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土地兼并(二)
『流民』自古有之,每遇自然災難、兵禍,朝廷救治不及時,百姓為了生存,被迫背井離鄉,逃往深山大澤,覓一棲生之地。
時至今時,各地天災不斷,又時逢黃巾之亂、苛吏暴政,流民之疾更是嚴重,規模之大,如蝗蟲過境,危害甚深。
當然除了天災、兵禍、苛捐雜稅,另外一個重要原因也不得不提,那便是土地兼并。
土地,農民賴以生存的活命之本,可隨著苛捐雜稅、強取豪奪,土地愈來愈集中到少數大地主、官僚手中。尤其是災年,為了活命農民變賣自己的土地和房產淪為佃農。如果再加上兵禍,沒有土地無法生活的百姓,便成了流民中的主力軍。
而隨著流民愈演愈烈,隨之帶來的社會動蕩,往往就是王朝傾覆的一個先兆。可作為小農之國,土地又向來是人人貪戀之物,兼并便成了一個難以治癒的頑疾,各位朝更替。
如今日并州,不過才易主月余,尚未穩固,土地之事,便以被很多有心人看上了,不說本土豪強不會放任手中土地被奪,就是新興勢力,也在緊鑼密鼓的往自己口袋中塞取利益。
「兩萬頃??沒想到麟兒如此厲害,這才短短几年便為家中弄了如此多土地,怪不得這些年西河、溯方的土地難弄了許多,原來都去了麟兒手裡……」書房之中,姜麒雖然將手中文書擲地之情帶著怒火,可屋中的人都是他長輩並沒有以未然,相比起兩萬之數,他們更熱衷,當即姜祥就脫口而出。
「那舅父以為是多了還是少了??」見在座者都沒有看清事情的嚴重性,姜麒不怒反笑道。
「自然是少了!伯孝乃并州之主,并州之地數以千萬,區區兩萬之數怎能算多,更何況府中家眷皆需供養,如若沒有土地,家中如何過活,眼下不是世家,就是普通豪族那家沒有良田千頃……」對於姜麒的驚訝,姜祥任然不以為然,隨後無所謂的回答道。
「良田千頃……真的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眼下流民四起,餓殍遍地,朝廷朝不保夕,沒想到舅父也如世間不仁者般,以百姓為芻狗……」對於世間的麻木不仁,姜麒早看在眼中,可他未想到自己家人也是如此,聽言不禁搖頭道。
「伯孝是否太過認真了,在洛陽是我族中也儲蓄了很多良田,這也很正常,凡世間大族無有不如此,就說當年起兵之時,如若族中沒有良田,哪有錢糧供給子弟兵??」看姜麒很是重視著土地的問題,姜海也有些納悶了,隨後同樣不理解的說道。
「既然舅父都如此說了,那麒敢問,如若世家大族都如我姜家般不斷兼并土地馴養勢力,將來有一日我姜家失勢了,會如何??」一點蠅頭小利,只看眼前所得,姜麒失望透頂,隨後反問道。
「那伯孝什麼意思??」不得不說,姜麒的反問是值得思考,哪怕心中都有言姜麒小題大做,可姜海還是順言道,希望以此知道姜麒的目的。
「著便是今日侄兒請三位叔父來的目的,麒希望三位舅父帶頭退出手中兼并而來的土地,更勸服族人也將手中土地放給官府,麒也不讓族人吃虧,官府會以合理價格回購所有土地……」明人面前不用虛與委蛇,姜麒直言不諱道。
「什麼!!伯孝你讓我們將手中土地都交出了,土地就是根,那沒了土地,家中以後怎麼辦!伯孝!你可是并州牧,族人一直支持你,要錢給錢、要人給人,怎麼眼下得點實惠了,還要退出來!你怎麼胳膊肘向外拐了,再說了并州那麼多土地,怎麼就偏偏不能讓我們多得一點,這些年我們可都知道,你將土地都分給了流民,而且稅賦是一減再減。就不明目了你對賤民都那麼好了,為何偏偏為難我們……」百事利為先,眼下姜麒的要求莫過於虎口奪食,當即暴脾氣的姜喜就不答應了。
