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楚瑜

第9章 楚瑜

一直等到晚上八點,戒嚴解除,兩人才從宅子里出來。

蘇夢卿招來一輛人力車,彈了塊銀毫在車夫手裡:「勞駕,去王府井。」

「好嘞,您坐穩了!」

人力車緩緩加速向前,走了沒多遠,顧雲就注意到,有輛車始終跟在身後。

他們左轉,那車也跟著左轉;他們加速,那車也跟著加速。

是誰?

要是警察局或者憲兵隊,直接上來抓人就完了,何必費這個力氣呢。

顧雲有點懷疑,是方才同自己交易的金邊眼鏡。

她沒有再回頭,而是悄悄在蘇夢卿的手背上,寫了幾個字。

車夫剛剛從正陽門大街拐進了甘井衚衕,蘇夢卿忽然喊了一聲。

「師傅停車!」

車還沒停穩,蘇夢卿便伸出手,在顧雲的肋下一撐,帶著她直接跳了下去。

「哎!這位爺!還沒找您錢呢……」

「不必了,我有急事。」

蘇夢卿隨口撂下一句,頭也不回地拉著顧雲,飛速朝衚衕深處跑去。

路過幾處低矮的屋檐,她忽然停下腳步,推開一扇虛掩的房門。

顧雲跟著進去,還以為是個住家,卻見院落里並沒房屋,只有一扇門開在對面,卻是個穿堂。

兩人出了穿堂又折向北,在迷宮般的小巷裡拐了好幾個彎,蘇夢卿才放緩了腳步,輕聲問道:「我沒發現,你那邊呢?」

顧雲一路上都在留意身後,聞言搖搖頭:「我也沒發現。」

「那就好,也不知道是哪路小鬼,」蘇夢卿鬆了口氣,「咱們趕緊家去,要不晉榮該等急了。」

這裡離大柵欄不遠,屬於鬧市區,沒走幾步,便又尋了一輛車。

這次,再沒有人跟在後面了。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透,衚衕里沒有路燈,全靠車頭一盞氣死風照明。

車夫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埋著頭只管拉車,蘇夢卿也沒說話。

他蹲坐在座位上,兩臂抱著膝蓋,怔忡地望著無邊的夜幕。

「在擔心表哥?」顧雲問道。

「對,中槍在大腿,大夫說沒大礙,」蘇夢卿皺眉答道,「可人一直昏迷不醒,恐怕失血太多,傷了元氣。」

「我娘親還在世的時候,託人給表哥看過相,」顧雲不信這個,但不排斥用這些話寬慰別人,「說他廳堂軒宇,壽紋入海,不是個短命的樣子。」

「希望如此吧……」蘇夢卿勉強笑了笑。

「對了,你和表哥怎麼認識的?」顧雲有點疑惑,「還從未聽他說過呢。」

「我們都喜歡看話劇嘛,在劇院認識的,後來就在一起了。」

「是我不讓他和家裡人說的,畢竟他在老家還有婚約,又是世代的書香門第,傳出去不太好。」

可能是回憶起了一些美好的往事,蘇夢卿的眉頭舒展開了,眼中也有了些許神采。

但她很快便意識到,方才似乎說了些羞人的話,面上頓時騰起兩朵紅雲。

「等會等會……」顧雲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對勁的東西,「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上學的時候,常常出去看劇這種事,被家裡知道了不太好……」

蘇夢卿面上紅霞更甚,生硬地轉移話題:「對啦,那首歌真好聽,是你寫的嗎?」

「松花江上?」顧雲搖搖頭,雖然這首歌還未問世,但她不願冒別人的名字,「是我偶然間聽來的,作者是張蘭璞老師……」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在心裡暗暗琢磨。

怪不得表哥一直拖著不結婚呢,難不成有這種愛好?

