔚的。
畢竟,在和這些人打交道上,在聽懂辯明這些人和煦面具下的潛藏含義上,許釗的身份是有天然優勢的,他就是這個圈子裡長大的,自然要比裴芃留下的那些管事暗探等更懂得如何應對。
可是,裴芃不完全敢放許釗去做這件事,因為她還不那麼信任她,也不那麼放心許家。
許釗被裴芃的笑弄得有些尷尬,他知道自己又讓裴芃失望了。
「好了,你隨我出去走一走吧。」
裴芃突然這樣說道。
公主府是很大的,從面積上來講,比京城的公主府還要大一些,即使已經安排了不少院子出去,依然有一些院子還空著,無人入住。
而裴芃他們今天閑逛的目的,是那些被佔用的院子。
第一站就是釀酒的地方,裴芃沒有帶許釗進去,只是讓人開了門,倆人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楊駱現在正在這裡,他僱人從尚勇縣那邊把新買的山上已經成熟的棗子全摘了下來,最近剛運到,滿滿地堆了半個院子,很多已經熟透到快要壞掉了。
楊駱正和匠人們商量如何儘快把這些棗子用到酒里。
第二站是程翡在的地方,她前段時間和裴芃大談了開辦學校的善舉,裴芃沒有說同意或不同意,只讓程翡回去寫計劃。
程翡這才發現,她其實對這個時代真正需要的工種並不了解,也沒考慮到很多行業的技術傳承是有苛刻的准入門檻的。比如血脈,甚至這個血脈還不包括女兒孫女等身份。比如師徒關係,這個師徒關係是很嚴格的,很多師父可能一生只收幾個徒弟,而且不願意將壓箱底的技術教授給學生。
了解前者能解決開辦學校的專業設置,解決後者才能讓技術技能得到系統化的傳授,否則學校開起來,老師都找不到幾個。
所以程翡這段時間一直在厚著臉皮地找人聊天。
時而是府中養著的專門做女紅的侍女,織布的、做衣裳的、刺繡的……
時而又是后廚炒菜的、做面點的、燉煮的、切菜配菜的、雕花擺造型的、蒸花露的……
時而還是她很熟悉的釀酒的匠人、從未接觸過的打鐵的匠人、打首飾做木工的匠人……
也是程翡幸運,不必出門,在公主內就有不少工種存在了。
此時程翡正在和一個人聊天,對方跪坐在更低的位置,姿勢也極其謙卑,程翡卻很熱情,一邊提問一邊記錄著什麼。
裴芃問了程翡院外看門的太監。
「他是做什麼的?」
「稟殿下,這是咱們府上照顧動物的,運氣好,被正在逛花園的程娘子看到了,就和管事說了一聲,讓他來說說話。」
裴芃都有些詫異,這養貓養狗養鳥的太監,竟然也有什麼有用處的技能能夠教授別人嗎?
但她也沒問,今天的重點可不是程翡。
她帶著許釗繼續轉悠,又走到了校場。
這個地方,原本只有程與豐帶著侍衛們去每日訓練,還有一些看宅護院的太監也會組織著練一練。
如今卻是許姝每天泡在這裡了,裴芃他們過去的時候,許姝正和一個侍衛近身搏鬥,看對方動用拳腳的利索程度,全不似顧及許姝身份的樣子。
不用裴芃提醒,許釗就能猜到,一定是許姝經常來這裡,而且已經和侍衛們達成默契,在較量的時候不顧及身份差距,這才能有如今酣暢淋漓的打鬥。
裴芃用欣賞的,驕傲的目光看了會兒許姝的對打訓練,雖然看到許姝在這涼爽季節也不斷流下的汗,被摔在沙地上動作的凝滯,裴芃還是會心疼,但她什麼也沒說,帶著許釗繼續離開。
然後他們走到了許磬在的地方。
如今旋娟他們在的地方,已經是三個相連的院子打通的一個大院了。
一部分由班主和其餘資深的伶人樂師負責教授新買回來的那些男童女童基本功,另一部分是旋娟姜尺八他們在不斷排演改動新曲目。
許釗並不知道許磬也在這裡,甚至融入得這麼自然,這麼快樂,他還擔憂地看了眼裴芃,生怕她生許磬的氣,但看裴芃神色,許釗也明白了,她是知情的,甚至是比較支持的。
許釗很少看到他伯父這麼輕鬆的樣子,這是事實,雖然人人都覺得許磬無能卻命好,蠢笨卻享福,但許釗到底是做侄子的,還是能感覺到伯父身上的那種窘迫和頹喪,那是再花天酒地的玩樂也很難抹去的印記。
但這一刻,許磬和那些賤籍奴籍供人享樂的人在一處,做著祖母絕不允許甚至聽到都會深以為恥的事情,卻減輕了那種窘迫和頹喪。
其實裴芃還想帶許磬去看看陳淞的,陳淞狀態的改變才是更讓人驚訝的,裴芃上次見到都忍不住感慨,病殃殃又百無聊賴了十幾年的外甥,頭一次提起一件事是那麼的熱衷。
可惜陳淞那裡的情況,目前還不適合讓別人看到。
