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嘈雜
看著一具又一具黑衣人的屍體擺在面前,鄭王的臉色鐵青一片。
「鄭王殿下,您受驚了?」
「還是請您回到驛館暫行躲避,這些刺客說不定還有同黨。」
徐浪恭恭敬敬地說道。
可在鄭王聽起來,這話卻充滿了揶揄諷刺的味道。
「哼!」
鄭王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他本想再上前仔細看看傷口,但從眼前這個花衣太監的態度來看,是沒有什麼機會了。
進了驛館,鄭王當即對近侍吩咐道:「找個機會查驗一下傷口,然後打聽一下內務府的口風。」
「是,王爺。」
當即就有近侍領命而去。
鄭王來到驛館的大堂,發現已經驚醒了不少人。
他們看到鄭王出現,便打算上前問兩句。
結果鄭王不等他們開口,直接說道:
「沒什麼大事,早早休息吧。」
「明天還要繼續趕路呢。」
說罷,鄭王就轉身上樓,不給他們搭茬的機會。
回到房間里,鄭王坐到床鋪上,眉頭緊鎖。
「沒道理啊。」
他有些想不通。
今晚負責在驛館周邊守衛的都是鄭王府的暗衛。
他們的實力雖然算不上頂尖高手,但都是從小接受嚴格訓練的死士。
五品精銳,再輔以默契的配合,即便是面對上三品的高手,也不可能被消滅得如此悄無聲息。
面對精通暗殺的上三品高手,暗衛也能夠有所反應,再差也應該發出示警才是。
可剛才他身邊的近侍剛有所反應,花衣太監的響箭就射了出來,接著便是驛館被圍,花衣太監們示威似的在驛館前擺開了一個個暗衛的屍體。
尤其是屍體上的那些傷口,鄭王實在是沒有辦法不去多想。
他之前給暗衛統領吳成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找到西域火魔的蹤跡。
吳成之後也確實在期限內交上了一個答覆。
如果這個答覆鄭王不接受,吳成也做好了以死明志的準備。
吳成當時將鄭王府的所有能請動的供奉請來,在西域火魔失去蹤跡的地方反覆查證,最後得到了一個不太可能的答案。
但三天之期已到,吳成只能硬著頭皮將自己和供奉們的猜測提交給鄭王。
西域火魔被活捉了。
這就能解釋西域火魔不知所蹤的緣故,也同樣解釋了之前竹五峰的消失。
但想要活捉一個上三品的強者,尤其是像西域火魔這樣跨入二品合道境,而且還能化境為鎧的當世頂尖存在,想要將他活捉的難度,比擊殺了他還要難。
這種層次的強者,想要脫身的話,有的是拚命的手段。
即便有同等實力的武者,三五個都難以留住。
擊殺的可能或許是有的,只要對面也肯付出同樣的代價。
但如果不是被逼到絕境,哪個二品強者願意付出這樣慘烈的代價。
這種手段消耗的是生命力,是根基。
只要不是血海深仇,誰願意一換一,甚至幾換一?
尤其還是在優勢的情況下,要跟著被逼急眼的敵人,燃燒自己的生命力去追,正常人都干不出這事兒來。
對面拚死跑了,以後必將實力大跌,甚至跌落境界,成為廢人都是常有的事情。
再遇到時就是必殺的局面,何必急於一時?
因此,上三品交鋒時,大多都是對上幾招就算了。
誰也奈何不得誰,玩什麼命呢?
他們享受的權力和財富都是一身的實力帶來的。
沒了實力,誰還敢保證以後不會凄慘結局?
最重要的是,他們這種層次最是明白這一身修為來得有多麼不易,誰沒事的瞎拚命玩?
腦子不靈光還想練到上三品,那得多逆天的運氣?
