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公子姓張
隨著北藏山眾匪的逃竄,小蒼村今日發生的一系列荒唐事也算是落下了帷幕。
但小蒼村周圍從此之後便多了一個讓無數人飯後茶餘津津樂道的「血刀」傳說。而作為這個傳說的主人公張月初此時並不輕鬆,好在如此結果也算得上是差強人意,至於為何不輕鬆?要是眾目睽睽之下,一個正常人突然化作漫天的血水,想必不管當事人是誰,面對著眾人的驚奇都會覺得不輕鬆。
於是張月初便花了整整一個上午跟眾人談天說地胡編瞎扯,待到日過正午眾人各自回去吃飯,張月初才算歇了一口氣,這一早上也不知費了多少口水,喝了幾碗茶水才算將自己這些事搪塞過去。
此事一過,張月初終於才算明白人聲鼎沸的恐怖之處。
不過讓他奇怪的是,該說與他最為親近的李晨昕和徐瑩反倒是站在茶館里側不遠處,只是偶爾遞來茶水,也不來湊這個熱鬧,只是安安靜靜地望著自己。一直待到眾人全部離去后,李晨昕這才變了一個神態,跟之前的眾人無般一二,迅速跳到張月初身旁開始問東問西。
張月初扭頭看見徐瑩溫柔的笑臉只得暗嘆自己今日應該是得不到片刻安寧了。
好在李晨昕畢竟只有一張嘴巴,張月初應付起來想必之前確實容易不少。聊了一會後,徐瑩便端著米飯和小菜出來了,小菜確實是徐瑩臨時炒的,但米飯卻是跟隔壁家討來的,因為換作平時徐瑩和李晨昕都是回家中吃飯,但今日這事一鬧,算是耽擱了。
起初徐瑩還怕張月初嫌棄,畢竟大家也都知道了張月初家境不凡,要是從小養尊處優吃慣了山珍海味,對這些個農家小炒怎麼下得了口?
不過待到她端了飯菜在茶桌上放好,張月初起身為他自己白喝一上午茶不說,到頭來還白白蹭了她一頓午飯向她道歉時,徐瑩心中的擔憂便立即煙消雲散了。
「也不知多好的家境才能教育出李公子這般君子。」她在心中默默地想著。
接著,三人便在桌上吃著午飯,李晨昕坐在張月初鄰座,兩人一邊吃飯一邊大眼瞪小眼互相開調笑,而徐瑩坐在張月初對座看著兩人的「針鋒相對」默不作聲,只是時不時地捂嘴偷笑。
徐瑩的手藝實屬不錯,張月初自從離開雲霞后還真就沒吃過這般味道的小菜,只可惜從隔壁拿來的米飯有些冷了,不然張月初今日還真就稱得上大塊朵碩。
等到三人吃完,徐瑩端著盤子進了後院準備清洗。而李晨昕悄悄也跟在徐瑩身後走了幾步,不停地朝後院探頭查看,直到確認徐瑩確實走遠以後才神神秘秘地回到張月初身邊。
張月初看到他這副模樣有些好笑,便問道:「你這是幹什麼呢?」
李晨昕伸了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發出了一聲「噓」的聲音,然後又回頭看了一眼後院才回頭朝著張月初小聲道:「李叔叔,你其實是神仙變的吧?」
張月初一臉驚訝:「為什麼這麼問?」
李晨昕便回道:「因為你這麼厲害,輕而易舉地就把韓潑皮給弄死了。」
張月初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說道:「我當然不是神仙,今天早上的事只不過是一個意外。」
李晨昕突然笑道:「你騙的了他們可騙不了我哦!我親眼看到那個韓潑皮拔出刀的時候,刀上有東西突然射在了他身上,然後韓潑皮就……沒了!」
此言一出,張月初才真的是目瞪口呆,以他現在的能力也很難用眼睛去捕捉氣機的變化,更多的是用身心去感受。要是李晨昕此言不假,那他就真的是所謂的……天縱之才了。
張月初再次跟他確認道:「你是說真的?你能看到刀上有東西射出?」
李晨昕睜大雙眼點頭,一臉十拿九穩的模樣。
張月初便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韓良的確是被我弄死的,不過這件事你也替我保密。」
李晨昕先是點了點頭,隨即有些難過道:「李叔叔,你教我習武好不好,要是我能跟你一樣厲害,那下次遇到這樣的事情我就能保護好娘親了。」
張月初見他這副模樣,有些不忍心道:「我可以教你習武,不過只有這半天時間,除此之外你能看到刀上射出東西這件事要跟所有人保密,包括你娘。還有習武真的很辛苦,你能堅持下去嗎?」
李晨昕瘋一樣的點頭答應。
張月初抓了抓後腦勺,無奈道:「其實我所用的大部分東西都是自己領悟的,所以我能教你的不多,只能教你一些基礎把式,其他的只能靠你自己領悟了。不過好在你天賦不錯,領悟應該不會太差,至少……比我應該要強。」
