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降奇緣

「這種待完成的工作之偉大，對於那個覺得有戰鬥的人豈不是一個最好的鼓勵嗎？」

——克魯泡特金

現在的馬其頓本土有多少人口？

誰也沒有統計過。

不過現代希臘東西中馬其頓三個大區加起來也沒有超過300萬人口，佔全希臘共和國不到十分之三，而以現在公元前四世紀這個開發程度，佔得比例只會更少。

而亞歷山大東征波斯時，統帥的兵力最多也沒有達到5萬人，其中除了來自色雷斯、色薩利的屬國軍，希臘各城邦提供的僕從軍還要佔大頭。

馬其頓人渾身是鐵能打幾根釘？更不要說還要抽調本土的人口兵力精英去維持對東方的統治。

結果已經顯而易見了。

你們這些希臘人，嘴上說著不要，實際上這麼多年下來還不是很誠實地干著順民、打手、維持會長的活計？

希臘城邦自相攻伐不休，結果還不是在自己幫著繼業者統治自己？

還有埃及、巴比倫、米底、呂底亞、波斯、巴克特里亞……那麼多地方，希臘人又是作為什麼身份前往那裡的呢？

希臘人是受害者，何嘗不是倀鬼呢？

**

演說家還等著皮洛士的答案。

終於，看到他在沉思之後開口：

「如果希臘人討厭戰爭，他們隨時都可以結束。」

「希臘人的意見很重要嗎？」

「不只是希臘人。」皮洛士說道：

「我們都明白，參與這些戰爭、跟隨著國王們互相攻伐、燒殺搶掠的人並不只是來自馬其頓。其中還有波俄提亞人、埃托利亞人、阿堤卡人、優卑亞人、亞該亞人、阿卡狄亞人、拉棲戴夢人、色薩利人、伊庇魯斯人、克里特人、羅德斯人、愛奧尼亞人、阿埃奧里亞人，甚至伊利里亞人、高盧人、腓尼基人、波斯人、埃及人、庫施人……

「庸懦之輩為國王們提供軍資，蠻勇之徒為他們揮舞刀劍。

「鄙俗之人在宮殿里溜須拍馬，智識之士在營帳中參贊謀划。

「國王們沉溺在亞歷山大留下的幻夢中，而追隨他們的人逐臭於真實的利益。

「所謂繼業者從來都不是一個人，而是聚集在一面面旗幟下無數在貪婪中迷失自我的人。

「他們承受的每一分苦難，都有他們自己的報應在裡面。

「如果要結束這一切，還有比讓他們自己親手結束更好的方法嗎？」

「你前面說的我很贊同，但結論未免太理想化了。要讓人民自己結束這一切，他們至少得有能力統一意見把？」演說家反駁道：

「但可惜人們的意見永遠是不能取得一致的。

「智者和學士尚且爭論不休、用各種下作的手段彼此攻擊。

「這就是為什麼人民需要忍受一位僭主或者暴君，這就是為什麼希臘諸城邦會被馬其頓所征服。

「這就是歷史的必然！」

「他們最終會統一意見的。因為『歷史的必然』會讓他們明白，繼業者們彼此殘殺所需要的一切都是從人民的生產中得來，而這樣的行為恰恰會破壞生產。」皮洛士不自覺地提高音量：

