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忽遠忽近

坐在黑漆漆的電影院里，夏殊偶爾裝作不經意間的扭頭，卻看不太清林昊的臉色。還好，從找到座位坐下開始，林昊都規規矩矩地坐在那兒，忙著用手機回復工作簡訊，絲毫不受周圍嘈雜入場的人流影響。

這讓夏殊不由得回想起兩人之前在一起的情景。夏殊屬於那種階段性勤勉，持續性懶惰的人。經常心血來潮為每天的下班時間和周末安排上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自我提升內容，可真到實施的時候，不是堅持了三兩天，便在刷手機中迷失了當初的雄心壯志。而林昊則從來都是惜時如金，可以不說話不挪窩，待在書房裡埋頭工作一兩個小時，簡直比在大學里還要勤勉。

其實這種差別，在大學時就已經顯露端倪了。還記得，以前早讀，碰到頭疼腦熱，稍微有點不舒服，夏殊就會自個兒心疼自個兒，取消早讀。而林昊，除非颳風下雨，否則每天必到。這可能就是兩人同年考六級，林昊的分數竟然比夏殊還高的原因吧。

還記得六級成績出來的那天，剛剛過了及格線的夏殊問林昊，他這麼自律的人，怎麼能受得了和自己這種骨子裡拖延懶散的人做朋友？林昊一本正經地回答，一開始確實很難受，但架不住相處時間太長了，再不習慣也慢慢習慣了。

夏殊當時還感慨，你看這就是時間的偉大之處，讓滄海變桑田，讓習慣都能發生改變。現在想來，只感慨當時自己太遲鈍，他當時處處遷就袒護，表現的已經如此明顯，結果換來的卻是自己對時間的天真感慨，也許相比他諸多沉默無聲的付出而言，自己還真擔得起他口中的沒心沒肺四個字。

「想什麼呢？」夏殊正神遊在外，突然被林昊的一句話拉了回來。

「沒想什麼~」夏殊自然不能說，急忙正色看向前面的大屏幕。偏偏電影還沒開始，正在放廣告。二人前面座位上同樣坐著一對小情侶，趁著光線昏暗，男生寵溺地摟抱著女生，兩個腦袋耳鬢廝磨地湊在一起，男生時不時湊上去擁吻女生的臉頰，惹得女生又氣又推。在電影院這種昏暗的場合，這種舉動也不算太過火，只是此刻在夏殊面前，卻覺得刺眼的很。

夏殊心裡素質再強，也沒辦法裝作視而不見，掏出手機低頭裝作查看工作簡訊。誰知林昊不依不饒，往夏殊這邊側了側身子，問道，「沒想什麼，為什麼笑了？」

「我笑了嗎？」夏殊詫異地問道，不可能，自己怎麼一點都沒察覺到。

「恩~」林昊信誓旦旦地點頭。

「可能是好久沒看電影了吧！」夏殊心虛地胡謅了一個自己聽著都假的理由，轉移話題道，「噓，別說話——電影馬上就要開始了~」說完，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擺出一副認真回復工作的樣子，不再理林昊。

旁邊，林昊的嘴角翹了翹，輕聲說道，「這還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看電影！。」說完，在座位上坐正，目光平靜地看著前方。

嘈雜的環境里，林昊的話夏殊偏偏一個字不漏地聽了進去，夏殊不由得偷瞄了一眼終於安靜下來的某人。兩人自相識以來，確實從未一起看過電影。也許這就是上天註定的有緣無分吧……

與其糾結，不如舒舒服服看場電影。

因為是動作片，情節緊湊，夏殊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在原本自己獨享的爆米花桶里突然碰到一隻屬於男性的溫滑有力的手，夏殊避嫌地想要躲開，卻被林昊紋絲不動地握在掌心裡，夏殊懊惱地扭頭瞪著林昊，誰知林昊坐的端正無兩，一臉的道貌岸然，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屏幕上。

夏殊瞟了眼四周，好在周圍黑漆漆的，根本沒有在意兩個人的小動作。看著不知是無力還是無心，夏殊突然放棄了掙扎，索性一動不動地任由林昊握著……察覺到夏殊的變化，一時間林昊握的越發緊了，十指相扣，纖細粗長的手指緊緊纏繞在一起……

雖然大腦中理智仍在一遍又一遍耳提面命地告誡夏殊，不可以這樣，這樣是不對的，可真面對林昊溫煦如風不驚不擾的親昵時，夏殊以為理智要與身體廝殺一番，結果卻完全沒有。

是的，理智被完全跑到了腦後，夏殊就像逃脫教導主任的天羅地網，偷偷流出來的壞學生，絲毫沒感受到道德的自我譴責……沒辦法，那些壓抑了整整五年的喜歡太多了，她根本收不回來。

