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二 旅途小事
待到第二日清晨,張月初便早早地起了床,趕到了鏢局門口,黃天霸與鏢局的鏢師們倒是早早起來,正在院內焚香祭拜,。
不過一直等到鏢隊上路啟程,張月初也未見表弟鄭白羽的身影,他便知道,多半表弟是跟姑姑姑父說了此事,姑姑與姑父不同意后便將他關了禁閉。
如此也好,自己對姑父姑姑也算是有個交代,便不再去多想了。
這次押鏢總共帶了十幾號人,不算最多,但整個車隊依舊是浩浩蕩蕩。
走鏢有一套既定的規矩,上到鏢頭下到隨從雜役都得小心翼翼遵守,千萬馬虎不得。
總鏢頭黃天霸騎著一匹全身雪白四腳鵝黃的寶馬,這馬名叫爪黃飛電,名字是他請金城裡最有名的說書先生給取的。是他擁有的家當中,除了鏢局外,最貴的寶貝,就如同他的媳婦兒一般。為了這匹馬,他跟熊孝存兩人當初可沒少欠下人情與花費銀兩。
黃天霸騎著爪黃飛電,走在鏢隊最前列,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便於觀察和指揮整個鏢隊,周圍一切的風吹草動也瞞不過他的感知。
鏢隊裏手腳伶俐且實力僅次於黃天霸的兩位鏢師,背對著前方,倒坐在最尾部的馬車上,負責斷後。
而其餘的鏢師分散坐在其他的馬車上,清一色地左腿壓著右腿,這動作在江湖上被稱為「打鏢腿」,為的是遇上賊匪劫道時,快速做出應對,免得手忙腳亂。
張月初與黃小小還有一名鏢局的雜物管事,則坐在最中央的那輛馬車上。
鏢師們都各司其職,整個鏢隊中最輕鬆應該便是張月初、黃小小與管事三人了。黃小小此時正在與管事閑聊,張月初則拿著本從黃天霸那借來的《江湖黑話》,仔細閱讀。作為一個從小可以算得上在官府朝廷中長大的孩子,張月初對於這些個江湖獨有的東西還是很感興趣的。
而黃小小雖說已是十六七歲,本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卻意外地對這身邊長相不凡的白衣書生毫無興趣。她從在大哥黃天霸與二哥熊孝存的庇護下長大,雖然年幼的時候日子過的貧苦,但是兩位哥哥卻從來沒讓自己這個當妹妹的受過半點委屈。
所以黃小小從小便覺得將來要是嫁人生子,自己的未來丈夫,不說是天下無雙的英雄俠客,也得是跟自己那兩個哥哥一樣頂天立地的義士好漢。而對那些個打著大義攪亂朝廷引起戰爭的文臣書生,黃小小真是一個子兒的好感都沒有,在她心中,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個個都是銀槍蠟頭,中看不中用。
她每次想起曾經鏢局裡一位老鏢師那句:「那些個讀書人總覺得自己腦袋聰明透頂,真上了戰場,腦袋可打不了架,只會被一斧頭從脖子上劈下,『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都會不由得發笑。
百無一用是書生。
黃天霸與熊孝存雖然從不干涉,也不敢幹涉自己妹妹的感情事,但是兩人心底,還是希望自己妹妹能夠嫁給個考取了功名的讀書人,安安穩穩過日子的。
畢竟這個世道,武人看似威風,實際上卻是人微言輕,在官府朝廷面前什麼也不是。
什麼「我有一劍,可平天下不平事」都是唬人的屁話,你再強,強得過朝廷的鐵騎步兵嗎?
