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酒須當醉
獨臂老人站在三山湖畔,望著湖中那一葉小舟神色凜然,小舟越來越近,老人氣機鼓動髮絲飛揚衣袂飄飄。
撐舟侍衛瞧見岸上老人,將船篙插入水底不再前行,站在華服老者身後的侍衛依舊面無表情,只是摘下腰間的刀握在手中。
韓貂侍負手立於舟上,昔日兄弟再重逢,情義已斷仇恨未消,往事湧上心頭不堪回首。
那一年兩人江湖相逢,他嫉惡如仇善惡分明,而他不重善惡只憑喜好做事,但他救了他。
他當時正在和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採花大盜生死相搏,兩人勢均力敵,誰也奈何不了誰。刀光劍影你來我往,戰到焦灼之時他一不留神中了對方揚起的沙塵,眼睛眯起的瞬間採花大盜的劍就刺破他的衣服,他驚慌失色,心臟「咚咚咚」的驟然急跳,卻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對死亡的恐懼讓他如墜冰窟。
就在這命懸一線之時,一把劍突然從遠處急射而來,刺進採花大盜的胸膛,從胸前刺入穿透身軀釘在樹上。只聽「叮噹」一聲長劍掉落在地,他睜開眼大口的呼吸,汗水濕透了衣衫,從等待死亡到如若重生,電火石光卻漫長無比,胸口傳來一陣劇痛,他方才知曉自己還活著。
一個英俊瀟洒的錦衣青年出現在他眼前,遞給他一瓶金瘡葯,他愣了愣,伸手接過金瘡葯道了聲謝。
青年轉身走過去拔出了那把飛劍,採花大盜的屍體撲通掉在地上,當青年收劍歸鞘轉過身之時,看見他依舊站在原地並沒有療傷止血,皺著眉頭問道:「這位義士,只是誅殺一個採花大盜用不著血流成河吧?」
錦衣青年有點納悶,這人不會嚇傻了吧,瞧著挺英勇的,面對生死卻是這幅模樣,那你就不要這麼逞強了!
他心思百轉千回,這是一個江湖皺鳥,劍術不錯沒啥江湖經驗,竟然敢將後背對著一個毫不相識的人。這才脫下上衣盤腿坐在地上將金瘡葯敷在傷口。
「我叫陳墨軒陳國人,追這個惡賊十來天了,不想被你捷足先登,敢問義士高姓大名?」
他包紮好傷口穿好上衣,這才站起身抱拳說道:「我叫韓仕林,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你及時趕來,恐怕捷足先登的是玉面郎君。」
他不會告訴他自己是在一個大戶人家盜竊時,恰好撞破玉面郎君正在人家小姐閨房行兇,本來可以各行其是相安無事,結果這個該死的採花賊非要跟他分生死,或許是在緊要關頭他的突然出現,另玉面郎君大為惱火。
畢竟是他救了他的性命,順水推舟他請他喝了頓酒。
陳墨軒的酒量一般,很一般,醉著說自己還能再喝幾壇。
韓仕林的酒量也一般,確實一般,他很清楚自己千萬不能喝醉。
一個一身正氣,鏟奸除惡行俠仗義,奉行人生有酒須當醉。
另一個混跡江湖刀口舔血,時刻都得保持清醒,與人喝酒也是三分醉七分醒。
韓仕林明白江湖相識同桌飲酒,前一刻稱兄道弟勾肩搭背,后一刻可能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江湖險惡人心難測。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陳墨軒已是大醉酩酊,酒逢知己千杯少。
他說了很多,皆義正言辭,雖然酒醉,越發義氣激昂。
韓仕林也是微醉,話雖不多卻讓陳墨軒認為兩人乃意氣相投,他也是鏟奸除惡的江湖豪俠。
喝到意氣風發之時,陳墨軒便要與韓仕林結為異性兄弟,一起行走江湖行俠仗義。