李晨昕一聽,何止是大喜,在他看來張月初能這麼輕而易舉地在刀上射出東西將韓良變作血水的法子就跟神仙一樣,要是自己像張月初口中說的那樣天賦這麼高,那假以時日,即便來再多的惡霸欺負娘親,自己也不會像今天一樣無力了。
想到這些李晨昕不禁握緊了拳頭。李晨昕見罷,想起了白鳳先生的一句話。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既然李晨昕要去習武,那茶館自然是沒法再看了,於是他只能跑到後院徵求娘親同意,李晨昕原本以為自己娘親會嘮叨幾句,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徐瑩就簡單說了三個字「別傷著」就答應了,少年頓時又是喜不勝喜。然後張月初和李晨昕兩人便出了茶館找了一片清凈的土地練武去了。
這一練便是一下午,張月初拿出了先前李牧之留給他的《刀式九訣》和王雪唱送他的《小金剛拳》,教會了李晨昕最初的練武把式。畢竟習武要從根基練起,一步一個腳印,張月初便是如此。
不過張月初確實小瞧了李晨昕的根骨與悟性,老李家三代都是一身力氣的茶農,李晨昕像他爹,身形體格都是上等。至於悟性,一個從沒習過武接觸過氣機的少年能看到氣機變幻,這悟性又能差到哪裡去。
一直到了日落黃昏,兩人才結伴回家,一路上張月初不停地告誡李晨昕習武之道貴在堅持,兩天捕魚三天曬網可要不到。而平常性子疲懶的李晨昕這次竟然不停地答應,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和敷衍。
等到兩人到了李晨昕家中,李家二老和徐瑩早就做好了豐盛的飯菜等著張月初和李晨昕的歸來。二老一見到張月初跪下便拜,徐瑩看著公公婆婆如此,自己也跟著就跪下來。
張月初哪受得了這個禮,趕忙向前扶起二老,接著又扶起徐瑩。二老見自家的救命恩人如此謙遜有禮,又是千恩萬謝,張月初自然又是還禮不在話下。
接著五人便是其樂融融地吃了一頓晚餐,這次總算是讓行走數日的張月初大飽口福,吃得就差把肚皮給撐破了。
到了晚上,張月初進了徐瑩早就為他準備好的客房又開始坐著冥想。但坐了一會,晚上吃得太多,肚子實在撐得難受,便想著出去走走,消化一番。
張月初走了一會,發現徐瑩竟然還在後院中揉捻茶葉,張月初看過王雪唱《茶經》,自然也明白揉捻茶葉的意義。
於是他便上前關心道:「嫂子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嗎?」
徐瑩此時正在專心致志的揉捻茶葉,自然沒有察覺到張月初的到來,張月初一說話,她便習慣性地抬頭看去,額邊的青絲也垂落下去。
當她看到來者是張月初,便立即放下心來,伸手一挽額邊垂下的青絲,微笑道:「家裡就我一個幹活人,今晚多忙會兒明日便少干點,其實是一樣的。李公子呢,還不休息嗎?晨昕可是吃過飯便累得倒頭就睡了。」
張月初便解釋道:「嫂子晚上款待的好,有些吃撐了,便出來走走,消化一下。」
徐瑩點了點頭,隨即又說道:「不過能不能請李公子以後別喊我嫂子了。」
張月初兩道劍眉一提,好奇道:「為何?」
徐瑩便有些羞澀,低下頭道:「李公子難道不知道我們西北有句老話,叫『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嗎?」
張月初一聽,頓時傻眼,趕忙擺手解釋自己沒有這番意思,希望徐瑩不要誤會。
而徐瑩抬頭瞧見他這番著急模樣,不管心裡還是臉上都笑了:「我跟你開玩笑的,大男人臉皮這麼薄嗎?」
張月初鬆了口氣總算是放下心來。
接著徐瑩平靜地說道:「其實公子不是玉門關人氏。」
張月初一愣,問道:「何出此言?」
徐瑩解釋道:「先前晨昕告訴我,你跟他說蔥油麵是玉門關的特產美食。可玉門關哪有蔥油麵呀?」
張月初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先前李晨昕在跟他聊天時曾問起過他玉門關有什麼好吃的,可他在玉門關就呆了幾天,哪知道什麼特產,便隨口瞎掰了一個蔥油麵,沒想到因為這個露了餡。
徐瑩從張月初的反應上知道了答案,笑了笑,又繼續說道:「其實公子也不是讀書人,路經此地更不是進京趕考。」
這話一出,張月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難道自己還有哪裡沒做好,讓她給瞧出來了?
