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飄零
桃花劍仙,姓青名囚,無字,破落巷子出身,師傅也不甚厲害,尋常劍館內的一個老頭,偏偏就是如此尋常普通的人物,一步步登頂,在十六年前以一人之力把整個青雲宗斬落神壇,有這樣子的劍修的江湖才讓人覺著豪氣,波瀾壯闊,讓人掛在嘴邊,飲酒時便要高談闊論。「可惜長江後浪推前浪。」他們見證著如今青囚登天接劍的壯舉,心中感慨頗多,心中所想竟然也出奇的一致,此番約摸是桃花劍仙最後的絕唱了。
青囚接劍后又重回到桃花庵中,長河已經被他用臨時削刻的簡陋桃木劍鞘裝了起來,掛在腰間。鍾老也已離去,走之前給他捎了句話:「別的我來處理。」
徐承意看著青囚,他的頭髮已經由黑轉灰,這是接劍長河后的代價,鍾老的劍道已經立於天道劍的頂峰,非比尋常。不承載其道,帶來的反噬只能用青囚自身的壽元去填補。正欲說話,青囚對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笑道:「承意,待會我一個人應劍就行,止戈的規矩可不能壞了啊。」
徐承意點了點頭,轉身正欲走入竹樓,想了想,又停下腳步轉過頭道:「其實去別州也可以的。」
青囚一愣,拍了拍掛在腰間長河,哈哈笑道:「這倒不用。」
徐承意便不再言語,轉身入了竹樓。
此前,登山者也收到鍾老留下的話語:「登山吧。」
下山的劍仙。登山的劍修。兩者隔著一條不太遠的路,見面時,是時代的再一次重疊。
青囚站定,第一位登山者赫然那被鍾老砍了一劍的魁梧漢子,他只受了點輕傷,不想落了先機,一下子蹦躂起來趕在了眾人前面。
他拔下巨劍插在青石板上,拱手作劍禮,喊道:「龍陽劍譚冢,拜見青師。」
為師者,以一人之力獨開一條劍道,或站在此前開闢的劍道頂端。便可讓止戈劍修人人尊師,哪怕青囚已經跌境,亦是如此,這是止戈州雷打不動的規矩。
青囚點了點頭,單手負出,做了個「請」的手勢。譚冢沒有著急動手,咧嘴笑道:「青師,你跌了境,我不想勝之不武。」說罷自鎖竅穴,將修為停留在天人一樓。
青囚聞言哈哈笑道:「不必如此。」
譚冢搖了搖頭,堅持如此。
青囚便不再多言,手扶在了長河劍柄上,這是十數年來青囚第一次碰劍,心中感慨頗多,閉目站定,天地間劍意流轉,如江海浪潮翻滾,一次次拍打在他的意海。
只見譚冢拔劍而起,瞬時劍身雷火交夾,一青一紅的雙龍環繞劍身,他速度如同奔雷,只需幾步便可以來到青囚眼前,可一步踏出他便恍惚了,腳下居然有濺水聲,他在動手前的一瞬間氣機便已經掃過方圓百里,對周圍環境已經瞭然於胸,腳下絕無可能有一汪積水。
想此,不敢託大。
雙腿猛然發力往後退了一步,雙眼死死看著眼前的青囚,可踏出退後的一步又一聲濺水聲響起,他心裡罵道:「真他娘的見鬼了,這是什麼規則造物?」
再忍不住低頭看去,腳下赫然是一條長河!周邊桃花樹木也消失不見!這一剎那而已,他已然處於另一方天地之中。
青囚拍了拍他的肩膀,「啪」的一聲響,他悚然一驚,正要回過頭去,帶著桃木劍鞘的長河就已經停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譚冢苦笑一聲:「我敗了。」
一枚隨風飄落的桃花落在他的肩膀上,人也重新再回到桃花庵內,眼前青囚並不曾挪動一步,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讓他恍惚起來,喃喃自語道:「幻境?」
踏出一步,濺水聲再次響起——
他咧嘴一笑,不再逞勇:「我敗了。」
青囚挑了挑眉含笑道:「你剛剛已經說過了。」
譚冢眉頭皺起,嘀咕道:「真他娘的憋屈,一身勁沒處使。」
說罷乾脆利落轉身拔劍下山而去,半道上碰到一個登階而上的劍修,衣袍上染滿了血。
劍修面色平靜,手上的劍還未歸鞘,有血珠不斷滴落下來,落在台階上,只見地上全是碎屍,譚冢倒吸一口涼氣,「這個莫名其妙的瘋子!把登山的其餘劍修基本上全殺了!」
兩人擦肩而過,劍內噴吐出來的恐怖殺氣幾欲扼殺周遭的一切,譚冢清晰感受到了背上龍陽劍的懼意,手臂面龐就好像冬季的花木一般,竟有了枯敗的感覺,他加快了離去的腳步,身後傳來那名劍修的聲音:「抱歉,我還不能完全掌控它。」
譚冢沒有言語,加快步伐走出去后,竟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快感,青師雖強但在規矩之內,他尚且不怕,可那人修為以及佩劍都更勝於他,而且給他一種隨時致人於死地的錯覺,讓他感到一陣窒息。