如果不是遇到了根本性的問題,上三品武者很少會死戰。
西域火魔可能逃了,也可能拚死了,但被活捉的可能性幾近於無。
除非是昏了頭,用拚命的手段一頭鑽進了敵人早已準備好的包圍圈裡。
可即便是這種時候,知道自己的生命力燃燒殆盡,修為也將再也不復,換了任何一個上三品都得拼著最後的力氣自爆,狠狠的報復一下。
這才是最常見的情況。
但鄭王府的一些供奉卻提出了另外的觀點。
這種情況放在西域火魔的身上,或許還有別的可能。
西域火魔修鍊魔功,心智遠比同境界武者脆弱,為了苟活,投敵也不是沒有可能。
對方有將西域火魔逼到搖尾乞憐的實力,那麼活捉竹五峰也就不在話下。
畢竟竹五峰跟西域火魔差了一個品級。
竹五峰性情高傲,對鄭王忠心無比。
他應該是被強行活捉,而西域火魔定然是投敵。
這是部分鄭王府供奉們的意見,也是吳成不得不交上去的答案。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
鄭王府的供奉們雖然都有超然於世的實力,但畢竟也都是人。
竹五峰的失蹤牽動了不少人的心神,後來鄭王府里傳出一些不好的傳聞,更是鬧了不少的風波。
雖然鄭王極力壓制這些消息,但還是免不了有些看不慣竹五峰的其他供奉說些風涼話。
這其中西域火魔是風涼話說得最多的一個。
現在好了,輪到西域火魔也沒了蹤影,這因果又輪迴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說西域火魔這樣的強者搖尾乞憐,為了活命投敵,多少有些侮辱人的意思。
但這話放在別人的身上,那是純粹的侮辱,但放到西域火魔的身上,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西域火魔素來囂張乖戾,行事說話也不好相與,在鄭王府擔當供奉多年,但卻沒有一個算得上是朋友的人。
他這種性格,使他做什麼事情都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事情。
而那一絲絲的可能性,就成為了這個論點能站住腳的唯一證據。
那幾個下結論的供奉,多少有報復西域火魔的意思。
這一點,鄭王和吳成都非常清楚。
但吳成為了交差,不得不提上去這麼一個結論。
而鄭王最後沒有要了吳成的性命,只是口頭批評幾句,其實也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鄭王的心底也有所懷疑。
但為了大局,他不得不在明面上堅定的站在西域火魔這邊。
這件事情就這麼草草了結。
只是沒想到,今天又被掀了出來。
「果然是宮裡做的嗎?」
「可這幫手是從哪裡來的?」
鄭王想不明白,永元帝何時掌控了這樣的力量。
即便出動了鄭王府的所有供奉,也不一定能留下西域火魔。
可永元帝卻……
鄭王深吸一口涼氣,不敢往下多想。
「怪不得敢提前南巡,原來是有這般底氣。」
鄭王的面色陰晴不定,此時去查看屍體的近侍返回。
「王爺。」
「可有結果?」鄭王的語氣有些著急。
「內務府的花衣太監不讓驛館的人出去,我只能隔著一段距離觀察。」近侍先是解釋了一下他觀察的情況。
「屍體上的傷口確實和火老的手段如出一轍。」
「而且內務府剛才已經收隊離開了……」
近侍遲疑一下,但還是接著說道:
「總共在門前擺開了七十二具屍體,應該都是我們的人沒錯。」
此話一出,鄭王的手不禁輕輕顫抖起來。
「你確定嗎?」
近侍當即答道:「王爺恕罪,天色昏暗,暗衛都是黑巾蒙面,一身夜行衣,小的也只能從面料等細節判斷。」
「七十二具死屍毋庸置疑,觀察到的細節也能和暗衛對的上……」
近侍越說越是小聲。
只有他們自己清楚這情況有多麼糟糕。
今晚在景侯縣的暗衛總共才七十五人而已,如果內務府展示的屍體沒錯,不是從哪搬來湊數的話,暗衛就是幾近全滅的下場。
「倖存的是送信的那三個?」
鄭王喃喃自語,臉上的表情獃滯無比。
「不對,不對!」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古怪!!」
鄭王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在房間內來回踱步,面色無比凝重。
他的腦子裡,吳成之前的稟報如同一顆生命力旺盛的種子一般,迅速生根發芽,佔據了所有的思考空間。
鄭王極力地去思考其他的可能,但竹五峰和西域火魔已經背叛的可能,卻總是繚繞不去,如蝕骨之毒一般。
「不可能,本王待他們不薄,他們絕不會背叛我!」
這句話,鄭王竟是說出了口。
四個近侍當即低頭躬身,退至房間四角。
有的話他們不能聽,聽了也只能當沒有聽到。
鄭王慢慢平復激動的心情,重新坐回到床榻上。
房間里沉默許久,空氣凝固的幾乎無法流動。
「內務府離開了是吧?」
「我們出去看看。」
鄭王說完,自己一馬當先的走出了房門。
四個近侍不敢耽擱,趕緊快步追上。
他們來到驛館后的樹林,在這裡發現了一些蹤跡。
「唉……」
鄭王撫摸著樹林里殘留的一些焦痕,無奈的長嘆一聲。
