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臨危受命

第606章 臨危受命

旅長跑路,難怪整個營地亂成這樣。

趙正北愕然,接著追問:「那副旅長呢?」

「副旅長昨天晚上進城看牙去了。」通信兵頭也不抬,仍舊認真擺弄著手上的電話線。

「什麼?看牙去了?」

聞言,趙正北瞠目結舌,整個人怔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一種荒謬感隨之油然而生。

兩軍交戰,營地里的正副首長全都不在,中軍大帳,豈能不亂?

視軍法如兒戲,為將者尚且如此,況乎於兵?

北風所部混成旅,不設團級,正副旅長跑路,隨軍參謀不見蹤影,也就意味著他和其餘營長一樣,眼下同為所部最高軍政長官。

肩扛重擔,目之所及,卻是一副爛攤子。

趙正北看向損壞的野戰電話機,不禁再問:「旅部到底收沒收到前線求援的消息?」

「不知道,我只管維修設備。」

「炮兵營營長在哪?」

通信兵似乎很不耐煩,垂頭喪氣,終於不再言語。

趙正北索性衝出大帳,扯破了喉嚨吶喊:「炮兵營呢?有沒有炮兵營的弟兄?」

無奈,此時的營地遠比剛才更亂,大多士兵都在私自結伴逃跑,遠處炮火連天,似乎也在漸漸迫近。

喊了半天無果,趙正北乾脆邁步上前,鳴槍示警。

「砰!」

「砰!」

兩聲槍響過後,大營內霎時一靜,眾將士驀地停下來,紛紛朝這邊張望。

趙正北目光橫掃,朗聲再問:「誰是炮兵營的,出來答話!」

這一次,終於有士兵站出來,結結巴巴地應聲道:「報告長官,炮兵營少尉李德順在!」

「你們營長跑哪去了?」趙正北看向那人。

李德順朝身後顧盼兩眼,神情為難,兀自嘀咕道:「呃……剛才還看見了,這會兒我也不知道了。」

「真他媽廢物!」趙正北罵道,「炮兵營全體集合,前線弟兄彈藥吃緊,馬上帶著傢伙跟我過去支援!」

不料,話音剛落,李德順扭頭就跑。

其餘將士聽說要去前線,竟也隨即再度陷入騷亂。

幸虧北風眼疾手快,三兩步竄出去,一把擒住李德順,反手拔槍,厲聲恫嚇道:「敢跑,老子一槍斃了你!」

未曾想,李德順轉過身來,二話不說,竟突然跪倒在地,抱著北風的軍靴,聲淚俱下,苦苦哀求。

「長官,我求你了,你換個人吧!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全都指望我呢,你給我留條活路行不行?」

「去你媽的,孬種,怕死當什麼兵!」

趙正北提膝一腳,將李德順蹬翻在地,舉著手槍,威逼上前,當場便要就地槍決。

不料,正要開槍時,竟猛然感到后脊竄起一陣寒意。

趙正北側身望去,驚覺眾將士看他的眼神,似乎都有些異樣,心裡便不禁咯噔一聲響。

這槍不能開了,開槍只恐嘩變。

北風雖狂,多半是在傲上,而非欺下,更不是怒令智昏之人。

環顧左右,眼見眾人慌不擇路,軍心潰散,覆水難收,絕不是槍斃幾人就能解決的問題。

全軍上下已經畏戰到了這種地步,就算硬逼他們趕赴前線,恐怕也難有作為,令戰況有所改觀。

思慮再三,趙正北只好恨恨作罷,擺手驅趕道:「窩囊廢,老家的臉都讓你們丟盡了,趕緊滾蛋!」

「多謝長官開恩,多謝長官開恩!」

李德順猛磕幾個響頭,隨即撲騰著,連滾帶爬,倉惶遠遁。

恰在此時,一顆野戰炮彈突然在營地側翼炸響!

強勁的熱浪裹挾著彈片呼嘯而來!

營地外,幾個忙於逃命的將士應聲撲倒。

眾人一驚,立時便作鳥獸散去,中軍大帳隨之再度陷入混亂。

炮兵轟完步兵沖,步兵沖完炮兵轟。

野戰炮彈落在營地側翼,也就意味著敵軍即將朝陣地發起衝鋒。

從野戰炮的射程推斷,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趙正北無暇他顧,即刻轉身衝進指揮帳內。

未曾想,一撩開帳簾,卻見剛才那個通信兵站在桌邊,正拿著野戰電話機講話。

電話竟然真讓他修好了!

