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風貌
1737年6月5日,大興府,興北縣(今布里斯班以北五十公里卡布爾徹區)。
「李延修,軍營外有人找你。」
剛剛下值的興北縣憲兵中隊的一等兵李延修尚未緩過氣來,便有同伴告訴他,說營房外有人找他。
懷著一絲狐疑,李延修重新紮上武裝帶,又將放在床頭的軍帽戴在頭上,邁步朝營房外走去。
「丑娃……」
李延修出了營區后,正在四下張望,冷不丁地聽到身側傳來一聲弱弱的呼聲。
尋聲望去,只見一名四旬男子蹲在圍牆邊上,畏畏縮縮的模樣,看到李延修轉頭望了過來,慢慢地站起身來。
那男子鬍子拉碴,頭髮也是凌亂無比,更讓人驚詫的是,他臉上青一道、紫一道,布滿了淤青和血腫,顯見是被人狠揍過一頓。
「爹……」李延修嘴角抽了抽,臉上露出心疼而又無奈的表情,「爹,你怎生過來尋我?……你這是怎麼了?……又讓人給打了?」
「咳咳……」李德武臉上有些尷尬,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臉上的淤青,然後朝兒子乾笑兩聲,「呵……,沒事的,沒事的。你這入伍參軍也有一年多了,我想著也該過來看看你了。咋樣,憲兵中隊的日子……還好過吧?」
「爹,你是不是又賭輸了錢,被人逼債了?」李延修一眼便看破了父親來此尋他的目的。
話說,你兒子去年加入憲兵,你作為老子不僅從未前來探視過,甚至就連一封信也沒寫過,根本沒有絲毫挂念兒子的心思。
再往前推十幾年,這個父親更是沒有盡到任何撫育照顧的責任,但凡手裡有一點錢,都會跑到馬市或者球市上去賭一把,妄想搏一個潑天富貴。
以至於,自他有記憶開始,母親便經常抱著他們幾個兄弟姊妹痛哭不止,家裡也時不時會挨餓受困,日子過得極其悲慘。
要不是整個家庭先是靠著嬸嬸,後面託庇於堂哥堂嫂,他跟幾個弟弟妹妹都不一定能順利長大。
自然,他現在也不可能加入令人羨慕的憲兵,從而擁有一個不錯的前程。
這個父親,不要也罷。
瞧他這番模樣,恐怕又是在大興欠了一大筆賭債,被人給堵了,揍得鼻青臉腫。現在來長安尋他,多半是想從他這個兒子手裡討些錢,還上他手上欠的爛賬。
這個世上,什麼債最難還?
除了人情債,怕是只有賭債了!
因為,賭鬼從來就沒有真正收手的時候,永遠也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無盡貪婪的慾望,輸一次、輸十次,乃至輸成千上百次,永遠都會相信自己下一把肯定會贏,從而不斷將自己的籌碼徒勞地拋出去。
「丑娃……」李德武看著兒子怒目圓睜的樣子,有些畏縮,但想到爛賬不還的可怕下場,遂又硬著頭皮,聶聶地說道:「丑娃,爹求你了,你就借給爹三百塊錢吧。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我要是再賭錢,再跟人借高利貸,我出門就被馬車撞死!」
「我身上哪有三百塊錢!」李延修煩躁地吼道:「我一個大頭兵,月餉不過八塊五角錢,如何拿得出三百塊?」
「你去向軍中同伴借……」
「我不借!」李延修恨恨地說道:「你兒子的臉皮沒這麼厚!」
「丑娃!」李德武眼淚鼻涕縱橫地拉著兒子的胳膊,「爹求你了,就幫幫爹可好?若是……,若是爹還不上那三百塊錢,爹就沒法活了!你是不曉得那些人的手段,欠錢不還,一定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你去報官呀!」李延修惱怒地將胳膊一甩,看著這個讓人又恨又可憐的父親,一時間也是彷徨無措。
「報官?……警察保得我一時,也不能保我一輩子呀!再者說了,那些人肯定跟警察也有很深厚的關係,說不定剛剛報了官,下一刻就被人家給賣了出去。」
「你……」李延修氣得半不出話來。
東方傳統孝道的沿襲,讓他還真不能將這個不爭氣的父親置之不理。
他如今尋到這裡來,定然已經將家裡的錢全部都禍禍完了,說不定還去了已嫁人的大姐二姐那裡討過錢,最後沒辦法了,才想到他這個當憲兵的兒子。
「丑娃,要不你試著到你堂兄哪兒……借點錢?」李德武小聲地說道。
「我不去!」李延修瞪了父親一眼,「我們在年紀尚幼時依靠堂兄堂嫂,到了現在我們都有職事,能自己賺錢了,還去麻煩他們?……爹,你該不會已經去找過堂兄和堂嫂了?」
「你堂兄家那麼大的門楣,我哪兒好意思叫門?」李德武嘴角一抽,臉上儘是無奈的神情。
那位堂侄媳婦,可是貴為文安縣主,坐在那兒就算不說話,眼睛就那麼平靜地看著你,都讓人不免心底里發虛,哪還敢登門借錢!