喝到深更,兩人互相攙扶,陳墨軒腳步踉蹌,全靠韓仕林兩人才回到客棧。只是陳墨軒雖然爛醉如泥,卻緊拉著韓仕林不肯鬆手,韓仕林無奈,只好抵足卧榻而眠。
陳墨軒鼾聲如雷,韓仕林輾轉難眠,心中想著陳墨軒出身顯貴為人忠義,我若與他相伴江湖,以後就不用為了生計做那些見不得光的腌臢勾當,只是萬不能讓他知道我是為了錢財才和那玉面郎君相鬥,以前做的那些不光彩的事也不能讓陳墨軒知曉。
歲月如梭光陰飛逝,世間萬物在光陰這把利劍之下皆無秘密可言。
陳墨軒和韓仕林二人在江湖中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小有名氣,江湖人送外號「逍遙二俠」,只是有心人發現那「逍遙二俠」中的韓仕林曾是那江湖上人人厭惡的惡盜,銷聲匿跡兩年重出江湖,搖身一變卻成了俠客。
江湖從來都是一滴水就能激起千層浪,韓仕林過往的惡行時間久了有些人會忘卻,有些人永遠的刻骨銘心。
萬里寬江北岸南臨大江北靠北炎有一小國——鯪江國,因盛產土鯪魚而得名。
其國雖小富甲天下,物資豐富,與兩座大陸所有國家皆有生意往來,水產茶葉,陶瓷絲綢,藥材糧食,兵器鎧甲馬匹應有盡有,奇花異草奇珍異獸包羅萬象。
其國中立卻民風彪悍,不與任何一國結盟,也不與任何一國結仇,如若有一國膽敢攻打鯪江國,其舉國皆兵,全民武裝最好的兵器鎧甲,最好的戰馬,至死方休,戰力舉世聞名。尤其是此國的猛獸軍團更是讓人膽戰心驚,一名馴獸師可操控百餘猛獸,象,虎,豹,狼...,蛇,蟒,鷹,鶴……有這樣的軍隊這樣的民心,沒有一國膽敢招惹。
若是江湖中人惹到鯪江國的人,他們會追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其頑強意志,堅韌毅力世所罕見。
月黑風高夜,殺人越貨天。
那一夜韓仕林遊盪到鯪江國邊境小鎮,身無分文飢腸轆轆,便潛進一戶人家偷盜財物,這種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駕輕就熟。
這一次他的運氣似乎不是很好,還未得手便被人撞破,擱在以往他定會逃之夭夭,他的武藝雖算不得出類拔萃,逃跑的本事卻不差。只是這一次他並未逃離,而是舉起屠刀將這一家老小盡數殺死。
他很清楚在這鯪江國若行竊敗露,會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不得不痛下殺手。若不是走頭無路,被人聯手圍追堵截至此,他也不會冒險在這樣一個人人極其難纏的地方貿然出手。
提心弔膽的過了這麼多年雖然安然無事,始終心魂不定,該來的總會來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隨著逍遙二俠的名氣漸盛,他的過往漸漸的被江湖人津津樂道,他知道隱瞞不了多久了,已經有人暗中調查,幸好陳墨軒還被蒙在鼓裡。他不想再過東躲XZ的日子了,在事迹暴露之前必須妥善解決,思來想去還是走為上策。
在他的鼓動下兩人踏上了去往極東世界尋仙的征程,一路向東,撿小路而行。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入得仙門不足兩年,平靜祥和的清修生活就被打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仙劍宗外門弟子修鍊的小山頭就是一座小江湖,最起碼韓仕林是這樣認為的。有江湖就會有紛爭,年輕人的爭強好勝意氣相鬥只要在規矩之內,教習也就不甚約束,年輕人嗎,就是要朝氣蓬勃,習武練劍須有高下之分,才能有望大道登頂。
