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一碗曹操蓋飯
來此的眾人並沒有注意到,大殿場地後方,十幾個婢女身後,還有一道帷幕,帷幕之後,一個身著紅袍的中年將軍,正在吃著一碗米飯。
他大口扒著米,儘管矮桌上只有一小碟冷盤,他卻吃的一絲不苟,神情專註。
他的紅袍破舊,顯得風塵僕僕。
他的左邊,一個九尺高的獨眼將軍持槍冷冷站立,右邊則是一個長衫中年書生。
帷幕內靜悄悄的,低頭扒飯的將軍突然問道:「文若,你怎麼看?」
書生正是被譽為「王佐之才」的荀彧荀文若,他聞言思考了一會兒,俯身低聲道:「明公,群臣此來,皆為社稷。北府將軍無視毛、崔,只點仲達一人,恐怕也是不想事態擴大。」
被他稱為明公的,自然就是曹操曹孟德了。
曹操又問:「元讓,你呢?」
夏侯元讓,也就是夏侯惇,獨眼動了一下,立刻道:「誰辱小無,我便殺誰。」
荀彧嚇了一跳,連忙打起圓場:「河內司馬頗有威勢,不可妄動。再說此事我也聽說過,是北府將軍一直在找仲達的麻煩,錯不在仲達,將軍不至如此。」
夏侯惇點點頭,改口:「小無辱誰,我便殺誰。」
荀彧神色一僵,就連曹操舉在空中的飯碗也停頓了一下。
半晌,曹操哈哈大笑道:「百官逼迫他,他插科打諢便輕鬆化解,倒不算司馬仲達的錯處。孤觀司馬仲達鷹視狼顧,絕非常人,丕兒也很喜歡他,就暫時饒他一命,以後輔佐丕兒好了。至於這些人……」
他拿著飯碗圈了一圈,繼續說道:「為江山社稷,都是好的。若有人趁機僭越,那就都殺了好了。」
他說「殺」字時,語氣遠比夏侯惇輕鬆,外邊少說有幾十個大官,在他眼中,卻不過如草芥一般。
聽在荀彧耳中,亦是重於千鈞。
荀彧連忙躬身,不敢言語。
曹操低頭,準備繼續扒飯,卻不承想,正好聽到外邊曹無那句「我說此戰會輸」。
說殺百官都舉重若輕的曹孟德,臉色大變。
「砰」的一聲,曹操一下把飯碗倒扣在了桌上。
這一次,連夏侯惇都躬身不言。
……
外邊,面面相覷的眾官已經開始聒噪起來。
「小兒輩,休得胡言!」
毛階拐杖頓地。
「北府將軍,此言何出?」
崔琰目光灼灼。
司馬懿聽到眾官吵鬧,立刻抓住機會:「北府將軍,你可知此戰若成,天下可定?」
曹無眉毛一挑,還沒說話,司馬懿已經調整好狀態,試圖反擊。
「今歲六月,大人廢三公,置丞相,國事定於一尊。」
「北方既定,七月,大軍出神都,屯苑城,陳兵南陽。」
「八月,劉表嚇死,劉琮請降,大軍克新野,過沔水,直入襄陽。」
「九月,取荊門,戰長坂,劉備流亡江夏。」
「十月,破江陵,降九郡,荊州克定。」
「而今丞相威震四海,天下十有其八,劉璋上供,孫權瑟瑟,張魯了了,馬騰偏安。當聚大軍八十萬,蒙沖鬥艦數千,旌麾南指,水陸俱下,直取金陵。」
「自孫討逆虎踞江東,已有十又三年,此誠一路進取江東之時,將軍為何未言勝,先言敗?」
二十九歲的司馬懿,說這些話時聲情並茂,極富感染力,眾官紛紛附和,更有人大聲叫好。
就連素有長者之風的毛階、崔琰都是心情震蕩。
唯獨曹無冷哼一聲,淡然道:「司馬仲達,別裝了,我不信你看不出來這裡邊有問題。」
司馬懿眉頭一皺:「將軍此言何解?」