徐瑩又解釋道:「先前那些潑皮惡漢拔刀時,旁人或許沒看見,妾身可注意到了。無論那些一個接連一個的大漢使多大勁拔刀,公子的雙腳從頭到終連一個腳跟都沒動過,哪有這樣的讀書人呀?」
張月初無言以對,只好趕緊轉過身去,哪還有臉去看徐瑩,心說徐瑩真是心思細膩得有些恐怖。
可是徐瑩看著張月初背影,依舊語出驚人:「其實公子也不姓李。」
張月初沒有回頭,他已經沒有膽子回頭了,生怕徐瑩下一句開口說「公子姓張。」
可現實偏偏就如此捉弄人,徐瑩看張月初沒有回頭的意思,開口道:「公子姓張。」
張月初愕然,猛地回頭,只見那年紀輕輕已是寡婦的美麗女子對他溫柔一笑,說道:「這次真是我猜的。」
張月初沒轍,泄氣說:「你全猜中了。」
徐瑩看著眼前救過自己性命的男子,認真地問道:「能告訴妾身公子真名嗎?」
張月初點點頭,說道:「那你可不許告訴別人。」
徐瑩自然是點頭承諾。張月初見罷,便走到徐瑩身邊蹲下,以指為筆,在沙土上正正方方地寫下了三個簡單的漢字。
徐瑩雖然沒讀過書,但這三個字還是認識的,嘴裡念叨一會,看著已經起身的張月初地說道:「其實妾身也出生於月初,公子這名字。」
她溫柔一笑,猶如春風。
「真好聽。」
到了第二日清晨,張月初為了不打攪人家,便早早地啟程了,臨行前只通知了徐瑩一人。
而李晨昕或許是前一日練刀太過勞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當他起床后發現張月初已經不見蹤影時,便立刻火急火燎地找到了徐瑩,趕忙問自己的娘親道:「娘,李叔叔呢?」
徐瑩此時正在幹活,看到自己最心愛的兒子這麼著急,不禁笑道:「李公子早就啟程了,他見你還在休息,不願打擾你,所以只通知了娘。還有,李公子留了幾本武學秘籍在客房的桌上,讓你起來後記得去拿去看,並讓娘叮囑你練武要堅持不懈。」
李晨昕聽完自然有些不舍,但走都走了,也沒啥辦法。緊接著他突然神神秘秘對著徐瑩說道:「娘,你是不是喜歡李叔叔?」
徐瑩覺得有些好笑:「晨昕為什麼這麼想?」
李晨昕說道:「因為我覺得娘親看李叔叔的眼神好溫柔,娘親都沒這麼看過我。」
徐瑩一聽,伸手作勢要打:「胡說什麼呢,娘已經是婦道人家,李公子他還尚未娶妻,要是讓人聽見了,豈不是白白污了李公子清白嗎?還有以後就不要叫他李叔叔了,還是叫李大哥吧。」
李晨昕一見娘親伸手,自然而然地將頭縮回,可嘴巴依舊動著:「可是李大哥好像喜歡娘。」
徐瑩盯著李晨昕的雙眼,問道:「李公子告訴你的?」
李晨昕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道:「我猜的。」
徐瑩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聽到這三個字時有些失望:「你這個小腦瓜整天在瞎想些什麼呀?可不許在胡思亂想了。」
李晨昕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母子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安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李晨昕想到了什麼,又朝著徐瑩問道:「娘,你喜歡爹嗎?」
徐瑩一聽,笑道:「娘是你爹明媒正娶的媳婦,你說呢?」
李晨昕突然低下頭說道:「可我覺得娘並不喜歡爹,昨天娘在茶館里笑的可好看了,雖然我跟爹相處不多,可我記憶中,從沒見過娘笑的如此好看。」
徐瑩摸了摸李晨昕的腦袋,說道:「傻孩子。」
李晨昕突然抬起頭認真地問道:「娘,你不喜歡爹,為什麼要跟爹成親啊?」
徐瑩把李晨昕抱進懷裡,同樣認真道:「小孩子才談喜歡……大人只講究合適。」
李晨昕聽了這番話,沉默了一會,也不知是理解了還是沒理解。
又過了許久,李晨昕開口道:「娘,雖然說出來對爹不太尊敬,但是我覺得,我覺得娘要是能早一些遇到李大哥就好了。」
徐瑩一挽額邊垂下的青絲,嘆了口氣,摸了摸懷中的李晨昕,沒有說話。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是啊,我要是再年輕幾歲,早些遇見你,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