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片充滿泥土芬芳的土地
借著這段時間他也基本搞清楚了他現在所處的大環境和小環境,現在他正是處在大宋熙寧二年,東京王相公正得聖上的賞識,弄明白這點讓楊渺放心了不少,因為他有幸來到了這個科技、文化、經濟呈井噴式的年代,也就是說他來到了這個最具活力的一個盛世。-====-
能夠見識一下這個讓人為之癲狂的年代是他榮幸,也是他的不幸,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是一個刺配他鄉的犯人,這就意味著他屬於連賤籍都不如的下等人了,用後世的話說就是他已經被剝奪了政治權力終生。
他要發配的地方是緊靠著應天府的一個縣級監,隸屬京東西路,當然也就相當於應天府統轄之下,按照後世的說法應該是京東西省、應天市、虞城縣,應天府是今天的河南商丘,京東西路也就相當於今天的河北省。
據福伯說楊家原本是武勛世家,但卻因為捲入了一場官場傾軋之中,讓人把多年前的一個翻案而全家抄沒,而他身為楊家獨子則刺配他鄉,本來自太祖改制之後,大宋再無流刑,笞、杖、徒、流通通折為杖刑,刺配也本就是流刑的一種,只不過更為殘酷是杖、刺、配三刑合一,不過這樣他的背上還挨了狠狠的二十杖,由此改刺配應天府虞城縣,有了今天的一行,這還是由於祖上頗有恩蔭,如果這二十杖真的按照正常行刑打實了的話,他這條小命估計現在應該成了一堆骸骨了,當然其中也少不得上下打通關係,家中數十年的積蓄也為之傾空。
接下來的自己應該何去何從?甘心服役賣苦力還是嘯聚山林或是隱居田園?楊渺搖了搖頭,這幾天他想了很多,從小時候記事開始想起,直到他意識的最後一刻,那些似遠而近、似是而非的片段反反覆復在腦中不斷閃現,回想著自己過去二十多年來的一點一滴,就像電影畫面一般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
然而他發現過去的生活對於這一刻來說,好像變得格外的遙遠,彷彿就在夢中,不過從小的教育背景就決定了他是一個不會輕易屈服的人,軍人幹部子弟,骨子裡就滲透了那種堅韌、敢於承擔的個性,然而從發矇起就開始的國學教育又讓他的視野、心胸陶冶得異常包容。
這一切也最終讓他想明白了過來,既然繼承了這具身體,就有必要給這具身體所有相關的人一個交代,人之所以稱作為人,就是因為人是依附社會關係而存在,如果不存在任何的關係,那活在這個世界上也就沒了任何的意義,這是楊渺對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的一個總結。
「這裡,就是我新生活的第一步了。」既然決定了要為這副身軀擔起責任來,他就會絲毫不打折扣的執行下去,這就是一個男人的使命。
船上的地方小,能行動的地方也就是船艙到船頭之間,帶著濕氣的河風透過窗戶的縫隙不斷的掠過他的身體,吹得他臉頰邊涼涼的一覺起來背臀上的傷彷彿結了不少的痂,又癢又痛,睜開眼睛一看,船艙外天色已經是大亮,外面傳來一陣輕微的鍋碗清脆的碰撞聲,他知道這是福伯在弄吃的了。
楊渺暗嘆了一口氣,又趴了下去,將窗口帘子輕輕撩起,清涼的風順著口子灌了進來,讓他頓時清醒了不少。
「少爺,早食弄好了,你身子骨還沒好透徹,就在船艙里用吧,受了風寒就不好了。」福伯將碗中的混合物攪拌了一下之後小心的放倒楊渺面前。
「嗯!」楊渺哽咽著扒拉著碗中的食物,口中的稠狀液體他始終沒有搞清楚是什麼食物,也沒有問,只是默默的咀嚼著,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生怕打亂了這寧靜的氣氛。
見到幾天前還不知生死的小主人現在臉色逐漸的紅潤起來,福伯眉眼間滿是慈愛與歡喜,又想到汴京城中孤苦伶仃的老夫人,心中又沒由來的一陣酸楚,這都是怎麼了,堂堂世代功勛的楊家突然之間就破敗了下來,小主人還要刺配他鄉,楊家難道就這樣敗了么?想著想著思緒就飄到了遠方,視線彷彿陷入了另外一個空間,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口中喃喃細語,「少爺,你可要撐下去啊,老夫人還在京師等你傳宗立業呢!」