長風鏢局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當然,黃小小的這些想法張月初並不知道,他也不關心,如今他只覺得自己手上的這本《江湖黑話》十分有趣,便想努力地記住一些常用的隱語、切口。
黃小小對張月初不感興趣,可雜物管事對張月初卻是好奇得不行。他跟黃小小談了一陣,待到兩人話題說完,他便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身旁這位,拿著一本《江湖黑話》乍眼一看不像樣子的白袍書生上,他輕輕拍了下正全神貫注看書的張月初問道:「李公子,能否容我打擾一下。」
張月初並未因為自己看書時,被管事略微有些無禮地打斷而有絲毫不快,他記了下書中當前已看完的頁碼,轉頭朝著管事笑道:「無妨,掌柜兄弟有事?」
在鏢局中年紀歲數拍在前列的管事說道:「也沒別的事,主要一路過來,沒見李公子說過幾句話,既然公子與我們得共處幾日,便想互相了解一番。」
張月初不怕生,見管事大哥也沒壞心,便跟他聊了一陣,問了些走鏢時須知的規矩與禁忌,又以李徽之的身份介紹了番自己。一旁的黃小小對張月初為人事迹不感興趣,自然沒有搭腔,坐在馬車上自顧自地想心思。
而鏢隊里無論是管事還是鏢師,早就注意到張月初所佩戴的那把好刀。
為此黃小小還背地裡嘲諷了張月初一句裝模作樣。
可大家並不這麼認為,但也一直沒個理由問,管事此時便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機會,於是朝著張月初詢問。
張月初便將前些日子裡在小蒼村中的那番說辭略微修改後,搬了出來。
管事聽完自然是深信不疑,而一旁的黃小小在聽到張月初說他出身一個武學家庭,也略微會使一些把式時,不得不對他高看了幾眼,但依舊沒有改變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接著便是兩日無聊的趕路,張月初便大部分時間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那本《江湖黑話》上,偶爾跟管事聊上兩句,卻一直沒機會跟黃小小說上哪怕一句話。
不過張月初與鏢隊眾人相處了幾日,越發佩服鏢隊里鏢師們的職業素養,尤其是到了夜間,負責守夜的鏢師都會很自覺地互相換班,根本無需旁人提醒。
黃天霸更是每過一個時辰便起來詢問一次守夜鏢師,檢查周圍是否有異樣情況。
而整個鏢局裡唯一的例外,可能便是那可愛女子黃小小了,小姑娘也沒什麼顧慮,睡得死沉,偶爾還會說出幾句旁人不太能聽清的夢話。
果然,成人的世界里,萬事萬物就沒有容易兩字。
鏢隊行進速度不算慢,第四日時,便趕到了金城與天水間唯一的關卡通道——長武關。
長武關與西北的玉門關相比,規模相對較小一些,但居住此地的人口卻並不少。
到了長武關,鏢隊的氣氛便輕鬆許多,鏢師們也不再跟先前在野外一樣緊繃神經,互相間甚至開始說些開玩笑話調笑一番。
黃天霸帶著鏢隊找了一家熟識的客棧,準備今日在此處過夜,也好讓大夥好好休息一番。
鏢師們正打理貨物還有餵食馬匹,張月初便站在一旁觀看,此時黃天霸走了過來,拍了拍張月初肩膀。
「徽之這幾日辛苦,待會便在客棧中好好休息,我們今日在長武關留宿一晚,明日下午出發。」
張月初點頭道:「黃大哥才辛苦。」
黃天霸便笑道:「老二不在,我一個人帶著鏢隊,跟往常相比,確實更費心一些。不過也沒辦法,誰叫我們靠這個吃飯呢。」
接著黃天霸繼續說道:「我等會吃過飯,會帶著幾位兄弟去一趟集市,徽之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購置的物品,記得提前知會一聲。」
張月初說道:「我倒是沒什麼需要購置的,不過鏢隊是缺些什麼嗎?還得勞煩黃大哥親自跑一趟。」
黃天霸便解釋道:「倒不是鏢隊缺些什麼,只是徽之你不知道,我們金城鏢局要是走一些相對來說不算貴重的鏢時,也會帶一些金城特的特產,例如藥材鬼臼之類,到別的城市進行交易,也算是補貼家用。」
黃天霸這麼一解釋,張月初便明白了:「那黃大哥早去早回,多注意休息。」
黃天霸自然點頭答應。
張月初便與眾人便在客棧中吃了午飯,然後黃天霸便帶著三個弟兄和管事準備出門了,黃小小見罷也要跟著去,眾人拗不過她,沒法子,只好讓她跟著去了。
可是黃小小這一去,可算是飛來橫禍了。
這長武關里,最大的官吏乃是折衝校尉馬連城,長武關百姓都稱他馬校尉。
馬連城紮根在長武關,當了三十多年校尉,還娶個長武關本地的媳婦,生了個兒子,也算的上是人生圓滿了。
算得上老來得子的馬連城,給兒子取了個文縐縐名,叫馬文厚,希望他將來可以人如其名,博學多識。
只可惜馬文厚年僅四歲之時,馬連城的媳婦便與父子兩人天人永隔了。
這四歲的孩子沒了娘,馬連城自然是加倍地疼他愛他。
而馬文厚從小被馬連城溺愛,又憑藉著父親馬連城折衝校尉的這份關係以及校尉府的威嚴,在長武關算得上是為所欲為,逍遙自在。
但放縱久了,馬文厚性子漸漸就壞了,自然做起了欺男霸女的勾當,馬連城這些年一心管理長武關,對馬文厚少有管教,內心有愧,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年前,馬文厚將長武關內一名尋常百姓家的女兒禍害致死。這人命一出,自然是不好辦了,馬連城花了好大一筆銀子才將此事平息下去。
而他對自己這個敗壞校尉府名聲的兒子非常暴怒,卻又無可奈何。
自己這都一把年紀了,就這麼一個獨子,自然不捨得打,萬一出了意外,難不成自己再重新生一個?