再加上裴芃帶著許釗去了這麼多地方,即使中途也曾坐轎,她也覺得有些累了,乾脆結束這次的閑逛,一邊往回返,一邊問許釗:
「你這一路上,既見到了你伯父堂妹如今在做的事,也見到了楊駱程翡在做的事,可有什麼想法?」
「他們都找到了自己很甘願去做的事,而且的確一直在努力。」
「不,不止如此。的確,你伯父喜歡音律舞蹈,你堂妹比起琴棋詩畫,也更喜歡騎射打鬥,他們喜歡,所以他們做了,哪怕你堂妹喜歡的事,我並不是那麼贊成,哪怕你伯父做的事,你祖母知道了一定會會寫信來罵,可他們還是做了,這是你可以借鑒的地方。
而你對農事並不感興趣,可你卻不曾對我說過你想做的事。程翡想試試釀酒,楊駱提醒我要買地種果樹,他們都讓我知道了他們關注的方向,所以我給他們這個機會了。可你沒有讓我知道,那我只能按自己的想法去安排你了。結果如何呢?你不喜歡,也不擅長,你做得並不好,我也並不滿意,我們都浪費了一次機會,我們也都因為這一次浪費機會而影響到了小李村百姓的生活。」
許釗低頭,覺得有些羞愧。
的確,他雖說是主動爭取要追隨裴芃,可這麼長時間了,他並沒有考慮自己該做什麼,想做什麼,一直在等待裴芃安排。
「而我為什麼說不止如此呢?因為你並不只是這一個地方犯了錯。你覺得楊駱爭取負責買果樹的事情,是因為他喜歡這些事嗎?你覺得程翡這段時間總在考慮辦學的事,也是因為她擅長嗎?其實並不是,楊駱心知他如今並沒有什麼資格去挑選,他只能抓住任何機會去向我展示他的能力,所以他爭取了,爭取到后努力去做好到讓我滿意。而程翡也是如此,她並不會釀酒,她也不曾辦學,可她覺得這是有用的,她希望通過這些事達成某個目標,所以她也在想辦法做到我的要求,不辜負我的信任。」
裴芃繞過一段長著青苔的小路,覺得說這麼長一串話有些累了,就扶著樹枝站定,繼續開口:
「論親疏,你比楊駱更近些,論家裡的培養,你也遠遠強過程翡。可一同隨我來城陽縣的幾個年輕人里,為什麼獨獨是你還在被分派著四處打補丁呢?」
裴芃的問話,重重地敲擊在許釗的心上,他既覺得恥辱,又不得不承認裴芃說的對。
夜深人靜時,他想到這幾個月來楊駱做的事,甚至是在看他來一直在胡思亂想純靠運氣的程翡做的事,他也得承認,他們都做成了一些事,可自己好像並沒有。
裴芃話盡於此,再多點撥,就顯得太不放心許釗的智商了。
她真的很希望許釗能想明白問題所在,也不枉費自己受她父母的委託,帶他來城陽縣一場。
許釗把裴芃送回她的院子,告辭離開,找到一個能遠遠看到許姝練武情形的亭子獨自坐了一會兒。
許姝和侍衛們對打結束后,就開始騎著馬練習射靶,許釗看她不斷地拉弓,不斷地射出,即使身下的馬在不斷跑動,她也不曾有片刻的視線游移,一直保持著穩定的發揮。
他這才正視了許姝的進步。
在京城的時候,許姝也曾學過騎射,春秋兩季的時候和一群人一起去郊外跑馬、打馬球,也曾狩獵,在皇家或者私人圈的獵場中,打一打被奴隸們餵養得傻乎乎的獵物們。
許釗不覺得這是什麼真正的技術,最多是因為堂妹是個女兒身,能有還算拿得出手的馬術,也足夠在貴族女孩們當中出出風頭了。
但,如今的許姝卻不僅僅是能在女孩們當中出出風頭了。
她和侍衛們對打的時候,開始像個能在沙場上面不改色殺敵的合格士兵了。她馳騁在馬背上拉弓射箭的時候,也開始有了少年將軍的風采。
這種改變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許釗已經想不起來源頭了。
但他突然記起,在阿族南下的那段時間裡,自己在糾結該不該把許姝送走、如何把許姝送走、許姝出事如何給伯母交代……而許姝那段時間,卻總是泡在蒙校尉的軍營里。
他又想到楊駱,楊駱那段時間在做一些雜事,安排府中伺候客人的下人,安排府中的物資分配,照看年齡大一些的幕僚。
這是許釗很不以為意的小事,他一直覺得這是管事的行徑,沒必要由他們親自操心。
但自那之後,楊駱得到了很多人的讚賞,包括鄔先生,他們承楊駱的情,且覺得他足夠踏實。
許釗低頭嘆息,聽著校場雜亂的呼喝聲,馬蹄聲,忍不住用手撫臉。
所以只有他一直在犯蠢,對吧?
只有他隨波逐流地等待裴芃給機會,對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