「信之前射到哪了,帶我去看看。」
近侍當即按照鄭王的吩咐,找到了之前他用無羽箭射中的那棵樹。
這棵樹附近倒是保持完好,並沒有什麼戰鬥的痕迹。
「王爺,戰鬥是在我射出信件一個多時辰以後才爆發的,負責送信的暗衛應該沒事。」
近侍勉強說些安慰的話語。
今晚一直都是壞消息,他們實在是不敢再往壞了去想。
「明天到了下一個縣城就知道了。」
鄭王拍了拍手上的塵土,發現天色已經亮了起來,枝葉間已經有晨曦透過,慢慢照亮了幽暗的樹林。
……
縣衙里,已經醒來的永元帝也沒有再睡,等來了李玄和徐浪回來複命。
「陛下,屍體已經展示,鄭王的近侍在暗中查看良久,等到我們收隊才進去。」
「七十二具屍體盡數收歸保存,無一遺漏。」
徐浪對永元帝彙報道。
「好,剩下的事情交給趙奉,下去吧。」
「是,陛下。」
徐浪當即告退。
房間里只留下永元帝和李玄。
「真能嚇住他們喵?」
李玄好奇地問道。
「嚇住那些大臣不成問題,讓他們知道知道,不是靠上了鄭王就能高枕無憂的。」
永元帝冷笑一聲,顯然是對這些平日里使絆子沒完的文臣積怨已久。
如今能使一些非常手段,自然要好好嚇嚇他們。
但李玄清楚,只怕永元帝要的不僅是如此。
此次南巡註定了有些人是回不去京城的。
見一切順利,李玄忍不住張嘴打了個哈欠。
熬個夜對他來說雖然算不上什麼,可剛才模仿西域火魔的手段,著實費了他不少心力。
永元帝伸手摸摸李玄的腦袋,對他說道:
「累了一晚,辛苦了。」
「去找安康補個覺吧,等明天到了下個縣城又有好戲,到時候可別錯過了。」
李玄點點頭。
尚總管剛才就跟他分頭行事了。
永元帝讓尚總管綁了下個縣城的貪官,恐怕是又有什麼花樣要玩。
鄭王現在還不知道他的信被李玄截了,只怕明天的表情又要好看了。
李玄告別永元帝,然後回到安康公主的房間,用他習慣的姿勢抱頭就睡。
他早就犯困了,抱著安康公主的腦袋更是感到一陣安心,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睡夢中,李玄感覺到自己被安康公主抱起來。
他肚子不餓,索性就繼續眯著。
吃慣了宮裡的伙食,這出來還真有些不習慣。
永元帝南巡也沒得御膳吃,他此次出行連一個御廚都沒帶。
他身邊的近侍全都是內務府的人,沒有一個是普通人。
可見永元帝也是有所覺悟的。
又過了一陣,他的耳邊嘈雜了起來。
李玄耐不住好奇,睜開眼睛去看。
他們正在離開縣衙,永元帝竟然步行走在最前方,後面依次是大臣和皇子皇女們。
「皇上英明,皇上英明啊!」
「多謝陛下還景侯縣一個青天!」
「吾皇萬歲,大興萬歲!」
「陛下慢走,一路順風!」
「……」
此時,道路的兩旁擠滿了百姓們,歡送著永元帝帶領的南巡隊伍,和昨晚他們入城時的寂靜形成鮮明對比。
李玄豎起耳朵聽了聽,當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景侯縣前任知縣宋尋春等罪犯的人頭一早就高掛城門,然後官差和駐軍滿城通告。
景侯縣的百姓們一覺起來,發現竟是變了天。
縣城各處都張貼了告示,還有官差不間斷的為百姓們朗讀。
明白髮生了什麼的百姓們,涌到城門確認,果然看到了那幾顆熟悉的人頭高高的掛在顯眼之處。
而這裡也有人宣讀告示,每一個罪犯的罪行一一陳列,有不少都是陳年舊案。
隨著這些案子真相大白,沉冤昭雪,有不少百姓當即痛哭流涕,哭得站也站不起來,整個人癱坐在地。
他們大多都是當事的苦主,或是其親朋好友,此時怎能不落淚。
百姓中開始有人拿起石子去砸高掛的人頭,在下面唾罵這些貪官污吏和士紳豪強死得好。
場面一時之間混亂不堪。
維持秩序的官差和駐軍讓百姓們發泄了一陣,之後才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南巡的永元帝還了景侯縣一個公道。
之後,才有了現在百姓們自發送別的場面。
官差和駐軍維持著道路兩旁的秩序,花衣太監保護著永元帝。
永元帝和道路兩旁的百姓們點頭致意。
鄭王面色如常,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但文臣們可有不少表情不太自然。
他們大多跟宋尋春有著一些關係,要是永元帝順藤摸瓜,他們也少不了麻煩。
李玄抬頭看著這一幕,不禁微微一笑。
「阿玄,你醒了。」
安康公主摸摸懷裡的李玄,然後往他嘴邊遞了根小魚乾。
「你早上沒吃飯,餓不餓?」
李玄張嘴接過,咔嚓咔嚓,兩口就咽進肚子里。
他在安康公主的懷裡縮了縮,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眯著眼睛,但耳朵卻高高豎起,享受著街道上的這份嘈雜。
直到李玄感覺到了熟悉的顛簸,這份嘈雜也依舊沒有散去。
漸漸的,就連李玄的耳朵也捕捉不到這份嘈雜了,只剩下車輪骨碌碌轉動的聲響。
但他並沒有感到太過遺憾,因為他知道這樣的嘈雜還會再度響起。
一定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