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他，為什麼原來很大很廣的世界一下子小到好像只是他一個人。夏殊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些變化，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變化不受自己控制。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這種感覺讓夏殊好害怕，她害怕有一天，她會拋棄偽裝出來的一切，被內心的慾望俘虜。

從電影院出來，兩個人一路沉默無言。穿過格外熱鬧的街道和馬路，林昊開車將夏殊送回家。

回到家裡，夏殊沒開燈，在黑暗裡發了會呆，又走到窗邊往下瞧了瞧，林昊的車果然還停在樓下。夏殊坐在窗沿上，將頭埋進胳膊里，默默地看著樓下。

或許，他也在看著自己。

如果今生註定不能在一起，至少他們還可以這樣互相遠遠地遙望著，像黑夜裡一顆星星遙望著另一個星星。

他們的生日離得很近，剛好差一個月。以前，夏殊經常聽老人說，無論是夫妻還是親人，生日離得近表示有緣分，夫妻會恩愛，親人會和睦。以前，每次過生日，她心中總覺得自己和林昊冥冥中是有緣分的，現在看來，這緣分只是親人的緣分。

夏殊還記得大四那年，就在她生日當天，她從周小泉口中知道了他要出國的消息，不顧一切地去找他，卻被他冷漠回絕。也許老天爺早就暗示了自己，他們註定無緣，只是自己當時被自以為是的愛情沖昏了頭腦，從未上心而已。

說不上是不是因為每次過生日都會揭開心底最深處的傷疤，反正從那兒之後夏殊就特別抵觸過生日。雖然每年過生日，爸媽都會打電話叮囑夏殊，他們不在身邊，讓夏殊自己慶祝一下。但夏殊從來都是敷衍了事，以至於每年生日這天，好像都是在工作中度過。

一開始，夏殊說不清為什麼要如此苛責自己才好過一點，後來慢慢想明白了，可能是因為每次過生日就想起林昊，可明明告訴自己要忘了，結果努力了一年，到了這一天卻發現自己又失敗了……而那些無法釋懷的情緒和強烈的挫敗感讓夏殊根本沒有勇氣一次又一次地面對吧。

因為是認回林家的第一個生日，林勝海早早就打了招呼，無論如何都要親自給夏殊過生日。對於林勝海這樣的老人，突然找到至親的感受，夏殊無法感同身受。作為晚輩，明知道林昊肯定也會在場，兩人見面只能徒增尷尬，雖然十萬個不情願，卻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

夏殊沒想到林琇也來了。

幾年不見，林琇已經出落成了一個身量高挑面容姣好的大姑娘。若不是大伯母介紹，夏殊根本認不出來。但是從林琇看自己的眼神里，夏殊猜出她記得當年的一面之緣。

臨近吃飯的時候，林昊還未露面，夏殊以為她不會來了。結果大舅媽過來喊夏殊和林琇過去吃飯時，卻發現林昊已經坐在了那裡。林琇見到林昊，主動過去打招呼，順勢坐在了夏殊和林昊中間。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大舅媽突然和藹可親地將一把鑰匙送到夏殊手上道，「這是你大舅舅送你的生日禮物！」

「這是？」夏殊疑惑地問道。

「房門的鑰匙~」大伯母微笑著解釋道。

夏殊聞言，心裡不禁感嘆，不愧是有錢人，一出手就是大手筆！

「謝謝大伯母，謝謝大伯！但是我不能要，這也太貴重了！」夏殊趕緊推辭道。近幾年東明市的房價一路飆升，現在的房子只要在市區的少說也一兩百萬，她可不敢輕易就接受這麼價值不菲的禮物！

見夏殊一味兒推辭，大伯母說道，「你先聽我說完！這套房子是你大伯和我的一點心意，你爸媽也是同意的。只是想著給你一個驚喜，之前才沒有跟你說起過！現在，你只管拿著，就當是替你母親收下的！」

大伯母既然把話說到這兒了，想來這房子本是送給母親的，母親又接受了，那夏殊接過鑰匙倒也無可厚非，「可是——」

「可是什麼——你只管拿著就好！」大伯母說著將鑰匙硬塞進夏殊手裡。

說來慚愧，夏殊工作五六年，這些年一直租房子住。雖然工資不菲，扣除日常花銷也剩下了一筆錢。這筆錢，付房子的首付綽綽有餘。只是夏殊從未想過買房，心飄忽不定，買了房又如何。也許這筆錢不過是為他準備的。有一天，她熬不住，放下一切去找他，看看他住過的地方生活過的城市，來一場說走就走不知歸期的旅行。她不知道準備多少錢合適，就一直攢著……