不,不對……

這傢伙的反應,有點過於嬌羞了。

顧雲借著昏黃的燈光,再一次望向蘇夢卿。

他的皮膚散發出淡淡的光澤,纖長的睫毛輕輕彎曲著,勾勒出一個柔美的弧度,而細密的胡茬下面,卻看不到喉結……

原來……如此。

顧雲因為這個發現,暗暗地在心中微笑起來了。

此時,人力車轉過了蔣家大院,停在了黃米衚衕深處,一處半新不舊的四合院旁。

林晉榮還穿著那件破破爛爛的袍子,正焦急地在門口徘徊。

瞧見她們下車,幾步小跑就迎了上來,惶急地說:「你們怎麼才來?楚瑜……楚瑜他走了!」

好似晴天打了個霹靂。

蘇夢卿頓時瞪大了眼睛,只覺兩腿一陣陣發軟:「什麼?走了?去哪了?」

「楚瑜他……」林晉榮紅著眼睛,悲痛地重複了一遍,「去世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

蘇夢卿重複著這句話,臉色蒼白,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林晉榮。

那對瞳孔中溢出的絕望和哀傷,令後者原本拚命忍住的淚水,也從眼角中緩緩落下了。

「我不信,我不信,最危險的時候都挺過來了……」

蘇夢卿喃喃地念叨著,彷彿失了魂魄,緩緩地、一步一步地向院內走去。

顧雲和林晉榮沉默地跟在後面。

這是個方正的合院,此刻西廂房門敞開著,楚瑜安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蘇夢卿站在床邊,痴痴地看著,嘴唇哆嗦著,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但最終,她只發出了一聲心碎的號哭,便直接倒在了地上,身體像她的心上人一樣冰涼。

「夢卿!夢卿!」林晉榮慌張地喊道。

他衝上來,抓住蘇夢卿的肩膀,用力搖晃著,不知是想把她喚醒,還是想讓她暈得更徹底一些。

顧雲嘆了口氣。

她大概是三個人裡面,唯一還能保持理智的那一個了。

「我來吧。」

顧雲推開了林晉榮,將蘇夢卿的身體放平,然後用手墊在脖頸處,輕輕抬起下顎,開始緩緩地按壓人中。

一面施救,一面抬起頭,望向表哥的屍首。

雖然繼承了記憶,但她並不是那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女孩。

現在,看著這張熟悉而陌生的臉,顧雲的心中,其實並沒有太過悲傷。

死去的人使命已然完結,而活著的人,還得在這見鬼的時代里掙扎……

等等……這是什麼?

她忽然注意到,楚瑜的指甲蓋上,有一道白色的橫紋。

米氏線!

有人投毒?!

顧雲陡然一驚,彷彿一盆涼水,順著脊椎淋了下來。

但她卻沒有輕舉妄動,直到蘇夢卿眼瞼翕動,似乎就要醒來的時候,才開口發問。

「晉榮兄,表哥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時間,」林晉榮皺眉回憶,「我回來大致七點鐘,那時候楚兄狀態還不錯,我便煎了葯來,餵給他喝。」

「喝了葯,金衡和章立德兩人也到了,瞧了楚兄的狀況,又說了會話,大概一個鐘頭吧,便起身告辭,約定明早再來。」

「我把他們送出門口,再回來時,卻發現楚兄渾身發燙,不停抽搐……」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夢卿不在,我立刻出門去找大夫,可後街那洋大夫出診了不在家,等回來時,楚兄已經……唉!」

金衡是看報人,章立德是車夫,都是劇團成員,顧雲之前在廣場上便已見過。

那……這三人就都有嫌疑。

顧雲這般想著,又繼續發問:「葯是你親自煎的?」

「對。」

「葯呢?」

「楚兄喝完了啊,」林晉榮指了指放在床頭的空盞,「夢卿囑咐過,這葯不能陳,得現煎現喝。」

「那總有藥渣吧,」顧雲追問,「放哪了?」

「這……」林晉榮遲疑了一下,臉頰忽然漲紅了,「你懷疑我?」

「葯是你煎的,表哥是你看護的,」顧雲點點頭,「不錯,我當然懷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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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1931的一萬種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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