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晉江獨發

義大利米蘭,倫巴第，um主校區。

黑髮黑眼的少年拖著行李箱，惆悵地望著面前的建築物群。

「dormitorio，dormitorio……」單手捂住額頭,少年喃喃，「早知道剛才那個人說要帶我來的時候就該接受的,真是失策……」

事實證明,即使能在地下墓穴里穿梭自如，倘若因此就過分樂觀自己在城市中的認路能力……一定會吃大虧。

第二次對著天空嘆氣，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迷茫的東方少年涼宮奈決定進行一件大多數迷路人士都會做的事。

她叫住一個剛從她身邊走過的金髮女生……

「那個,抱歉打擾一下。」（義大利語,下同）

女郎回過頭來，看清喚住自己的人後，金髮女郎那雙祖母綠的瞳仁閃了一閃。

「你好，我是新來的轉校生。」保持著禮貌的微笑，涼宮奈語氣誠懇，「麻煩你，可以告訴我男生宿舍該怎麼走嗎？」

米蘭九月的陽光下，涼宮奈看到綠眼睛的女郎勾起唇角。

被求援者答應了迷路少年的請求，相當爽快。讓涼宮奈略感意外的是愛麗絲說她正好也要到那附近去，所以兩人可以一起過去。

愛麗絲，金髮女郎的名字。

「s……『shuo』jin是東方人吧？」走進那些高高低低的建築群中，互通姓名后，金髮女郎愉快地詢問新朋友。

「嗯，是的，可以看出來嗎？」沒有糾正對方的發音，化名左近的涼宮奈摸了摸自己的臉，笑笑。

「相當明顯。」愛麗絲做了個誇張的表情，「你是日本人？」

「不，我是中國人。」

愛麗絲面露驚訝，「哦……抱歉，你看起來很像日本人。」

涼宮奈有點無語，又不好直接反駁，只好微笑道：「大概在大多數西方人眼裡，東方人都長得都差不多。」

邊說她唇角邊牽起一個靦腆的弧度，做完這個動作一股熟悉感驀地襲上心頭，涼宮奈一愣，接著反應過來了——自己現在的這個笑法，和左近那傢伙初次見她時的笑法一模一樣。

不僅如此，她現在用的也是左近的臉，連身高都和左近一樣……

唔，這樣說起來的話，其實愛麗絲說的沒錯，自己現在這張臉的確更接近日本人的長相一些。

「哦，我真抱歉，s、su……」愛麗絲突然沒了聲音，思緒被打斷的涼宮奈抬起眼，金髮女郎正微張著嘴，一臉糾結，半晌嘆口氣說：「我可以直接叫你『近』嗎？你知道，我們真的不太習慣那種奇怪的發音……」

