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阿蒼是誰

第二章(下)阿蒼是誰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其虛其邪?既亟只且!」

凌厲的字跡幾乎要洇透宣紙,旁人自是不知他心裡念著,「宣紙,泫芝,葉泫芝......我恨你令我一生難安!」

「易副將好雅興啊。」抬首怒眉斂去,原是潘丞相家食客李楚。

最近邊疆又頻頻暗動,穆家軍是平定不二之選——陛下聖旨已下,明日便是三軍出征時,丞相與穆大將軍結怨素深,李楚來此,必懷鬼胎。

「來人,給貴客斟茶。」

隔了一窗紙的少女光著腳提著鞋在石頭走廊踩來踩去,卻見小路上撫著微凸腹部的年輕婦人帶了個端著吃食托盤的丫鬟緩步走來。

「洌川哥哥在和人議事,女眷不方便進。」

「女眷要穿鞋,你啊,都十五歲了,還像個小孩子。」易夫人撫著小腹輕笑,「雙足要是被男人看了可是要嫁給他的。」

少女一邊暗自思道,「我可不是平常的女孩子呢」,一旁又真的擔心會嫁了陌生男子,急急地套了鞋襪。才理好衣裳就見有兩人謙讓著推門而出,前一個見了她竟目光不移,怔怔地盯了好久,不經意對視就麵皮泛紅,直到身後易洌川輕咳一聲,才回神自知失態,匆忙拱手道別。卻也不知一路回首幾次?

「夫君,那位可是丞相家的李先生」

「正是呢。他這一來,我們一家真不知如何是好.....青瑟你有孕在身,不要久立。蕙玉快扶夫人回房歇息,萍川你隨我進書房。」

「君尊,屬下探知帝姬元神散落各時各處,恐怕不能由著日子這樣過去。還要想些其他法子。」

「君尊?」

「下去吧。」

窗外夕陽晚光透過楓葉真的是像血一樣。原來人世的時間是這樣快,十年的光景也不過虛空之境的一次琴瑟對飲——卻原來,你陪了我這麼久。

怪道人生苦短,原來是真的。

葉泫芝活得太久,記憶總是不那麼深刻,大概是人間的十幾年前,也記不清是十幾年前。

那個不知多久的十幾年前誰都說是他枉造殺孽,而其中緣由卻無人相問。葉泫芝低眉順目,絹帕輕拭著伏羲琴身,透過案桌兩隻杯盞散著的茶霧,朦朧中似乎真的可以將他帶回從前的時候。

為何降怒蒼狼?為何硬奪阿蒼?為何?還能為何。

唯有帝姬,濯惹。

私下無人的時候,他是同她父母親朋一般喚她阿惹的。

虛空之境的時光比別處都漫長許久,而她為了太子不但損耗近半神力,竟自願隨他至此。阿惹焚香撫琴,煮茶烹飪,起舞吟歌,有的時候也會什麼都不做,就那樣靜靜的和他呆著,或是說些話。神界千年之於虛空萬年,或者更久。這麼久的日子裡,她平息了他的怒氣,也就到了該回去的日子。其實看見她,他便無法動怒了。卻又說不得。

帝姬與渡川尚未出世,天帝與水神便已定下兒女鴛盟。但六界十二道皆知帝姬濯惹自願墮入虛空之境,與妖神之君相對千年,未免讓人想入非非。水神之子亦是心高氣傲,未待阿惹重回濯靈宮,便與天帝解除婚約,更廣發六界十二道:「帝姬濯惹,不知自重,婚約之身滯於虛空千年,不知可行周公之禮乎?渡川惶恐,怎敢與太古之神相峙。今渡川與帝姬已無相關,只待虛空之婚宴。」

次日虛空護法護送阿惹重歸神界,自是一清二楚。

「帝姬濯惹,不知自重.....不知可行周公之禮乎......只待虛空之婚宴......他是這樣說的啊。」

「是.....天帝已將渡川貶為忘川散仙,永世不可再入神界。帝姬可稍放寬心。」

「......神尊是否已知此事?對,他必定是知道的,卻隻字未提.....也是,這樣的事情怎麼好說呢......他怒氣已消是再好不過了,怎敢再求其他。蘭凰,起身復命罷。莫與他言說。」

再以後之事都是聽說。聽說帝姬跪於凌霄殿外七日夜向天帝為渡川求情;聽說太子帝姬往青丘之國送其王大壽之禮;聽說她苦戰三日,只身為冥君除去鬼龍惡靈;聽說......渡川謫往下界時,仍悲憤高呼:「帝姬濯惹,不知自重,婚約之身滯於虛空千年,不知可行周禮乎?渡川惶恐,怎敢與太古之神相峙!今渡川與帝姬已無相關,只待虛空之婚宴!」太子暴起怒拔濯辰劍,未想帝姬擋於渡川身前,劍入三寸,血染素衣。「渡川啊,吾與爾恐是永生無緣,與神尊也是......再會無期,吾知爾心之......何向,已無他求......汝且先去人間,濯惹自知不凈......奈何身為父神母神所育,不敢有所妄動......只好元神離體,神軀分離......投入下界,待吾歸來......真正濯清無惹......再無舊事羈絆......」

