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喬庭君
歷陽當利口似乎並沒有因為夜深而變的安靜,從徐、兗二州前線歸來的斥候終於傳回來前線的戰報,與此同時,竇氏母子的船也已經靠岸。
此時還尚未入眠的桓宇負手立在大帳外,眯眼望著斥候離去的方向,那是眼前這些失魂落魄徙民的所祈望的,一艘通往江南的渡船。
而正當桓宇在漸涼的秋風中惆悵之時,一名衛兵悄聲走了過來,俯首而報:「將軍,營外有一名徙民母子說要見您。」
「徙民母子。」桓宇皺眉而思片刻,隨即便看向衛兵:「他們可說明了身份?」
「這個...倒是沒有,不過他們說有人告知他們,只要到了歷陽,就到江邊軍屯營等候。」
桓宇聞言便已知來人的身份了,就連來通報的衛兵也是在心中猜個差不多了,所便感慨:「或許是那位的客人到了。」
「可是那位卻並沒有來等待他們。」桓宇言落,衛兵又想說話,但是桓宇卻打斷了他:「去把他們請進來吧!」
衛兵似有遺憾的退走,片刻后竇氏母子便出現在了桓宇的視線當中,在衛兵的引領下,竇氏母子到了桓宇身前,竇氏在鄧允的攙扶下,微微棲身對桓宇行了個禮,「想必您就是桓將軍吧!」
「正是。」桓宇面無表情的上下打量了一眼竇氏和鄧允,心中不由的在想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苦難,才讓鄰羌侯的夫人和兒子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他們此刻已經完全沒有了將侯之家的風骨,竇氏勉強在鄧允的攙扶下維持著姿態,而鄧允已經完全沒有了將家子的模樣,神色萎靡,黯淡無光的雙眼早已疲憊不堪,或許倆人身上那件用來禦寒的皮襖才能讓桓宇覺得他們和多數來此的徙民身份不同,可是如今倒也算不上尊貴了。
在沉寂半響后,竇氏又是用委婉的口氣開口:「想必桓將軍已然知曉我們母子的身份了。」
「可是鄰羌侯鄧攸將軍的夫人?」桓宇有些唐突的反應過來,竇氏樸素的臉上抿出一絲苦澀的微笑,緩緩點頭默認了自己的身份。可是桓宇卻並不這樣想,畢竟時過境遷了,如今他們是不是鄰羌侯的遺孀可不是靠這苦澀微笑點頭后能確認的,不過桓宇倒不想為難這對母子。
「那鄰羌侯的忠烈之事想必你們也清楚了?」桓宇注視著鄧允,略帶著遺憾的口氣,竇氏微微垂首,苦澀一笑后故作堅強的回道:「是的。」
桓宇也無言的點了點頭,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對逃難的母子,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去告訴他們的前路有多艱難,而本該來迎他們的喬遜卻沒有來,隨即場面又變回了安靜。
而一旁的衛兵則是淡淡開口:「夫人來此是喬侯爺的意思吧?不過喬侯爺今夜可能無法過來了。」
聽聞此言,不止竇氏母子愣在了原地,連桓宇都有些疑惑,喬遜往來連續旬日了,因為每次時間都不同,所以雖說夜已漸深,桓宇也不敢斷定喬遜不會從江左而來,衛兵怎麼會如此確定呢?
「喬侯爺傳來消息了?」桓宇的問話牽動著竇氏,而衛兵則是一聲嘆氣后,低聲對桓宇回道:「一刻前青州傳來戰報,樂安公世子戰死在大野澤。」
桓宇聞言便在心中暗嘆:「這可夠喬侯應付的。」但再看竇氏母子依舊在等待,桓宇轉而變的平常,笑著說道:「看來喬侯今夜是不會過來了,要不然請夫人在營中歇息一夜,我去信告知喬侯,讓他明日在來接你們,如何?」
自關中到江北,這一路都沒怎麼合眼的竇氏母子對於桓宇的提議自然是盼之已久,不過出身將門世家的他們還是保持著矜持,竇氏和鄧允紛紛面帶謝意躬身道:「那就麻煩將軍了。不過隨我而來的還有同鄉十餘家,不知將軍......。」
這倒是讓桓宇有些為難,不過他也清楚竇氏口中的十餘家可能是百餘家或是千餘家在劫後餘生僅存的了,雖有為難,可還是面無惱意的對衛兵下命:「你去安排吧!」
衛兵領命后便伸出手客氣著說道:「夫人這邊請。」
竇氏母子離去前依舊彬彬有禮,雖然這種禮數在這個時候在桓宇眼裡很不自然,但他打心裡尊敬這對遠來避難的母子,或許心中有對鄰羌侯的敬意,或許是這對母子到了這個時候還刻意維持著自己將門世家的身份,但還是在竇氏母子離去后對空嘆氣,感慨這個世事無常的世間。
而在衛兵安排好一切后回到桓宇帳內復命時,桓宇還是關切著問:「都安排好了?」