「是呀!伯孝你在想什麼哪?難道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世家子弟,天生就是凌駕於市井之上。再說眼下亂世當前,正是擴充自己實力之時,什麼是實力,那就是糧,只要有了糧幹什麼不可以。可要想有糧,你就必須有地,如若你把好地都分給了百姓,雖然是能收稅,可你收的再多,那也沒有地是自己的來的多呀!你怎麼糊塗了……」不止姜喜,在幾兄弟中最醉心錢財的姜祥如今手中握著的地最多,剛開始還以為姜麒會讓他們停止併購,沒想不但要停止,更還要將肥肉吐出來,怎會答應,當即便接話反對道。
「那大舅父的意思哪??」早就預料到了事情不會順利,姜麒並沒有激烈以對,隨後看向了如今的家主,他的意見更能關係到事情的走向。
「伯孝可知道,如若你剛才說出的話傳出去了,會是怎樣的後果嗎?眼下兼并土地的可不止我姜氏一族,就是你手下的幕僚、將軍,他們手中的土地也不會少,再加上并州各地的豪族、世家,手中良田最少佔并州三成。你著突發奇想要收回族人手中土地,那下一步哪?或許族人會礙於親情聽你的,可并州世家、豪族可不是好相與的,弄不好會出大亂子……」不適兩個兄弟的目光短淺,當上家主的姜海看到了更深一成的意義,不論是否吝嗇自己手中的土地,姜海曲線分析道。
「亂??不怕,難道現在還不夠亂嗎?大破大治!麒更願意從頭開始治理并州,總好過將來埋下隱患!就是不知三位舅父是否還能再支持侄兒一次?」姜海能看到的地方,姜麒如何能不知道,不過卻任然堅定的說道。
「那要是我們不同意哪??」聽話聽音,姜麒的決絕誰能聽不出來,可利益面前,退縮不得,性子最急的姜喜質問道。
「……也可以,麒無話可說……舅父是我長輩,麒不敢大逆不道。今日就算沒有說過此事,舅父可以回去了……」話不投機,面對認錢不認人的人,姜麒也無話可說,只是直直的盯著發火的舅父看了半刻,最後詭異的一笑后冷冷的說道。
「你……你……」姜麒的眼睛本就有異,再加上他殺人無數,一眼便能嚇哭婦孺,更何況一直盯著,姜喜當即背心就一涼,似乎感受到了殺心,一下不知如何應付。
「麒能有今天忘不了族人的幫助,更忘不了舅父們的支持,此次麒所言之事確是有礙大家的利益,可為了長久的生存,麒必須如此做,希望舅父能理解。」儘管心中很不舒服,然姜麒卻不想將關係弄的太僵硬,隨後轉換語氣道。
「好了!都說夠了嗎!你們一天天就知道錢錢的,麒兒從回家以來何時虧待過你們,如若沒有他,你們能有今日嗎??好好問問自己!眼下天下大亂,麒兒正是考慮大局之時,如若土地之事不重要,會如此給你們言語。好了!話以說到此,先聽聽麒兒如何安排,再言語……」吵吵嚷嚷,一直靜觀其變,做為掌管家族幾十年的過來人,姜群早就習慣了著利益紛爭,幾個兒子心中的小九九他再清楚不過,可也是做為老人,他更看清了姜麒一閃而過的殺意,當即做聲調和道。
「謝祖父不怪……諸位舅父,在明日并州府便會昭告各郡縣,并州將成立屯田署,署衙將收回并州所轄地所有土地,將來除官府所賜永業田外,所有土地耕農只有使用權,不得進行販賣,以後只需按照收成交稅賦便可。至於原土地擁有者,屯田署會按照規格進行購買,不會虧著大家。另外還給舅父透露,下一步麒會下令拆除并州烏堡,有募私兵者全部解散、並收繳兵器。故希望舅父回府後,動員族中私兵,乘著眼下各地正在募兵,奔個前程……」並不出意外,姜麒早有預料祖父能看清現狀,並會支持自己,放心中姜麒一個謝過,隨後道出自己的決定。
「全部收回……伯孝你可知道并州世家、豪族有多少土地,要是按照市價,得多少錢才能收回,官府有嗎??再者你將收回來的土地又分給百姓只收稅賦,按照并州眼下的定稅,沒有幾十年著筆錢可收不回來,著完全是吃力不討好呀!更何況你著屯田之法可不是朝廷定製,要是哪天伯孝被調任了,今天的所為是否多此一舉了??更何況收繳私兵之事,你這是想逼著世族造反嗎……」一聽姜麒所言,眾人恍悟,原來是早有決策,今晚他們是同不同意已經不重要了,可一回味,姜海卻又擔心的道。