真是老子英雄兒子狗熊形容馬連城與馬文厚再合適不過。
馬連城沒轍,只好對馬文厚禁足一年,希望他能夠靜心讀書,老實悔過。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這一年眨眼間便過去了。
前些日子剛剛解禁的馬文厚,帶著兩名府中客卿,正在街上閑逛。
這是遠處五男一女共計六人朝著馬文厚正面走來。馬文厚對這些個江湖人士不感興趣,畢竟校尉府上客卿中有好些個江湖人,包括平常教導自己劍術的師父寧烈,早些年間便是行走江湖的劍士俠客。
可是當馬文厚看到那名玲瓏可愛的女子之時,兩眼的目光便再也無法從女子的臉上移動到別的地方了,一直到那六人從他身邊走過。
雖說禁足這一年來,馬文厚學乖不少。
可肩上道義難壓心頭慾火,對於算得上吃了一年素齋的馬文厚而言,想換換葷口自然也是稀鬆平常。
馬文厚轉身朝著一名門口問道:「剛才路過的那六人,有些面生,你是否知道來歷?」
那客卿看到馬文厚雙目中一閃而過的隱晦淫邪,自然明白了自家少爺心裡動的什麼念頭,然後腦海中回想了一下道:「五個漢子我倒是見過,帶頭的那個獨眼漢子好像是金城鏢局的總鏢頭黃天霸,偶爾走鏢也會經過長武關。」
馬文厚念叨了一下黃天霸這個名字,又接著問道:「那女子呢?」
客卿搖搖頭:「面生,沒見過,不過從打扮來看,應該是跟黃天霸一道的。」
馬文厚問道:「那黃天霸實力如何?」
客卿答道:「不差,三品上游,他還有一個跟他水平相差無幾的兄弟叫熊孝存,以及鏢局裡那一眾鏢師也皆是實力不俗,金城鏢局在我們西北也算得上小有名氣。」
馬文厚眼珠子轉了轉,看來要搞定這小娘子還真沒這麼容易,得回去找師父寧烈商量對策。
於是馬文厚對著兩位門口道:「我先回府,你們兩個辛苦一番,幫忙去打聽一下那小娘子和金城鏢局的情況。」
那兩名客卿雖說心中不願做這低俗勾當,但在校尉府寄人籬下,吃一口飯,也沒別的法子,只好尋著黃天霸一行人的蹤跡,打聽去了。
馬文厚搓了搓手,腦海中回想起那玲瓏女子的氣質相貌,便下定決心一定要將此事安排妥當,便趕緊朝著校尉府跑去。
黃天霸等人自然不清楚有人對黃小小動了歪念,還是跟往常一樣,整個下午便在集市上賣了些自帶的特產,又買了一些長武關特有的東西,待到夕陽西下的時候便一齊回到了客棧。
張月初也從自己的房間中出來,與大夥共進晚餐。待到眾人都吃飽喝足以後,除了一部分需要看守貨物的鏢師外,其餘人都各自回到房間內準備休息。
因為鏢隊人數不少,還有馬匹馬車貨物等東西,所以掌柜便將眾人安排在了客棧後院的平房內,一來方便餵食馬匹,二來也方便看守貨物。
張月初與黃小小被安排在西側兩間相對舒適的客房內,其餘眾人都住在東側緊靠存放貨物房間的客房。這樣一來,即便夜間遭了竊賊遇了事,各自之間也能互相照應。
黃小小因為在集市內,站立玩鬧了一整個下午,覺得有些累,便早早熄了燈,上床歇息了。
而張月初依舊挑燈夜讀,蓄意養氣的同時,認真閱讀那本借來的《江湖黑話》還有《默經》。
整個客棧後院都是寂靜無聲。
而客棧後院的牆外賊有兩道黑影正在竊竊私語。
「文厚,你確定是這嗎?」
「我跟客棧夥計打聽過了,準是這沒錯了。而且那夥計說只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與那小娘子一同住在這邊。」
黑暗中看不清相貌的中年男子說道:「倒是能減去不少麻煩。不過,這是為師最後一次幫你為非作歹了。萬一再出了事,我真就沒臉跟你爹交代,繼續呆在校尉府了。」
另一個黑影自然便是白日里,看見黃小小動了邪念的馬文厚,他聽著師父寧烈的警告,笑嘻嘻地回道:「師父放心,出了事有我替你擔著,而且我保證這絕對是最後一次了!」
中年人望了望夜空中的皓月,小聲地嘆了口氣,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