「回將軍,都安排妥當了,不過有一點麻煩。」
「什麼麻煩?」
衛兵瞄了帳外一眼,嘆聲回道:「僑司的人來問了。」
桓宇聽后並不奇怪,若是單單是竇氏母子,僑司或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畢竟還有十餘家三十餘口,弄出來的動靜肯定會引起僑司的注意,不過這種場面桓宇已是見慣不怪了,但一想到竇氏母子該如何應對僑司,他多少還是為竇氏母子感到擔憂。
而衛兵則到像個沒事人一樣,「將軍,說起來也奇怪,這歷來無所事事的喬侯,這幾日麻煩事到是都趕到一塊了。」
桓宇聽后才想起了青徐前線的戰報,腦海里拋開竇氏母子便是詢問道:「你之前說樂安公世子戰死,可是真的?」
「當然,回來送戰報的是屬下同鄉,不會有假,不過說起來倒也可惜的,琅玡公現在已經基本消滅了青徐的各路反叛勢力,不過一月王師就會凱旋了,這個時候戰死確實是可惜。」
桓宇聞言又是陷入了沉寂,不過樂安公世子的戰死他倒是並不在意,他在意的而是王師凱旋后,江左形勢的新一輪的危局。
正如桓宇軍營衛兵所言的那樣,喬遜本來是要前往江北歷陽軍屯營的,可是剛出南御道到朱雀橋,便被迎面而來的譙王左丞相府司馬沈房攔住,並且將前線傳來的戰報一五一十的說給了喬遜聽,而喬遜也自當放下去歷陽的行程,匆匆趕回自己的官邸。
剛到中堂的他便遇見了自己的母親龐氏和夫人梁氏以及女兒喬庭君,迎面相遇的幾人都在剎那間征在原地,而喬遜這時才發現,自己如此匆忙卻根本不知道如何開口。
「你不是去江北了嗎?怎麼又回來了?」龐氏帶有責備的看著喬遜,喬遜只是不自然的哼聲一笑,然後負手故作常態的回答:「額...,沒什麼,母親這個時候還沒歇息啊?」
「你對自己的女兒都不管不顧了,老身我哪裡還敢閉上這早該閉上的雙眼啊!」
龐氏的話讓喬遜反應不及,「母親何出此言?」隨即又暗中冷冷的瞪了一眼喬庭君,喬庭君卻不以為然,而梁氏此時也將龐氏攙扶入座,眼見龐氏並無離開之意,喬遜便更加犯難了。
可龐氏卻在入座后又是責怪道:「仲謙,常言男大須婚女大須嫁,君兒今年已經十九了,你這個當父親的難道一點也不急嗎?若是在拖延幾年,你在你那些同僚面前面子也過不去吧?」
「母親說的是,我此次回來...就是為了君兒的事。」喬遜變的有些誠惶誠恐,一旁的喬庭君臉上卻露出了些許欣喜。
已是過來人的龐氏怎會猜不到喬庭君心中的那點小心思,便是追問:「樂安公世子有消息了。」
「正是。」
「那還不快說!」
喬遜嘆了口氣,負手向前走了兩步,「剛剛我遇見了丞相府的沈司馬,他剛從京口趕回,帶來了青徐前線的消息。」
話音落,梁氏便是追問:「那戰事可順利?」
喬遜頓了片刻,微微點了點頭,「琅玡公的軍隊前日已攻陷臨淄,青徐二州已經光復,大軍也是擇日凱旋。」
「太好了。」梁氏聽后終於露出了久違的欣喜之情,喬庭君的容顏也是透著藏不住的喜悅,紛紛都盼著喬遜繼續說下去,可喬遜卻是一臉愁容的頓在原地。
「父親,世子、可還好?」
「君兒。」喬遜的口氣變的溫和,可這聲慈父的呼喚並沒有讓喬庭君感到慈愛,反而讓其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喬遜也不在隱瞞,口氣平淡的說道:「樂安公世子五日前在大野澤督運糧草時,不幸遇到了慕容氏的騎兵埋伏...他戰死了。」
喬遜平淡的一句話瞬間讓氣氛從大喜變成了大悲,也一下子讓本該舉國同慶的青徐大捷在這一家變的沒有那麼重要。喬庭君愣在原地,精緻的臉孔似乎在強忍著傷悲,雙眼怔怔的看著喬遜,似乎在希望喬遜能夠改變這個回答。
「戰報準確嗎?」梁氏不由得為自己女兒擔憂,喬遜卻依舊平靜,非常堅定的回答:「屬實,沈司馬剛剛奉譙王殿下之命,去蔣府通報了這個消息。」
梁氏聞言便是心疼的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喬庭君的背上,溫柔的撫摸著,喬庭君最後的希望破滅了,她強忍著失望緩緩轉身走向了後堂,只有她的背影略顯嬌弱,讓梁氏甚是憐憫。只有坐在那裡沉默許久的龐氏面無表情,或許古稀之年帶給她的從來不是失望,而是失望后該當如何。
僅僅半個時辰后,府中的僕人便來通報,江北歷陽軍屯營的桓宇送來了一封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