仙劍宗總計三十八峰,宗主峰居於正中佔地極廣,乃宗門之根本,名曰聖劍峰。其餘三十六峰分別為凌虛峰,縹緲峰,飛來峰,羽翼峰,丹頂峰,神葯峰,天神峰,逸悔峰,天靈峰,聖女峰,萬雪峰,松針峰,雨露峰,神獸峰,試劍峰,觀天峰,竹海峰,落塵峰,幽靈峰,望月峰,檀溪峰,卧虎峰,自在峰,雁盪峰、晚楓峰、虞人峰、天倫峰、問情峰、旖旎峰、臻子峰、連環峰、龍騰峰,魚躍峰,伏牛峰,雲居峰,天門峰,三十六座山峰分六條線錯落圍繞宗主峰,只餘一峰獨立群峰之外,並無名號,歸外門弟子居住。
此峰並無峰主,所有教習都是內門優秀弟子輪流值守,外門弟子只有在每年一次的選拔中,若能通過考核,才能進入內門,成為一名正式的仙劍宗弟子,從此就有了修習仙法的資格。
五個手指頭尚且長短不一,自身天賦,悟性自然是參差不齊各有高低,陳墨軒若是最長的那根手指頭,韓仕林則次之。陳墨軒悟性極好,又長得玉樹臨風,性格爽朗,在外門深討眾多女弟子傾慕。韓仕林雖然算不上沉默寡言,也是翩翩公子一個,只是有陳墨軒在側,就顯得暗淡無光,日積月累,每天都被擋住光華,韓仕林漸漸地心中嫉妒,憤恨之情越來越深,憑什麼你出身比我好,修行比我快,長相更是勝我頗多,每日在你身旁猶如綠葉襯紅花,只是他掩藏的很好。
仇恨只要種在心裡,遲早都會發芽,陳墨軒在上山的第二年外門考核中脫穎而出,進入了內門,正式拜師入了凌虛峰,成為內門弟子,從此踏上了康庄大道。韓仕林則落選了,陳墨軒叫他不要氣餒,好好修鍊,來年定能成功。其實他並不知道韓仕林是故意落選的,因為他暗中喜歡的女子沒有考上,他也不想在做陳墨軒的影子,離開他遠一點,離她則要近一點,沒有了他,她就會喜歡上我。想法很美好,現實很殘酷,壓垮駱駝的從來不是千斤重擔,而是那致命的一根稻草。
近水樓台月無情,撈月觸水碎無聲。
陳墨軒雖然進入了內門,但她對陳墨軒早已情根深種,這半年來雖然和韓仕林話能說得多一點,但絕不會移情別戀,韓仕林卻固執的認為她已經慢慢愛上了自己。
半年後陳墨軒回到外門,請自己的好兄弟喝了頓名副其實的仙家酒釀。兄弟相見格外開懷,陳墨軒侃侃而談,說自己在凌虛峰是如何的被師傅師兄重視,真正的仙法劍術與外門所練習的路數是如何的不同,還向好兄弟顯擺了一下師傅在宗主峰聖劍池給自己選的這把無憂劍,據說此劍還是用我陳國的玄鐵所鑄,是飛來峰的開峰老祖在凡間遊歷,經過陳國,偶遇此玄鐵用秘術練鑄而成,取名無憂,劍體通身黝黑,寒光閃閃,削鐵如泥。聽說這這位老祖還將冶鍊玄鐵的秘術傳給了我陳氏先祖,我怎的就不知道有這回事呢,不過聽師兄說這飛來峰的確是這位老祖用這把劍從別處一劍斬過來的。
韓仕林聽著陳墨軒的炫耀怎麼也開心不起來,還得佯裝高興,只是心中鬱悶至極,你說你在你的凌虛峰安穩的待著不好嗎?幹嘛非要跑到外門來顯擺,沒有你在我韓仕林也算是外門的佼佼者,你非要跑過來蓋住我的光環。
喝光了潭中酒,韓仕林迫不及待想要把陳墨軒給送走,就在陳墨軒轉身走出院門時,說的一句話如晴天霹靂把韓仕林給劈的精神恍惚,滔天怒火,無邊恨意無處發泄,只得雙拳緊握咬牙切齒,心中怒吼,「他們要成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都在欺我,我要你們死!」
憶往昔不堪回首,怎不叫人肝腸寸斷,電火石光間思緒萬千。
岸邊獨臂老者與小舟上錦衣貂侍兩人元神出竅已戰數百回合,皆是兇狠手段,都想致對方於死地。
當年那場大戰驚天動地,當初陳墨軒要是不著急下山,在凌虛峰多修鍊個三五年,即便是韓仕林手握無憂劍也不是對手,只是沒有如果。蟄伏三十載在這靈氣稀薄之地好歹也練出了元神,本以為這次定能手刃仇敵,不想這個孽障不知用了何種妖法竟也練出了元神。