哦,還有那位堂侄,乖乖,一身高級軍官服,腰下掛著一把軍刀,眼神銳利,看著都有些發憷。聽說在戰場上可是殺了不少人,可不像十幾年前那般好相與的。
自己不敢去找堂侄借錢,但是可以鼓動自己的兒子去套套近乎,都是嫡親血脈,想來以堂兄弟的名義開口借錢,定然不會落空。
「我在這軍營里,哪裡能隨意請假出去?」李延修看著可憐兮兮的父親,心中一軟。
「你可以給上官說,家中長輩垂危,急需送最後一程。難不成,就這,還不準假?」
「爹……」李延修頓時被父親的話給雷到了,瞪著他半響說不出話來。
「丑娃,莫要這般瞪著我。」被兒子這麼一瞪,李德武心裡有些發毛,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前些日子,你二伯來信,說你爺爺確實病倒了,恐怕沒多少日子了。」
「你方才怎麼不說這個?」李延修聞言,頓時氣急敗壞,毫不客氣地伸手指著父親,斥責道:「爺爺病危,你居然一點消息也沒給我透露,直到你欠的爛賬無法躲避了,才來尋我!你真是……真是……枉為人子!」
「我這不是尋思著,身上沒錢,就算回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李德武撓了撓頭,低聲說道。
「你……」李延修有些無語了,甩了甩手,轉身朝軍營里跑去。
「丑娃,你咋走了?」李德武連忙追了上去,「你不管爹的死活了?」
「老實在那待著!」李延修回頭喝了一聲,「我去找上官請假!」
「哦……,那你趕緊,咱們還有時間坐火車返回大興,找你堂哥借錢。」
「……」李延修。
——
儘管齊法兩國之間已經互相宣戰,但這一切似乎並未影響到齊國本土居民的生活和工作。
官員們依舊按部就班地處理各種瑣碎的政務,簽發各種文書。
商人們也繼續坐在幽靜的茶舍中,商談著一筆筆貨物訂單,為爭取每一分利潤而斤斤計較著。
工人們也按照日常的慣例,清晨一大早,一邊吃著早餐,一邊步履匆匆地朝喧囂的工廠奔去。
一艘艘滿載貨物的商船拉出一聲高昂的汽笛聲,噴吐著滾滾黑煙,緩緩駛離碼頭泊位,船上的水手們不斷揮手向送別的親人和朋友作別。
巨大的火車站內,在調度員的統一指令下,一列又一列火車,隆隆的駛出站台,向帝國的各個方向飛馳而去。
曹曦牽著四歲的女兒,靜靜地站在貴賓候車室的窗前,一邊看著外面熙熙攘攘的旅客不斷地往來經過,一邊輕聲地跟女兒說著話。
身後的椅子上,坐著兩個七八歲的男孩,則是好奇地打量著候車室內的旅客和環境。
家裡的女傭將幾件行李箱緊緊地攏在身前,眼睛還不時地看著窗前的女主人,以便隨時聽后召喚。
須臾,一名威嚴的校尉軍官進入貴賓室,徑直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來。
「爹。」
「爹,你回來了!」
「李爺……」
兩個男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親熱地朝那名校尉軍官跑了過來。
女傭也跟著站了起來,討好地打著招呼。
「爹爹!」曹曦身旁的小女孩掙脫母親的手臂,歡呼著也跑了過來,一頭扎進那名軍官的懷中。
李延良一把將女兒抱了起來,親昵地在她臉上蹭了蹭,惹得小女孩咯咯直笑,兩隻小手緊緊地摟著父親的脖子。
「方才去了站長室,沒有弄到空閑的包廂。」他抱著女兒,牽著兒子,走到曹曦面前,頗為愧疚地說道:「所以,咱們一家五口只能乘坐一等座,路上得顛簸一天,趕往文水府(今澳洲昆士蘭州貢迪溫迪市)。」
「無妨的。」曹曦試圖要從丈夫手中接過女兒,但遭到了女兒的無視,仍舊掛在丈夫的脖子上,無奈之下只能作罷,「趕往文水府也不過十來個小時,我們還是都能捱得住的。」
