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破陣子

第616章 破陣子

月垂西天,樹影森森。

空氣忽然變得潮濕、陰涼,就快要臨近破曉了。

趙正北率領兩支騎兵連,共計二百六十餘人,隱匿在直軍陣地東北方向的松樹林間。

大約一個多鐘頭以前,兩軍便已開始交火。

不遠處的槍炮聲隆隆作響,經久未歇,橘紅色的熱浪輕輕搖撼著樹冠,山林松濤微微起伏。

可是,密匝匝的針葉,卻遮蔽了遠處的戰況。

眾將士只能憑藉炮聲的落點,來推斷友軍戰線是進是退。

每有榴彈炮炸響,林間的夜空中,便升騰起一片火星。

戰馬擺動著腦袋,打了個鼻響,看起來躁動不安。

趙正北輕撫兩下馬頸,細聲呢喃:「噓——噓——」

一個騎兵摸黑湊過來,手持韁繩問:「長官,還得等到什麼時候?要不我先去前頭看看?」

「不行!」趙正北堅定回絕道,「輕易別現身,萬一暴露了,待會兒就沒法配合主力衝鋒了。」

話雖如此,可眾人卻早已按捺不住。

騎兵沖陣,九死一生,但總這樣懸著一顆心,也未嘗不是另一種煎熬。

槍炮聲似乎成了計量時間的單位,眾將士又在林間苦等了半個多鐘頭……

恰在天色朦朧欲開的光景,炮擊聲驟然停歇下來,幾乎毫無預兆。

北風等人隨之一怔,接著連忙收緊韁繩,屏氣凝神,躍躍欲試。

幾個年輕騎兵不由得竊竊私語。

「是不是要開始了?」

「肯定的,沒聽炮都不響了么!」

「會不會是先撤了?」

「別說話!」趙正北厲聲打斷眾人,「聽號令行動!」

話音剛落,猛聽得夜空中軍號嘹亮——是奉軍衝鋒號的命令!

聞聲,趙正北策馬轉身,並未大喊大叫,只是低沉且堅定地說:「弟兄們,走了!」

眾將士也只是點了點頭,除此以外,並未多言。

旋即,就聽「鏘啷啷」利刃出鞘,一道道寒光在眾人眼前掠過,騎兵紛紛拔出腰間佩刀。

松樹林間,道路崎嶇,七拐八拐,自然不適宜衝鋒。

趙正北只是先把兩支騎兵連帶到樹林邊緣地帶。

騎兵連位於敵軍陣地側翼,幾乎與整條戰壕平行,憑藉微微的緩坡,足以俯瞰陣前戰況。

情況果然不出所料,直軍勞師奔波,一夜之間,只築起了一道完整的塹壕,防線缺乏縱深,但依靠幾挺重機槍的火力,還是勉強壓制住了奉軍的幾次進攻。

不過,直軍先頭部隊,本就是輕裝上陣,機槍雖然夠用,可子彈畢竟不是無限的。

從槍焰噴薄的速率來看,陣地側翼已經出現彈藥吃緊的情況,這顯然是王團長有意為之。

當下,奉軍第一團正在猛烈衝鋒。

怎奈天光晦暗,看不清楚狀況,只知道槍聲愈發靠近,咆哮聲愈發真切,直軍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

趙正北按兵不動,仍然在等待恰當的時機與命令。

約莫三五分鐘后,猛見一名奉軍士兵肩扛團旗,引領大批敢死將士,拚命沖向直軍陣地側翼東北方向。

於此同時,第二聲衝鋒號也隨之響起。

聞聲,趙正北橫刀立馬,當即嘶吼咆哮道:「弟兄們,見真章的時候到了,關東父老都看著咱們吶,都別他媽給我掉價,把姓吳的趕出山海關!」

「是!」眾將士齊聲應和。

旋即,趙正北將軍刀凌空劈下,刀頭所指,正是敵軍大帳。

「騎兵連,衝鋒!」

說罷,只見他雙腳一磕馬腹,如下山猛虎,徑自先殺出了松樹林。

眾將士見他一馬當先,也不遑多讓,紛紛奮起直追,一路衝殺下去。

雖說北風騎術不錯,但騎兵連畢竟日夜操演,整日泡在馬背上,自然個個精通騎術,只眨眼間,便同北風並駕齊驅。

騎兵上馬不開槍,也開不了槍,馬背顛簸起伏,不僅容易誤傷友軍,稍不留神,還可能被步槍的后坐力掀翻過去。

非要開槍,也只能前排軍官開手槍,但命中的幾率等同於抓彩,就算北風槍法如神,也只能先停馬,再開槍。

然而,騎兵沖陣,哪有停歇的道理,便只能以速度來拼,拿血肉來填。

騎兵連距離敵軍陣地,不過二三百米,若不是樹林掩映、夜色混沌、又有友軍牽制,原本無法掩藏,一旦衝起來,也就無需隱藏。

霎時間,人隨聲至!

耳聽鐵蹄奔騰,恰如山洪暴發,只見一股黑色鐵流,朝著直軍陣地席捲而來!

真可謂:躍馬龍騰萬眾驚,彷彿天色將暝;血濺素袍迎天笑,人到,任他刀劍密如屏!