楊渺勉強了笑了笑,「放心吧,福伯,我會活得好好得的。」
「那就好,那就好!」福伯那蒼老的聲音中帶著厚厚的疲憊,「少爺,進去趟會兒吧,睡一覺起來興許就到了,你身子骨剛好,可經不得風。」福伯那關切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讓楊渺頗為感動,福伯的年紀其實並不是太大,楊渺在偶然間也問起過,只不過四十齣頭,但經歷過楊家這段時日的劇變之後,瞬間蒼老了十歲,如今看上去卻和五十歲的人沒什麼區別了,看得他看得一陣心酸,人世間的冷漠在後世已經有越演越烈的趨勢,興許只有在這個時代才能感受到一點人世間的溫情,「福伯,我的病好了,不用吃藥了,你歇著吧。」
「那如何省的,大夫說你重杖加身,外加腎疲胃虛,一定要吃完這幾帖葯才能夠痊癒的,你身子才好,可不能再落下病根,要不然將來回京我又有什麼臉面面對老主人!」福伯說著說著眼眶就泛紅了起來。
「我喝,我喝!」楊渺苦笑著接過了那粗瓷大碗,望著那黑烏烏的還漂浮著藥渣的一碗湯藥不由凝了凝眉頭,捏著鼻子一口氣灌了下去。
「客官,過了這道灣就到黃口渡了,你們可以從那裡沿官道過應天府再下虞城!」船艙外傳來一個低沉而又老實的聲音,楊渺知道這是船工聲音。
福伯一聽頓時變了臉色,一步跨了出去,急聲道:「不是說好的直接到虞城的么。」
「黃口渡上去要轉道涇河,水急而河道狹窄,不便於行,客官走官道怕是還快點,再說你那點船資只夠到黃口渡,我也要養家糊口不是,何苦為難我一個小民。」
「我家少爺身子骨有傷,你在這兒把我們拋下,這不是成心害我家少爺么?」福伯急急的爭辯著,語氣中已經帶上了火氣,出門在外處處艱難,卻不想一個船工也能刁難自己。
兩人在外爭吵了起來,楊渺在船艙內卻是聽的一清二楚,情況再明白不過了,這船家明顯是要挾機要價,想要多賺兩個船資而已,他也知道自己的身家剩下的已經不多了,從吃的東西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彎腰跨出艙外,對福伯道:「算了,福伯,我們就在前面下吧,我正想瞧瞧應天府的景象呢。」
「少爺,你的身子還沒好透徹!」福伯臉上充滿著關切。
「不礙事的,咱們慢點走,交押的日子不是還有幾天么!」清晨的冷風一吹,楊渺直覺得骨子裡透出一陣冰寒,但還是強忍著沒有表露出來,看來這具身體原來的底子還真不怎麼樣。
一柱香的功夫,在轉過一個湍急的河灣之後,飛蓬船飛速順水直下,到了船夫口中所述的黃口渡,雖然眼前的情形與楊渺想象中有點出入,稍顯有些簡陋,但船來船往也顯得頗為熱鬧。
在福伯的攙扶下,走出船艙,踏上這片帶著濃重泥土氣息的土地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個原始的農耕景象,但熙熙攘攘的船隻擠滿了渡口,讓這個新興的村落看上去倒是頗為新簇,而且到處炊煙裊裊,在不遠處還有個集市,看起來頗為興盛,估計也是在這渡口興起之後才逐步興旺起來的。
一路上他也見識了這個時代漕運發達,據福伯介紹,圍繞四大渠的糧運、綱運每年數以萬計,彷彿人之經絡四通八達,將整個身軀都盤活了起來,官運發達,**當然也隨之發展了起來,各處的商賈、走販沿著內河道將各處的特產帶到了各個角落,而這個集市估計就是這樣的一個小集散地。
「少爺,你身子骨還沒好,在船上待了這麼些天,要不我們就先在黃口渡歇息一天,鬆鬆筋骨,明兒一早我們再啟程。」福伯對他的關切之情言露於表,但一想到袋中剩下的不到一百文錢,心中又頗有些擔慮。
福伯憂心忡忡,而楊渺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前景渺然,在一個不熟悉的社會環境中過著不熟悉的生活,這是無論任何人都不會有安全感的。
望著周圍熙熙攘攘的大小船隻,楊渺再抬頭望了望天色,點了點頭,「我們還是去應天府吧,順便看看應天府的景象!」
福伯想了想,心有不忍,但望著小主人堅持的表情又只得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