夏殊正因為接了鑰匙而心神不定，大伯母接下來的一句話將夏殊頓時雷的外焦里嫩。

「這房子就在林昊的對門！只不過現在正在重新裝修。一來呢，你在那兒住的舒服，上班也方便，你爸媽再來也有地方住。二來，和林昊靠得近，凡事也有個照應。這段時間，你就先湊合著住一陣兒！」大伯母又說道。

「我倒有個好辦法，林昊剛回國，對國內的情況不熟悉，我看讓夏殊先住到林昊那兒。一來，方便隨時去關照一下房子的裝修；二來，未東和湘南不在國內。先讓他們姐弟兩多在一起相處加深一下感情！你們倆覺得呢？」大伯突然開口道。

「不要！」

「好！」

兩人一起開口，態度截然相反。

明知道他賊心不死，這時候躲都來不及，怎麼可能主動送上門去！

未等林昊再開口，夏殊急忙解釋道，「我在自己租的房子里挺好的」

「房子裝修好了，總要搬進去的！林昊剛回國，許多事情不熟悉，正好你在那兒住一段時間，互相照顧下。等房子裝修好了，你再搬過去！」大伯一錘定音地說道，顯然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

哪有這樣的，雖然是親戚，可終歸是兩個成年人，擠在一個屋檐下，還有什麼隱私可言。夏殊正想著一定要讓大伯改了主意。

大伯轉頭對林昊囑咐道，「昊兒，你今晚就回去收拾出一個房間來！讓夏殊儘快搬過去！」

只要林昊拒絕，大伯肯定不會強人所難，夏殊急忙看了林昊一眼，示意他趕緊將這件事兒推掉。

結果——

「是，大伯！」林昊對夏殊的拚命暗示視而不見，竟然低眉順眼地答！應！了！

他怕是瘋了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萬一擦槍走火，呸呸，萬一發生點什麼不愉快的事兒怎麼辦——夏殊強忍著發飆的衝動，桌子底下用腳狠狠踢了林昊一下，示意他趕緊回絕。

誰知，林昊繼續不為所動，心平氣和地和大伯聊起工作上的事兒，夏殊在旁邊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酒過半巡，大伯母又熱絡地問道，「夏殊年齡不小了吧……上次沒來得及問你，有沒有男朋友？下次一起帶過來，讓我們也認識認識！」

夏殊心裡一慌，不知該如何回答，說有沒法交差，說沒有，萬一像老媽是的做媒上癮，又惹出許多事兒。

等不到回復，大伯母按捺不住好奇心，又問道，「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呀？」

「倒是碰到一些優秀的男生，只是最後還沒確定下來！」夏殊模稜兩可地回到。

旁邊，林昊目光一澀，拿起身旁的水杯若有所思地看著杯中的水。

「就是在考驗了。咱們夏殊這麼漂亮，喜歡她的小夥子肯定多的是。怎麼樣也要挑一挑，找個品貌出眾的青年才俊！」大伯護短地說道。

「那是，那是！」大伯母立刻附和道。

「大伯，大伯母，林昊那兒，我住過去確實不太方便！我們畢竟都是成年人了，都有各自的私生活——」

聞言，大伯母秒懂，隱晦地捂嘴一笑，瞟了一眼林昊，自責地說道，「哎呀，剛才是我考慮不周了！」

「我看沒什麼不妥。咱們林家可是正兒八經的。」誰知大伯母還未說完，大伯直接截胡道，「林昊，你雖然在國外待了好多年，但外國人那些烏七八糟的生活作風可不許帶回來。談戀愛就要找個本本分分的女孩子，不許學那些朝三暮四的，要對人家女孩子從一而終地負責任，聽見了沒有~」

「是！」林昊再次低眉垂首地答應。

林昊恭順的態度在夏殊看來，卻是陽奉陰違，忍不住腹誹，是不是大伯現在隨便點個女生讓他娶進門，他也會乖乖地說是！

「現在林昊回來了，夏殊的年齡也到了，他們的婚事，你要多上心！」作風正派的大伯似乎對年輕人的行事不怎麼放心，轉身言簡意賅地將兩人的婚事交代給了大伯母。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大伯母樂此不疲地說道。

眼睜睜看著自己挑起的話頭，就這麼朝著更加清奇的方向跑偏，夏殊發現自己憑藉著三言兩語根本影響不了他們的想法。

再看看旁邊一貫處變不驚的林昊，想起私下裡的種種，夏殊再次讚歎某人在長輩面前裝模作樣的道行，簡直比自己應對一年365天天天催婚的老爸老媽的能耐，甩自己十萬八千里。

算了，力盡於此，反正自己不搬，也不會有人拿槍逼著自己，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夏殊舉起酒杯，不經意間竟然又喝了三四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