趙正北見狀,急忙衝過去,問:「司令部的電話?」

通信兵側身瞄了一眼北風的肩章,於是點點頭,把聽筒遞過去,說:「你官兒大,給你說吧!」

趙正北接過電話,上報番號,聲明職務,陳述現狀,隨後放聲大喊:

「我部正副旅長現已失聯,營地右翼正在遭受敵軍炮擊,請司令部准許我……」

「全軍撤退!」

聽筒里的聲音很吵,伴隨著一陣陣刺耳的電流,不知是電話機本身的故障,亦或是司令部也在遭受炮擊。

「什麼?」

「全軍撤退!重複命令,西路軍總司令部最新指示:全軍撤退!」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這仗才打了幾天,就要全軍撤退?

這仗打到了這份兒上,不撤才怪!

趙正北對此毫不意外,既然西路軍總司令已經下達撤軍令,自然也就沒有支援前線的必要了。

話雖如此,但這卻根本談不上是一道完整的命令。

幾萬人馬想要有序撤退,絕非「全軍撤退」四個字就能安排妥當。

趙正北不禁追問道:「我部距離前線不到八十里,請司令部准許由我代行軍權,明確指示撤軍任務!」

「什麼明確指示,你小子咋當的營長,第二梯隊右翼失守,全軍後撤,能撤多遠撤多遠,還聽不懂嗎?」

電話那頭急不可耐,似乎也是異常慌亂。

北風聽了皺眉。

天底下無論什麼事兒,最怕外行指揮內行,活活把人氣死!

雖說北風只是個半吊子,遠不至於精通兵法,但起碼也知道,何謂撤退,何謂潰退。

幾萬大軍後撤,至少也要交代清楚集合地點、斷後部隊、側翼協防,否則慌亂逃竄,便無異於自殺。

耳聽對方罵罵咧咧,趙正北也竄起火來,抄起話筒,當場回敬道:

「去你媽的,你們司令部都是飯桶么,撤退都他媽組織不明白,還打個屁的仗!」

電話那頭頓了頓,卻說:「你小子叫啥,有種再說一遍!」

「你爹我叫趙正北,有能耐活著回去,隨時到督軍署告我!」

北風狂罵了幾句,隨後「啪」的一聲,摔斷電話,只覺得渾身似有一道無形枷鎖,束縛著他不得動彈。

他這一罵,卻把身邊那位嚇了一跳。

通信兵忍不住頻頻側目,多瞟了趙正北幾眼。

卻見北風撂下電話后,立刻轉身收攏桌上的作戰地圖,也來不及分門別類,只管一股腦地塞進懷裡。

這番舉動,令那通信兵看得入神,忽然湊過來問:「長官,是不是要撤軍了?」

「逃命去吧,別指望他們了,再這樣下去,全軍都得被他們玩兒死!」

趙正北頭也不抬,仍舊胡亂收攏著作戰地圖。

通信兵看了看,又問:「那你現在是代理旅長?」

「不是,那癟犢子剛才還說,要向上彙報,把我這營長也撤了呢!」

「那你現在幹啥去?」

「回陣地一趟,我帶的營部還在那呢,得有人去給他們報信。」

「戰線可能已經推過來了。」

「我知道,但我不能把弟兄扔那不管。」

「他們可能早就跑了。」

「是,但萬一還有人在那等著咋辦?他們信我,我不能自己跑了,要真是一個都不剩下,那我也認了。」

通信兵聽著看著,沉思片刻,忽然問:「長官,你那還缺人不,要不我跟你走吧?」

趙正北皺起眉頭,忍不住反問道:「你沒聽清我說啥么,我要去陣地,那邊可能有危險!」

「現在哪邊都有危險吶!」通信兵說,「我看你還挺鎮定的,你帶我一個吧!」

趙正北一愣,忽然覺得渾身輕快了不少,便說:「我看你也挺鎮定的,幸虧你把這電話修好了。」

通信兵撓了撓頭,簡單回道:「沒什麼,職責所在。」

趙正北驀地停下來,正視著眼前這位年輕人。

此人年歲不過二十上下,眉宇間帶著讀書人所特有的執拗勁兒,較真兒,認死理兒。

「叫什麼名?」

「通信連新兵,付成玉!」

「不怕死?」

「怕,但是職責所在!」

付成玉立正作答。

趙正北聽了,心裡忽然敞亮起來,無奈眼下匆忙,便只重重地點了點頭,沖他招手道:「好,你跟我走!」

說罷,兩人相繼走出軍帳。

此時的營地內,眾將士早已跑了大半,炮火聲更甚,喧囂聲漸少。

不遠處,督戰隊的槍聲也終於停歇下來。

看來西路軍各部,都已陸續接到了撤軍的指示。

令北風頗感意外的是,當他走出軍帳時,竟有幾十個將士堵在帳前,等著他出來。

仔細辨認那一張張灰頭土臉,卻有幾個講武堂的同期同學,只不過北風當年救主有功,所以陞官快了些。

「長官,咋才出來,還走不走了,待會兒吳秀才那幫癟犢子就衝過來了。」

眾人苦笑著望向北風。

趙正北不解,反問道:「你們等我吶?」

「這話說的,咱們這些人裡頭,就你官兒最大,不等你等誰?」

趙正北笑了笑,說:「司令部可沒準許我代行軍權,我只管我帶的那營弟兄。」

「司令部現在算雞毛呀!」說話的人並不出自講武堂,似乎是被同連的戰友領過來的,「咱現在就認你了!」

「好,哥幾個既然信得過我,那我就不磨嘰了,可惜現在只能撤軍,大部隊都走了,咱們留下來也沒用。」

「嗐,撤就撤吧,別被俘了就行,媽的回去沒臉見人。」眾人忙說,「長官,咱都聽你的安排了。」

趙正北點點頭,趁著炮擊間歇,快步走到大營正中,環顧一周,隨即下達指示。

「我要去趟陣地,接我手底下的弟兄,你們帶上物資,能帶多少帶多少,帶不走的全燒了,炮也炸了。」

眾人紛紛答應。

趙正北接著指向遠方,說:「燒完以後,去東邊的小樹林山後頭等我,我快去快回,馬呢?」

「這呢!」騎兵連的士兵牽來三匹戰馬,「幸虧我剛才眼尖,差點兒讓那幾個小子偷走了。」

隨後又有人嚷道:「來兩個人,護送長官去陣地接應弟兄們撤退!」

眾人自願結夥兒,命令自然極其順暢,無人推諉。

趙正北也不假客套,當即翻身上馬,帶人飛奔而去。

跑出去沒多久,就聽身後幾聲炸響。

未幾,大營里便已升起熊熊烈焰。

一時間,夜空之下,火光衝天,荒郊野嶺便浸染在一抹橘紅色的異彩之中。

迎著怒火望去,卻見北風黑漆漆的身影,似從烈火中來,策馬奔騰,呼嘯而至。

不多時,前軍陣地,便已近在眼前。

恰如預料那般,當北風快馬趕到時,戰壕內的弟兄早已所剩無幾。

原本三五百人的陸戰營,如今看去,只有將將百人上下。

兩個連長早就帶人跑了,路上沒有撞見,想必是去了京城方向,反倒是二連連長堅守了下來。

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北風走後,雖說戰線並未推過來,但卻有不少潰兵經過,一下便帶散了軍心。

二連連長不敢開槍,理由也跟北風一樣,彼時的架勢,開槍就有可能嘩變。

趙正北聽了,自然並未苛責。

他自己也有食言之處,說好的十分鐘趕回來,卻因司令部的電話而有所耽擱。

回到陣地時,已經過去了將近半個小時。

眾人問他後方狀況如何。

趙正北只顧擺手道:「沒時間細說了,全軍撤退!槍、子彈、手榴彈,能裝多少裝多少,我帶你們回去!」

眾將士急忙應聲,正準備收拾行裝,卻又忽地停下來,問:「營長,咱不跟大部隊走嗎?」

「沒有什麼大部隊了,司令部根本就在瞎指揮,跟他們走,不是被截擊,就是被俘。」

聽了這話,將士們略顯猶疑。

他們還不知道西路軍已經崩潰到了什麼地步,心裡仍對上峰的指示,抱有一絲篤信,忍不住就問:

「那……那咱們往哪撤呀?」

「廢話!」趙正北厲聲質問,「你們是哪的兵?」

眾人互相看了看,似有所悟道:「東、東北的兵啊!」

「那你還問!東北的兵,不回東北,還他媽能去西北啊?」

趙正北加緊催促道:「動作快點,來不及了!」

陣地距離前線太近,剩下的物資實在來不及銷毀,所幸儲備不多,便乾脆棄之不顧了。

是夜,趙正北不隨大流,卻抄野路,帶著弟兄們星夜疾馳,火速撤軍。

這是北風第一次親臨沙場,從開打以致現在,整整五天時間,除了幾架飛機以外,他連敵軍的影子都沒看見,西路軍似乎便已經輸了。

不過,戰爭終究尚未結束。

直軍必定還要乘勝追擊,繼續擴大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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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江湖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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