呵,若非吞下帝姬的一縷天沖魄,一隻毛色通紅的九尾狐和一隻血統不純的蒼狼,如何生的出毛色黑如漆墨的純種蒼狼!那時候......阿惹元神已離體,忍著極痛分拆出三魂七魄投往下界,熠鉉得知時,端著著鎖靈塔一刻未敢停歇匆匆直奔人間與,卻終究,還是晚了。人間神界交界處,本可將三魂七魄收入塔中,重築元神,可誰知那狐狼竟靜候於此,一躍而吞阿惹之魄,致使其他三魂六魄立散,各自墜入九州四海八荒,再難循跡。

他當時難抑哀慟,愣了一刻的功夫,人間一年已過。

恰逢上古蒼狼一族一年前終於誕出一位全身玄色的後嗣,奇的是其父是毛色赤紅的九尾狐,其母是通體雪白的狐狼混血;更奇的是,不但出生時即可化為人形,而且頸間掛著如水滴一樣的玉墜——還是個女娃娃——恰巧當時帝姬魂魄剛剛投入下界。

此時小狼周歲,被封為新的蒼狼聖君。此乃蒼狼族百年大事,自然要向六界十二道廣發喜帖風光大辦。消息自然傳入他耳中。焦慮中因不識人間之路,白白在蒼狼領地外的蒼霧竹林兜轉了六夜七日,終於第七日遇到了位人間少年肯為他領路。

「萍川,我有一事相托,」易洌川竟雙膝跪地,似在忍淚,「請你......一定要答應。」

易萍川慌忙去扶,「洌川哥哥,你有何事只需直言,可千萬別行如此大禮,」見他起身才略鬆口氣,「我可是萬萬受不起的。」

「好,那我就如實相告。如今外族入侵,朝堂動蕩,可丞相與將軍卻是水火不容,更使得國家不安。方才丞相說客來勸我倒戈,但我又怎能背叛穆家軍!」這位副將長嘆一口氣,「大戰在即,恐是生死難料。我知萍川並非我等凡人,因而才懇求你,我死後,護我家小......萍水相逢,也是緣盡於此了。」

「洌川哥哥......我本就是如此打算。」萍川蹙起眉,「可是你也要答應我,活著回來!」

「好.....不枉我們兄妹一場。」

「嗯!」

洌川見萍川如此,心中也算放下一件大事,於是多年前的舊事,也終於與她談起。

「我心裡有件事,一直無法釋懷。如今前途難料,怕以後沒機會說,又怕嚇了那些個凡夫俗子所以只講與你聽。」

當年未從軍時,易洌川只是蒼山中一個普通的獵戶少年,獵虎打熊,陷阱設伏,叉魚起灶,樣樣在行。因山中有蒼狼庇佑,偶爾還會去蒼山中朝拜蒼狼聖殿,祈求獵物豐富,皮毛漲價之類。

只是再精明的獵戶也有失手的時候,那日傍晚他追著一隻棕熊不知不覺就偏離了回家的方向,到了山腰的聖殿旁的蒼霧竹林,棕熊亦無蹤影。正欲回身時,只聽有人道,「汝可知如何去往蒼狼之殿?」

「自然是知道的,我可是從小就去......你是......神仙嗎?」

「既如此可否為本座引路?」

「可以......你......跟我來。」

當時的神尊,奔波數日且憂心忡忡,雖隱去真實樣貌,但在無幾見識的山間少年來說,那種仙風道骨仍是驚鴻難忘。不過,往聖殿的路上他只安靜了片刻就興奮得不知所以,看不出神的焦慮也不知何謂畏懼。

「我叫易洌川,仙人你叫什麼?」

「......嗯?吾非下仙,汝可喚本座......葉......泫芝。」

「葉泫芝?真是個好名字!仙人你去聖殿做什麼呢?祈求姻緣?還是升官發財?仙人也可以陞官的吧!」

「尋一個女子。」

「女子?是你的妻子嗎?仙人也可以娶妻的?」

「......」

「多謝引路。」

說完這句,少年眼中迷路的仙人就不見蹤影。

葉泫芝趕在開席前一晚,以妖神之君為名下令交還帝姬之魄並處決狼狐,蒼狼之主卻陽奉陰違,一面畢恭畢敬一面卻令人將阿蒼三口送往青丘,妄想霸佔阿惹天沖魄,以期重振上古蒼狼聲威。

神中尊者又怎能容忍此舉。當夜聖殿被血洗。修羅場似的聖殿,人間閻羅般的葉泫芝,慘死無數的蒼狼,一一映在借宿聖殿的獵戶少年的眼前。他引路而來的仙人化作惡鬼,從他身前提血劍而過,直奔去往青丘之路。

次日妖魔神佛鬼主人君見此慘狀,皆道是純血恐已被毀,上古蒼狼一族只怕從此一蹶不振,卻不知那小蒼狼.....

「洌川哥哥,你說的這些事,我似乎......知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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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語錄之十一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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