曹無冷笑:「自董卓亂起,家兄逐鹿中原,也有一十九年,這十九年間,諸將東征西討,立下赫赫戰功,可是這裡邊有幾個打過大規模水戰?是諸夏侯曹,還是各位良將,還是你司馬仲達?你們可知道長江何時有風浪,江里水文如何?」
司馬懿一怔,不自覺的後退一步。
「長江之險,遠勝河、淮、濟,你可知江面風向何處?何時是東風,何時是西風?大船何時衝撞?何時射箭?何時結弦?何時跳幫?一問三不知,打什麼仗?北方苦無水師良將,此敗因一也。」
每問一句,司馬懿臉色便變一分,他壓緊腳跟,不再後退,曹無卻不打算放過他。
「諸將不識水戰,則必用荊襄九郡之人,然而九郡新附,雖各有封賞,卻難免心口不一。蔡瑁、張允貌合神離,九郡太守各懷心思,文聘最後投降,人心未穩。此敗因二也。」
司馬懿終於被逼的又退一步,皺眉思索。
「馬超韓遂,狼子野心,屢屢寇邊,劉璋佔據長江上游,又有法正、張任,文武雙全,天時在手。後方難定,此敗因三也。」
「七月出征,而今已是十一月初,大軍南去,勞師遠征,水土不服,地利全無,此敗因四也。」
「孫十萬……孫討虜年輕氣盛,必不肯降,江東長年無戰亂,民心依附。大耳……劉豫州攜民渡江,寧願放棄江陵也要保全百姓。而我軍剛占荊州,百姓不知北方皇恩浩蕩,人和皆在敵處。此敗因五也!」
司馬懿雙手握拳,三個敗因,將他逼退三步。
「家兄年少去官,於譙東五十里築精舍。時我年紀尚幼,家兄夜讀《孫子兵法》,曾言道,順天行誅,因陰陽四時之制,故司馬法曰冬夏不興師。長江雖無凌汛,然而江面寒冷,入水刺骨,豈有冬天沿江直下的道理?冬日行軍,此兵家大忌,絕敗之處,故乃敗因六也!」
「司馬懿,你說我紙上談兵,你出身河內,你見過長江么?你說我高談闊論,那家兄夜讀兵書的感悟算什麼,家兄也高談闊論?你說我危言聳聽,那這六敗之勢,又有何解?」
一番話說的司馬懿臉色鐵青,前後已經退了快十步。
曹無搬出曹操,更是讓他無從反駁。
司馬懿把雙手藏於身後,若有人注意,則能看到,他的雙手抖若篩糠,剛才的氣勢已經完全歸零。
……
帷幕里,聽到夜讀兵書一節,倒扣飯碗的曹操嘿笑一聲。
「倒難為小無還記得當年的事。冬夏不興師,他說的有道理。」
言罷,他把飯碗與桌面平齊,用筷子撥動,把倒扣出來的飯又裝了回去。
他看著碗中剩了一半的飯,低聲喃喃:「只是僅僅這些,可遠遠不夠。」
他繼續大口吃飯,荀彧目不斜視,恍若未聞。
夏侯惇獨眼,目不能斜視。
但外邊的一個聲音,讓夏侯惇目光變冷。
……
那是一個少年,他一身盔甲,在眾多文官中非常顯眼。
眼下,他越眾而出,高聲道:「打仗打仗,說到底,打的是人口城池,打的是武器兵刃,打的是後勤補給。孫子曰,十而圍之,五而攻之,倍而分之。現在我軍有八十三萬,又佔有襄陽、江陵,補給暢通,劉備僅有兩萬人,苦守夏口,孫權遠在京口。左傳說,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我軍兵不血刃攻克荊州,士氣正盛,銳不可當,他們靠什麼抵擋我們百萬雄師?」
聽到這個說法,曹無想起前世那個段子,嗤之以鼻道:「八十三萬對兩萬,優勢在我?」
眼前少年自然不懂梗為何物,傲然道:「正是此意!將軍對此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