「是啊!伯孝你是不是太異想天開了,你可成想過,今日提及收地之事,我們便以如此不同意,更何況別的世家。可怎麼土地的事情還沒開始,你又還打起別人家養的私兵了。是的,我們知道現在并州招募兵馬受到阻礙,讓子弟兵從軍我們也不反對。可別人家不會如此想?眼下天下大亂,養兵都是自保,如若伯孝收地的同時逼著收兵,并州定亂啊……」年少輕狂,此刻在姜祥的心中姜麒就是個一朝得志的小子,對於姜麒的主意,很是不看好。
相勸之言,姜麒聽在心中,可並未動其心,隨後只笑著走向早先抬進屋中的箱子處,一邊打開一邊言:「二位舅父之言,麒有預料,也會有所準備,只要舅父們同意配合麒便好,至於亂,麒並不怕,比之世家之反,麒有上百萬疾苦百姓支持,怕個甚,哪怕再重新再戰并州,麒也是如此決定……當然麒知道此次收地會讓族人受到損失,麒為姜家子弟,自然不能虧著族人。眼前著些東西,是麒早些時候讓母親準備的,三位舅父每人兩箱,其餘分給族人,就算此次麒對族人損失的補充吧,另外不久后并州會大力興市,也希望這些錢財能讓族中更好的發展商貿之事!到時的稅賦麒也會優待……」
有錢能使鬼推磨,剛才一頓牢騷讓大家忘記了屋中龐大的箱體,可當姜麒打開之後,裡面的黃白之物當即讓所有問題迎刃而解,哪怕還有些鬱悶的姜喜也都當即興奮了:「伯孝、伯孝……你那裡來的如此多錢財,著有五千萬前吧……」
「多少無所謂,著只是麒的一片心意而已,希望以此補償可贏得族人原諒,再者言,麒的今天都是族人捨生忘死而得,怎能讓族人蒙害。好了!今日打擾舅父們許久,時辰已經不早了,麒也不多留,府外麒以備好馬車,待會兒讓士兵隨著舅父回去……至於收地之事,待屯田校尉上任之後,會親自到族中洽談事宜,如若那時還有異,我們再談。」不能說見錢眼開,可有錢能解決的問題,姜麒並不會吝嗇,很顯然此刻從面容看,他有決斷了。
「好吧!既然伯孝堅持,我們也不多言,只是伯孝著太客氣了……」金錢為輔,眾人盡歡,不管將來事情如何,但也是個好的開始,當即在笑容中,相送而去。
可在離別中,一直未說話的姜群心中卻不安靜,人生數十載,人心之事他皆能揣測一二,當即擔心起家族的未來。就在剛才,他從打開的木箱中竟看到很多女人飾物,由此他以預料,姜麒很可能是拿出了府中所有錢財,包括家眷的飾物。
如此之舉,說是一片心意,其實更是一種決絕,一種能讓自己沒有後顧之憂的決絕。可以想象,姜麒讓自己傾家蕩產給予補償,如若接下來的變革中,族人還有阻攔恐怕屠刀就要出現了。
當然或許姜群也能安慰,姜麒城府深了,也心狠手辣了,不再是當年幼嫩的少年了。在亂世之中,也只有如此之人,才能更好的成事。
也如姜群所想,當姜麒告示傳遍并州,戲志才接替沮授為溯方郡守,沮授回太原組建屯田署任屯田校尉,開始全部收地后,并州亂了,各地世家、豪族紛紛聯合對抗新策。
可他們希望對姜麒的要挾,迎來的卻是金戈鐵馬,當各地守軍得到平叛命令之後,所有敢反對之族迎來了血腥鎮壓,不但老幼死傷慘重,更以叛亂之名抄家收地無數。不過數月時間,千餘人便在著場變革中殞命,很多過百年之豪族,一夜回到當初。
為了家族未來,雖然很不情願,但刀斧面前,漸漸識時務的家族低頭了,開始配合併州府的決策,棄地從商。當然也有任願意守著土地的,官府並沒有發對,只要按量交稅賦,任然可以協商承種面積。如此一來地任然可以種,還能得到官府贖買土地的一筆錢,何樂不為,漸漸的反對聲音也少了。
只是唯一的缺點便是,現在人人都可以從官府分地耕種,僱人種地的成本比原來的佃戶耕種貴了。可著點問題難不倒世家、豪族,因為能分地的只是并州落戶的百姓,其他州府多的是無法過活的農民,當即通過各種渠道,大量耕農無論是為了過活,還是躲避戰火,拖家帶口開始湧入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