「你看著吧！亞歷山大留下的錢就快用完了。當腐肉被食盡，禿鷹和鬣狗都會散去，到那時，所謂『繼業者』便會被打回原形。

「一旦時機來到，他們都將發現自己並不是命運的掌控者，他們都將明白勞動者才是世界真正的主人。

「他們唯一應該做的不過是鎮壓他們以保住自己的項上頭顱，他們將躲在宮殿里惶惶不可終日而不再去做什麼征服世界的美夢。

「而在宮殿和神廟之外的廣闊世界，人類的進步從來也沒有停止過，以後也不會停止！

「如果說誰能真正決定歷史，那必然是實際參與生產的勞動者……」

「荒謬至極！」演說家忍不住打斷了皮洛士的發言，他已經完全把辯論的禮儀拋下。

他對這種理想論調根本一點都不買賬，嗤笑道：「什麼勞動者，不過是農夫和奴隸！你我這樣的有識之士尚不能說掌控命運，這些人怎麼可能決定歷史？！

「而他們不過是一群下等人，一生都在重複簡單機械的勞作！

「我很同情他們，但他們永遠只會像行屍走肉一樣被動的承受命運！」

「沒錯，農夫和奴隸！就是這些人在決定歷史！」皮洛士激動的說道：

「他們不會永遠都是農夫和奴隸！

「只要他們開始思考，世界上將再也沒有農夫和國王、奴隸和主人！

「他們將做自己的國王、自己的主人，想你我這樣的人的工作，他們都可以完成！

「人類最終將可以能相互理解，而且必然將從勞動者的進步中取得！」

「那樣的未來不存在，人類是不可能互相理解的！」演說家似乎非常失望，只是不斷搖著頭：

「千百年來都是如此……在繼業者們來之前就是這樣了！波斯侵略希臘，雅典霸凌盟友，斯巴達又壓制雅典……這樣的歷史還短嗎？

「早在黃金時代之前，眾神也彼此征伐不休；早在潘多拉打開魔盒之前，這世上就沒有了安寧……

「或許人類會進步，但永遠不會改變。他們不過是會用更精美的武器互相殘殺罷了。

「人類要麼在鬥爭中滅亡，要麼就在這樣的混沌中永遠痛苦下去……」

演說家所做的可怕的精準的預言讓皮洛士心中一驚，接著便不由升起一股怒火。

他握緊了拳頭，鏗鏘有力的反駁：

「哪有什麼神祇！這世間的一切都是人類創造的，在第一個人類睜開雙眼之前，這世界根本是一片虛無！

「你的衣物、由織工所織出；你的身體、由農夫種出糧食所供養；你的語言、由你的父母所教授；你的知識、由無數先輩所積累！

「地上的山川河流、由人類所命名；

「天上的日月星辰、由人類所辨識！

「你眼前的世界、所有有意義的一切都是出自人類的創造！

「你居然說人類什麼都決定不了？」

「……」

「人類不會永遠停滯不前，

「他們終有一天可以明白，人類自身所具有的全部的力量，完全可以靠自己的雙手獲得人世間全部的幸福！

「他們可以互相理解，不再彼此爭吵；

「他們可以自己統治自己，不再需要主人和國王；

「他們可以作為自由的人真正的聯合起來，世界上所有邪惡都將再不能侵犯他們。

「這個世界上的人們值得更好的未來！」

…………

…………

演說家終於沉默了。

皮洛士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激動。但他所說的都是出自他的真心。

或許從前的他不會相信這些，可是現在他願意相信，他真的相信！

或許原本人類的命運就是在混沌中走向滅亡。

但他是一個穿越者，他已經見識了不可能的奇迹。

難道一個穿越者會不被應許什麼？

難道一個穿越者不可以在這世間創造奇迹？

…………

…………

回過神來才發現，夥友們正圍在邊上看著他們。

夥友們都很驚訝，他們從來沒有見皮洛士這樣激動的和人爭吵。

至於皮洛士所說的那些內容，他們並不能完全聽懂，但依然很震撼……

皮洛士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穿過人群向船艙跑去。

他要向這位素不相識的人證明，即使只是個不確定的證據，即使只能證明一個希望。

…………

…………

齊納斯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的少年。

什麼人類創造一切？

什麼人與人的理解？

什麼自己統治自己？

什麼自由人的聯合？

他讀過很多書，學習過很多大師的理論，他有很多話可以反駁。

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來……

就在他發獃的當間，他見他跑進了船艙，又見他抱著一堆白色的東西興沖沖的跑出來。

那是什麼？

那是紙，但又不是莎草紙。

他聽著那少年對他講訴自己的計劃……

易取得的原料，簡單的加工方式，還有「印和刷」，還有更多更多……

讓所有人，農夫、織工、槳手、奴隸都學會文字，學會先賢的知識，學會自己思考，學會創造新的道德準則……

這樣人類就能脫離這苦海了嗎？

有這種可能嗎？

這是怎樣的奇想？

這個少年給他講訴了一個夢。

這個夢實在太美，美得不像這個悲慘紛擾的人間所應該有的東西；

但從一個如此年輕的人的口中說出，又好像如此真實。

明明自己是國王，卻聲稱人民不需要國王。

明明自己是主人，卻說奴隸不需要主人。

或許這樣的人可以終結亂世？

「皮洛士大王，您已經快成一位演說家了。」

齊納斯抹了抹長滿鬍鬚的臉，手撫長袍，笑著向皮洛士躬身致意：

「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的名字叫做齊納斯，來自色薩利。您的母親委託我前來輔佐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