等敵軍省過神時,騎兵連距離陣地早已不出百米開外。

見狀,直軍側翼眾將士趕忙疾聲呼喊:「我操,馬賊來了!重機槍,重機槍調頭!」

直軍機槍連原本正忙於招架奉軍衝鋒,一聽這話,自然明白孰輕孰重,於是趕忙旋過槍口,連扳機都未來得及鬆手。

「噠噠噠——」

只這般匆匆一掃,就見騎兵連側翼立刻遭受重創,二十幾個騎兵頓時人仰馬翻,轟然倒下。

有人中彈,有馬中彈,也有人馬均未中彈,卻被倒地的友軍生生絆倒,慌亂中撲倒在地,或是被馬壓斷了腿,或是被馬踩碎了頭,總之騎兵倒地,九死一生。

「騎兵連,衝鋒!」

趙正北再次咆哮喝令。

「噠噠噠——」

直軍側翼機槍連奮力集火,又是一通掃射。

無非眨眼間的功夫,騎兵連就已損失過半,但也正是這幾秒鐘的光景,騎兵連也終於殺進了敵軍陣地。

奉軍畢竟背靠後方,物資補給充足,趁著敵軍機槍連分神的空擋,即刻命令發起總攻。

直軍顧此失彼,後勤未到,戰壕又只修了一條,遠端的機槍連來不及支援,整個陣地立時危在旦夕。

可是,直軍乃百戰之師,軍紀遠強於奉軍,值此關頭,竟也未曾停火繳械。

重機槍的槍焰仍在沖著騎兵連咆哮不止。

趙正北人在馬上,馬不停蹄,渾然無懼。

他知道,騎兵衝鋒不能停,只要衝進敵陣,就是砍瓜切菜,一旦停下來,便是人肉活靶。

只可惜,即便有友軍牽制、林間掩護、趁夜奇襲等等諸多優勢,等騎兵連衝到此處時,原本二百六十幾號弟兄,如今卻將將不足百人。

於此同時,奉軍第一團陸戰營也已火速趕到,沖敵軍戰壕內丟擲手雷、炸藥,試圖一舉拿下陣地。

藉此間隙,北風率領殘眾,繞過敵軍火力重點,直取中軍大帳。

直軍儘管倉促應戰,且沒有足夠時間修築完整防線,但也不至於連鐵絲網和拒馬都來不及擺放。

怎奈雙方剛才炮擊時,這些簡陋的防禦工事,早已被大炮轟了個七零八碎。

北風等人衝到此處,一勒韁繩,戰馬騰躍,便輕鬆翻了過去。

及至此時,抽刀劈砍,所向無敵。

不怪直軍將士心生膽怯。

馬雖吃草,畢竟也是獸類。

人在走獸面前,總是難免三分恐懼,毛驢都可以用來沖陣,何況是貨真價實的戰馬?

莫說是幾十匹戰馬,就是幾十條狗衝過來,那份氣勢也足以令人膽寒;也莫說手裡有槍就如何如何,手裡有槍,見下山猛虎,哪個不怕;更莫說是虎,就算是頭牛,誰敢保准一槍崩得死?

遠處的直軍將士,尚且還敢開幾槍;近處的陸戰士兵,卻只有倉皇逃命的份兒。

趙正北幾乎來不及揮刀,光是這匹跨下戰馬的鐵蹄,就已不知踩碎了多少敵人的胸膛。

北風摧亂旌旗!

騎兵連如同水銀瀉地,在敵軍陣地中四處奔殺。

另一邊,陸戰營也在騎兵的配合下,順利攻下戰壕側翼,取得突破口,奉軍第一團團旗也已緊隨而來。

兩軍短兵相接,已然展開了白刃戰。

趙正北左砍右劈,殺得正盛。

猛抬頭,卻見中軍大帳遠端,似有一位軍官,正在拿著軍刀、手槍,組織西南方向的防線撤退。

四目相對,好巧不巧!

我之功名利祿,汝之項上人頭!

北風雖不貪功,可那人頭近在眼前,如山林野果,唾手可得,豈有不取的道理?

當下策馬迴旋,厲聲暴喝,疾馳而去。

那軍官也覺察到了北風,眼見殺神將至,驚慌失措,急忙抹身逃竄。

趙正北鞭馬直追,所過之處,人皆避讓,捎帶手,再斬兩名敵軍。

然而,奉軍當下所攻克的,還只是直軍陣地一側,北風剛追出去不遠,就聽見一陣機槍掃射!

「噠噠噠——」

槍聲頓起,跨下戰馬立時一陣嘶鳴。

正跑著,便突然前腿一跪,轟然栽倒下去。

趙正北只覺得中心一傾,還不等緩過神來,就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便成了一片黃土地面。

情急之下,趕忙伸手緩衝,整個人頓時如同標槍一般,硬戧在地面上。

萬幸整個人未被壓在馬下。

只見北風急忙撲騰著蹲坐起身,眼看那軍官還未跑遠,正要拔槍時,小臂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低頭再看,卻見橈骨斷裂,近乎就要洞穿皮膚。

好個狂北風,片刻不待,當即換左手掏槍。

端起盒子炮,手起刀落,只聽「砰砰」兩聲,就見那軍官后脊一縮,整個人栽楞著撲地而死。

敵軍陣地終於軍心大亂。

左右掃視兩眼,友軍也漸漸趕了過來。

趙正北總算長舒了一口氣,可正要起身走向那軍官時,卻又突然感到力不從心,一陣灼燒般的疼痛隨之襲來。

他連忙捂住腹部,低頭一看,卻見指縫間正不住地湧出暗紅色的鮮血,血污極速蔓延開來……

他試圖硬撐,試圖呼救,但意識幾乎瞬間瓦解,視線也隨之模糊不堪……

戰友的腳步聲從身邊經過。

趙正北不清楚他們是否停下來,也不清楚他們是否在詢問他的狀況,所有的感官都在漸漸失靈……

他只是機械般地念叨著:「我對不起……你們幫我帶個話,跟我嫂子說……說……」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終於沒人聽得清他到底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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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江湖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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