青囚也察覺到了山下的異樣,同時,那位面容平靜的劍修也已經走入視線內。
他站定拱手作止戈劍禮:「飄零劍魏虹,師從絕情谷主。」
「我並非止戈本土劍修,也不想爭奪止戈犀首之名,只想問劍昔日桃花劍神。」
飄零劍仍被他握手中,他輕聲解釋道:「那幾人認出了飄落劍,與家師有些恩怨,所以我把他們全殺了。應該沒有壞止戈的規矩吧?」
「師從絕情谷主——想不到那斯也會收徒,我以為她會獨自一人孤獨終老一生。」
魏虹笑了笑,沒有言語。
青囚頓了頓,隨即道:「止戈大義在前,但不論私人恩怨,生死由命,你可以問劍。」
魏虹再抱拳,凝聲道:「好!」
他咬破左手食指,手掌向下,任由血珠滴落在地,血珠如同滴落水中,發出「咚咚」的聲響。頃刻便染紅了一片,他也置身於一條長河之中。
魏虹沉聲道:「家師曾經說過,只要目視您,靠近您,便已經處身於您的規則之中,過去,未來,現在,時間,都會被斬去。」
他輕喝一聲,飄零劍畫出一圓,凶戾的劍氣頓時圍繞自身,身後凝現出一道黑紫色的人形魁梧虛影,它張開五指,散發的黑紫色的劍氣凝聚成鎧甲套在魏虹身上,盔甲帶著古樸的花紋,彷彿橫跨著一個古老的時代,沉重肅穆。
魏虹包裹在盔甲之中,一雙眸子也帶著黑紫色的亮光,如同煉獄中的惡鬼。
身後的虛影發齣戲謔怪笑:「哈哈哈哈哈,青囚,才多少年不見,你就變成這幅模樣了。」
虛影看不清面容,卻是有著自主思維的活物,他的身後連通深幽,彷彿連接著一個時空,借著飄零劍降臨於此。
虛影身前的魏虹舒展了一下筋骨,他的身形發生了改變,變得高大魁梧,性情跟之前截然不同,黑紫色的眼眸死死盯著青囚,透露著影響過後的凶戾,咧嘴獰笑道:「來吧!」
他話語重重落下,就像以極快的速度的鼓錘狠狠擊打在鼓上,身形猛然如一柄脫鞘的利劍,激射出去,手中的飄零劍劃出一條黑紫色的劍影,周遭的事物都在碎去,被斬碎枯萎破敗,他已快到青囚的近前,青囚仍未拔劍,他不是自負,閉鞘劍修,拔劍一次氣勢便落於下一次,他雖站在閉鞘劍道的頂峰,但已跌境,不想貿然拔劍,帶著桃木劍鞘的長河,猛然揮出,如此簡單的一劍,在魏虹的眼中卻彷彿有無數個身影從光陰長河中斬來,這一劍帶著每一瞬的過去,每一瞬的青囚,他看得見,卻更從心底里發出寒意,以及興奮!
「來得好!」他大喝一聲,黑紫深邃的飄零劍劃出一圓,再一圓,之後是百劍千劍,他整個人變得癲狂,無數個青囚在光陰中被他斬殺,死去,化作碎片,此刻已然沖至青囚眼前!
此前。
張原來到許祁家門前,敲響門后。
「吱嘎」
木門打開,一個漢子面色凝重,把怔怔出神的張原直接單手拎起直接拎到院子裡面,一個黑瘦的少年也在院中,也被那宏偉的一幕震撼到了,還未等他倆討論點什麼,院門再次被敲響。
漢子握住腰間名為鐘鼎的古樸長劍,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黑瘦的少年,他的兒子。隨即打開了一條縫隙,正欲側身出門去,卻又被門外的一隻手推上了那一條縫隙。
院門外,一普通老百姓站在門前,單手捏著一個剛剛敲門的身著道袍的男人的頸脖,男人就在剛剛無聲無息的交手中死去,那尋常老百姓正欲離去,見一白髮老人不知何時站在小巷裡,頓時道:「齊師。」
白髮老人點點頭:「忙你的去吧。」
那人為難道:「鍾師吩咐過……」
「他已經來了。」男人回頭果真見鍾師已經在巷中,心道修為高就是好,神出鬼沒無聲無息的,反正這事他也摻和不來,隨即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齊師上前就要去打開院門,卻被鍾師上前伸出手搭在手肘處,不讓其動彈,倆人皆默不作聲,齊師側過身子,右腿輕抬隨即迅速踢去,攻其下路,鍾老抓著齊師的手借力撐跳起來,躲過下踢。眼角餘光卻見巷子里又多了一位齊師,巷中齊師袖中滑出一柄短劍,抓在手中瞬間便來到鍾老身前刺出,一瞬間四面八方就多了數名齊師上前,或躍或跳或上前,目標皆是鍾老。
鍾師也不含糊,右手作劍指,向外彈出,空氣傳來吱吱的聲響,無聲無息間幾名齊師便喋血當場,身體都被刺穿了幾個透明窟窿。
就在此時,門外二老針鋒相對,門內卻無歲月靜好。
一人於無聲無息中落入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