元神歸位,陳墨軒嘴角有鮮血溢出,韓仕林強行咽下即將噴出的血水,兩人怒目相視。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即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自然就不會如此完事,陳墨軒將真氣灌注於右腳,抬起猛跺大地,地動山搖,湖中水化作千柄利劍從小舟之下一穿而過,小舟瞬間支離破碎,兩名帶刀侍衛還來不及躲避,就被水珠化成的利劍透體穿堂,韓仕林尖嘯一聲衝天而起,以倒栽蔥的姿勢掌心向下,湖水如柱化作水劍被吸入掌心,一劍向著岸邊砍去,劍氣層層向前激蕩。
陳墨軒向後掠去,同時單手對著大地一拉,一把泥土巨劍迎著激蕩而來的水劍而去,「水來土掩」。
韓仕林哈哈大笑,聲音陰森細長,「千——里——冰——封,這一次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水劍立刻化作冰劍破土而過,極速射向獨臂老人。
陳墨軒大喝一聲,「來得好,」不退反進,空蕩的衣袖向前甩去攔住了大半冰劍,同時從袖中甩出無憂劍尖,單手捏住,插在了「破冰而出。」
無憂劍雖毀,陳墨軒卻一直在尋找這一節劍尖,殺死心愛之人的劍,毀掉自己右臂的劍,還是自己的劍,找到劍尖插到仇人的胸口自己方能死而無憾。
快,實在是太快了,韓貂侍一招千里冰封,冰劍剛打出去,正當胸有成竹勝券在握之時,獨臂的陳墨軒已到了跟前,那把無憂劍尖插在了韓貂侍的心臟上。
無憂劍畢竟不是凡物,韓貂侍死了,終於死了,嘴角那一抹邪笑還沒散去,眼中已滿是驚恐,死時的表情實在讓人瘮得慌。
大仇得報的陳墨軒落入湖水,表情祥和,就在那一剎劍尖插進韓仕林身體之前那一剎那,一把冰劍已先一步刺入了他的身體,「師妹,吾妻,我來陪你了!」他緩緩的閉上眼睛,身體姿勢不變,在劍尖插入仇人的心臟之後,才落入湖中,也算是落葉歸根。
他是陳國國主的弟弟,同父異母的兄弟,母親早逝又是庶出,在父親去世后便不被嫡母待見,因而很早就跑出陳國,縱馬江湖,仗劍天涯。一人一馬一壺酒,人生有酒須當醉,醉里挑燈看劍,殺盡世間不平事,——陳墨軒。
湖中韓貂侍的屍體落在一處冰面上,成了一座冰雕屹立在三山湖,彷彿是在告訴北瑀國,陳國是不可侵犯的,要不然就是我這般下場,連元神都沒能逃走,被無憂劍尖攪得粉碎,一代惡魔身死魂消。
湖中陳墨軒的屍體慢慢沉到湖底,一點光芒從中飄出,似乎是元神受到牽引,向著拒蠻山玄鐵礦石下的龍脈飄蕩而去,又似乎有聲音響起,「守龍人,你終於來了,我等的好辛苦。」
天留山斷崖下方陳恪禮將一個虎頭虎腦的嬰兒放入籃筐中,拽了拽繩子,懸崖上面的「馬志飛」立刻心領神會,緩慢的小心翼翼的將繩子往上拉,籃筐上升過半之時突發意外,框子掛到一個樹枝側翻過來,「馬志飛」因視線受阻看不到情況依然再向上拉繩子,陳恪禮已嚇出一身冷汗大驚失色。突然之間一點光芒進入陳恪禮的身體,陳恪禮變得神情木訥,腦袋渾噩,就像人無三魂,行屍走肉般,但卻伸出雙手,一個激靈醒來,懷中嬰兒安然無恙,心中納悶如此高的地方掉下來我是如何接到的,全然記不起來了。只是發現懷中嬰兒與將才稍有不同,又實在說不出來哪裡不同,只是感覺更加精神了,眼神更加明亮。
「馬志飛」發現不對勁的時候也是嚇了一哆嗦,一看情況不對趕緊咬破手指,撕下一塊布片將詢問之語寫於布片上,丟入籃筐趕緊放去崖底。
陳恪禮舉頭看見正在下放的框子,長呼出一口氣,在他抬頭之際,嬰兒身上有龍氣流轉於全身各處氣府巧穴——潛龍在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