「其實……」李延良遲疑了一下,輕聲說道:「其實,你跟孩子不必去的,一路要趕火車,到了文水府,還要轉乘馬車,甚是麻煩。」
「延良,我是你的妻子,他們是你的孩子。」曹曦面色平靜地說道:「我們夫妻同為一體,你的祖父,自然也是我的祖父。作為他的孫媳,理當最後送一程的。」
看著妻子恬淡而平靜的面龐,李延良突然間感到無比的內疚。
這段時間,自己委實辜負了妻子的深情和信賴,一味沉浸於自己的縱情和私慾之中。
「延良,你不覺得我們最近一段時間,有些生分了點嗎?」曹曦伸手捏了捏正在朝她做著鬼臉的女兒,歪著頭看著丈夫,意有所指地說道。
「呃……,最近確實有些忙于軍務,輕疏了你和孩子。」李延良眼神躲避著,佯裝逗弄起女兒。
「你若是……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的。」
「那是自然。」李延良朝著妻子擠出一絲笑容,「時間好像差不多了,咱們去站台吧,免得一會要跟三等座的旅客擠成一堆。」
說著,李延良轉頭喚著兩個兒子收拾隨身東西,準備離開候車室。
隨著齊國鐵路的大發展,各個地區的火車站建築也經歷了由簡易到華麗的轉變。
大興火車站在紹寧八年(1704年)經過一番重建,規模更加宏大,用材、風格更加華麗和壯觀,功能更加的成熟,甚至還集合了酒店餐飲等功能。
在這段時期,齊國的鐵路客站建設也趁著鐵路發展的東風一路狂飆,基本上形成了現存鐵路車站建築風貌。
人們往往把車站看作和地方政府官廳一樣重要的建築,這不僅是鐵路公司的實力展示,更是將火車站作為政治、社會和城市願景的表現形式,竭力將一座座鐵路客站修建得愈加富麗堂皇。那些到訪齊國的旅人,在搭乘火車時,無不為車站宏大的景觀所震驚和嘆服。
如果說有哪樣東西把堡壘式的城牆變成了一件過時之物的話,那麼這樣東西就是鐵路。在所有基礎設施中,沒有任何一樣發明對城市結構的破壞程度能夠與鐵路相比。
在這裡,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城市之間的鐵路聯繫。齊國的第一條鐵路是乾武十八年(1660年)開通的建業至黑山城(今澳洲帕默斯頓附近)鐵路。
一個人類聚居區的發展前景從此不再是由距離河流或海洋的遠近來決定。漢州本土的不同城市通過鐵路彼此連接,並逐漸形成網路,這一過程只經歷了短短四十餘年。
鐵路的出現對一座城市又意味著什麼呢?
在齊國第一波鐵路建設熱潮所到之處,人們所面臨的不僅是資金和技術,同時還有與城市未來規劃有關的一系列問題。各方圍繞鐵路建設給城市帶來的後果展開熱烈的討論,另外還有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之間的關係處理,火車站的選址和設計,等等。
資本對修建鐵路的熱情除了要獲得豐厚的投資回報之外,還出於另一個原因,那就是期待鐵路沿線地價的攀升。
鐵路和火車站是吞噬土地的巨獸。當齊國城市完成從前鐵路時代向鐵路時代的過渡時,鐵路公司名下的土地很快便積累了一個龐大的數字,同時還對鐵路相鄰的土地的利用擁有間接決定權。
鐵軌像巨蛇一樣向城市腹地延伸,一路直抵市中心。在鐵路建設過程中,許多人不得不放棄自己所居住的房屋。一個城市原有的城區結構在短短几個月里就會變得面目全非,在鐵路線的兩側,新的社區往往在一夜間誕生。
此前,齊國的城市和居民點分佈主要是沿著海岸和河流興建,而如今,隨著鐵路的興起,一座座新的城鎮和定居點在鐵路沿線拔地而起,不斷向內陸腹地延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