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女兒(一)
如果愛能跨越生死。
這八個字,被人用漂亮的行書從一塊青石板中扣了出來。
如今,青石板嵌合在門旁的牆壁上,成了這家店鋪的名字。
一片仍然帶著絲絲綠意的梧桐葉在婆娑聲中打著旋兒落到店鋪門口,不等它舒展開來,就被一隻精緻的白色涼鞋踩在鞋底。
鞋的主人看上去是一名少女。
飽滿的腳掌困在涼鞋裡,光滑的小腿裸露在秋日的涼風中,鑲著藍邊的白色裙擺遮住膝蓋,主色調是白色的無袖連衣裙在腰腹處被兩指寬的藍色腰帶束縛住。
少女白皙秀氣的臉上滿是猶豫,一頭烏黑的長發精心編織,給她帶來一些成熟的氣質,與她稚嫩的臉龐頗有些不相稱。
她雙手背在身後,輕輕絞著垂下的腰帶。
好一會兒,少女似乎下定決心,她伸出左手,搭在門把手上,輕輕用力一推。
清脆的風鈴聲響起。
街道上車輛行人往來如織,此刻竟彷彿隔成了兩個世界。
地上的那片樹葉,依然保持著它剛剛落下來的狀態。
一陣涼風湧來,它十分不舍地在地上轉了兩圈,終於隨風而起,飄進人流。
少女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轉身仔細打量店鋪。
這個店鋪整體風格非常簡約,臨街的這面牆開了一扇窗戶,採光出色,使得屋內無需開燈就顯得十分通透。
進門左手牆邊是一個擺著水族缸的木櫃,缸內養著幾隻不知什麼種類的烏龜,此時正一個擠一個趴在露出水面的鵝卵石上,十分怠惰。
右手邊是一個書架,只是上面空空蕩蕩,僅有的幾件東西卻不是書,而是主角各不相同的照片。
「你是?」
少女正看得出神,被風鈴聲驚擾,將注意力從電腦上轉移開的店主發出疑問。
「啊!」
少女無意識地驚叫一聲,扭頭看向坐在辦公桌后的店主,雙手緊握蜷在身前,慌亂地開口:「您好,我是朱子嫻,聽說您這裡可以代筆寫信……」
店主,也就是穿著長袖運動衫的短寸青年徐耘迅速打量一番朱子嫻,嘆了口氣開口應承:「是的,代筆和送信,都是我的工作。」
「太好了!」
朱子嫻小小地歡呼一聲,臉上猶豫盡數化作欣喜。
不過這樣的喜悅僅僅持續了短短的一瞬,便再次被慌亂所掩蓋。
她反應過來,連忙用手遮住嘴,連連道歉。
「沒事,反正這邊就我一個人。」
徐耘毫不在意,抬手握住滑鼠點幾下,熟練地新建一個文檔,一邊把格式調整成他熟悉的狀態,一邊對朱子嫻道:「坐吧。你要寫給誰?」
朱子嫻坐到辦公桌前,整理了一下裙子才開口:「我想寫信給我的父母。」
「嗯。」
鍵盤敲擊的聲音響起,文檔上很快出現一行字:親愛的爸爸媽媽。
屋內安靜下來。
朱子嫻臉上漸漸浮現紅暈,神情略顯窘迫與羞澀。
好一會兒,她才以遠比剛才要低的聲音說道:「我等了很久,本來以為有很多話想說……可是沒想到,坐到這裡的時候,才發現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徐耘的目光從電腦屏幕轉移到少女身上。
抿了抿嘴唇,臉上擠出笑容安慰道:「沒關係,就說你心裡話就行,想到什麼說什麼。」
朱子嫻點點頭,卻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看著水族缸內慵懶的烏龜怔怔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開口:「其實我沒想到會突然離開他們,總覺得時間還很長。」
徐耘沒有插話,他手指在鍵盤上飛快跳動,將朱子嫻的話記錄下來。
「不知道媽媽的病好了沒有。原本應該是我來照顧她的,現在只有爸爸一個人,應該會很困難吧……
「爸爸也快退休了,不知道現在身體怎麼樣,還想著畢業賺到錢先帶爸爸去體檢的……
「真的對不起他們,在他們需要我的時候離開了。
「如果我還沒死就好了。啊,對不起!」
一時失言,朱子嫻反應過來后連連道歉。
之後小心翼翼問道:「不可以告訴他們我已經死了對吧?」
「是的。」
徐耘給出肯定的答覆。
「不能讓收信人知道這是你死後寫的信,我會刪去相關內容的。」
朱子嫻咬著嘴唇點點頭,然後輕聲道謝:「謝謝。」
「那麼,繼續吧。」徐耘的目光一直放在電腦屏幕上。
「好……好的。」
朱子嫻停頓一陣,才重新開始敘述。
一時間,屋內只剩她說話的聲音和徐耘快速敲擊鍵盤的聲音。
好一陣后,朱子嫻的聲音停下,徐耘開始整理信的內容。
「好了。」
很快,徐耘長出一口氣,保存后列印。
桌上的印表機開始滋滋滋地運行。
一連吐出兩張紙,印表機才停下。
徐耘取下紙張大概掃了一下,遞給坐在他對面的朱子嫻:「這樣寫行嗎?」
朱子嫻接過信紙,乍一看去,難以抑制地發出驚詫聲。
只見紙張上的字,全都是鋼筆手寫體。
更為神奇的是,紙上的文字是朱子嫻的筆跡!
若不是她本人在這裡看著印表機打出的信,一定會以為這就是她自己寫的!
「好神奇。」
她喃喃一聲,緊接著開始默讀信件。
徐耘看著她,安靜等待。
只是,讀著讀著,朱子嫻突然開始抽泣,緊接著淚水抑制不住地落下。
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信紙上,潤濕了紙上的字跡。
徐耘移開目光。
他沒有去打擾朱子嫻。
常人死後,大都很難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現實。
朱子嫻不知孤獨地度過了多少歲月,才能如此平靜地正視自己的死亡,正視對父母的愧疚與不舍。
他不應該去打擾別人的悲傷。
「您寫得挺好,謝謝。」
聽見道謝聲,徐耘轉頭看過去。
朱子嫻臉上的淚痕已然消失,除了眼眶還有些紅潤外,看不到其他任何能證明她剛剛哭過的證據。
將信紙拿到手中,紙上的淚痕仍在,只是這麼短的時間就已經幹了。
徐耘見怪不怪,仔細疊好信紙,從抽屜抽出一個信封,將信紙裝進去,蓋上郵戳。
更加神奇的是,雖然他什麼都沒寫,但信封上依然出現了收信人和寄信人,還是朱子嫻的筆跡。
「那麼,我們該出發去送信了,你還記得當初你家住在哪嗎?」
「嗯,就在金安市鳳山區,長河路安和園7棟304。」
就在本市。
徐耘熟練地打開導航,搜索到安和園。
開車過去也就半個小時。
「我們走吧,如果一切順利,很快就能送到。」
徐耘將信收好,起身拉開門示意朱子嫻先走。
兩人在風鈴聲中走出這家隱秘的店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