「當然可以。」涼宮奈立刻說，微笑，「『近』是我的名字，這麼叫完全沒問題。」

愛麗絲也笑了，神色輕快：「近是自己一個人來米蘭留學？」

「嗯……也可以這麼說吧。」涼宮奈笑得深了些，「第一次來義大利，見到什麼都覺得新奇呢。」

忽然某個金屬牌躍入眼帘，涼宮奈停住腳步，仰望牌子上的標識。

「啊，原來在這裡。」

「是的，那裡就是男生宿舍了，有兩人間和一人間。」愛麗絲也停下來，望著宿舍樓的目光轉向涼宮奈，「近的義大利語說得很棒，日常溝通肯定沒問題。」

「哪裡，你太誇獎了，其實還差得遠呢……」涼宮奈撓撓頭髮，垂著眼笑。

「近也是從亞洲來的，或許能和他分在一個宿舍呢。」

撓發的手一頓，涼宮奈有些訝異地看向金髮女郎。

愛麗絲正用一種火辣辣的目光看著她。被那種詭異的視線盯著，涼宮奈莫名地有種自己卷進了什麼奇怪事件的既視感……

「近。」

「是？」

「亞洲男人比較靦腆對嗎？」

「呃，怎麼說呢，這個……大致是不錯……」

「超級不喜歡女方主動？」

「那也不一定，每個人性格不同……」

「近！」

「……是？」

「你是亞洲男人，你是不是也討厭直白的女人？」

「……」涼宮奈認真地思考，作為一個內在真女性，她有沒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

「**！」半晌得不到回答的愛麗絲懊惱地罵了一句，「那混蛋說的竟然是真的……近，你幫我一個忙吧！」

涼宮奈回神，「嗯，什麼？」

「我要寫情書給一個男人，你幫我一起想吧！」

「……你要寫情書……」

「嗯！」

「要我……『參謀』？」

「對就是你！」

「……愛麗絲喜歡的那個男人來自亞洲？」

「日本！」

默了兩秒，涼宮奈忍著翻滾的不良預感，對金髮女郎微笑：「愛麗絲，那個有幸被你喜歡的男生的名字是——？」

愛麗絲的眼睛亮得驚人。

「sawadatsunayoshi。」

發音真准，真的。每個字都咬得十分到位，與「碩近」真是天壤之別。

意中人的名字念得很准，寫情書的決心非常強烈，拜託別人幫忙的態度相當懇切，所提出的也不是什麼「借樊將軍頭顱一用」此等過分要求……

唯一的問題是，被拜託的人不太想伸出援助之手……

情書，又見情書。

涼宮奈突然想起許久以前在課本上見到的一句話——

【歷史，總是呈螺旋形上升……】

……

……

亞洲的男性是不是都靦腆，這個她無法確定，但沢田綱吉的話，是的，他是那種收到女生情書就會臉紅的傢伙……

……是的吧？

走進男生宿舍樓的時候，涼宮奈有些憂鬱地想，自己和這個世界脫節了四年，她對國際友人信誓旦旦說東方來的兔子很乖很羞澀，可沒準那隻兔子已經進化到了就算見到陌生女郎穿著蕾絲弔帶躺在他床上也面不改色的地步……

這真是個悲傷的推測……所以涼宮奈決定不再想它，一心一意找到那間據說住著「一個很溫和的東方青年」的二人間寢室。

沒錯，涼宮奈這次來um大學是開了掛的。最初某人的降落地點在並盛，不久她聯繫上了mary，動用了某些特權……

因此我們的sk校正器今天可以站在這裡，拿著學校給的鑰匙，一把可以打開這扇標著「4o2」的門的銅鑰匙，光明正大地推開新世界的大門……

輕輕吸口氣，涼宮奈把鑰匙放進衣袋，抬手敲門……手沒碰到木板。

——在她的手觸到木門之前，那扇門突然悄無聲息地朝里開了……

失去了目標物的左手滯在空中，手的主人呼吸發緊……

狹長廊道的空氣有些沉悶，走廊盡頭有人正低聲說話，帶著濃厚口音的義大利語，涼宮奈聽不懂那人在說什麼，也不感興趣，她所關注的……

一抹白色出現在門后，那抹白很快展開，然後純白襯衫的主人便映入她的視網膜。

棕發蓬鬆，似乎還帶著些水汽。皮膚相較起一般的日本人顯得過分白皙，但並非是那種久不見日光造成的病態蒼白。地中海濕潤的氣候似乎也感染到了這個來自亞洲的青年，他的棕色瞳仁潤澤得不可思議。看到門口的陌生人時棕發青年顯然也怔了一怔，旋即溫和地彎起眼梢。

這張臉，過去涼宮奈曾見過幾次，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宛如挪威的極光般既迅速又輝煌，剎那便烙印在記憶里成為不滅的單幀剪影。

「你好。」沢田綱吉伸出手，面帶微笑，他說的是義大利語，「左近是嗎？我是同住在這裡的沢田綱吉，很高興認識你。」

那隻手友好地停在她身前，涼宮奈怔了兩秒，定定神，伸手握住。

——手掌有薄繭，對方應該有長期握著武器的習慣，從繭的位置來看，很可能是……

猛地回過神來，涼宮奈暗啐自己一口，丟掉可怕的條件反射，沖面前的人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啊，原來如此。」

沢田綱吉一怔，「嗯？」

「剛才在宿舍門外，遇到一個要找『俊俏又溫柔的東方青年』的金髮美女，我說我就是啊，結果被無情地嘲笑了呢，『五官模糊得像ps失敗的產品』什麼的……」涼宮奈攤攤手，「真傷心啊，被美女那樣說。」

未來的合宿人可疑地沉默了，涼宮奈猜他大概在猶豫是該吐槽還是該含糊地笑笑，一秒后沢田綱吉給出了回應：「左近是中國人？」

直接避開了敏感問題啊……嘖，好狡猾。

「嗯？看得出來？」涼宮奈做出一個詫異的表情，「真難得，我被很多人誤認為是日本人呢。說起來，聽說綱吉是日本人來著……可以吧，叫你綱吉？」

「啊，當然可以。」沢田綱吉笑笑，「國籍的事，我只是曾聽宿舍管理員說起過，新來的舍友是中國人。『左』是姓氏吧？」

「嗯，發音會困難嗎？難的話你也可以叫我『近』喲～哦不過我聽你發音挺準的。」

棕發青年露出一個淺笑。

「我學過一些中文。」

心跳快半拍，涼宮奈穩了穩情緒，語氣驚訝：「誒，那倒是很厲害……漢語出了名的難學呢。」

「的確博大精深……所以，如果以後遇到困難的話，可以找你幫忙嗎？」

「這個么，」涼宮奈聳聳肩，「要是你現在幫我拿一下行李的話……嗯，當然。」

「啊，非常抱歉。」一抹赧色自白皙的雙頰透出，沢田綱吉立刻接過新舍友的行李，「請進。」

「謝謝。這玩意重死了……」鬆開拉杆，涼宮奈裝模作樣地甩甩手，跟著沢田綱吉往房裡走。

房間不大，但住兩個人綽綽有餘。涼宮奈粗略看了看，兩室一廳一衛，衛生間和洗浴室在一起，浴室很整潔。

「我住東面那間房。」沢田綱吉說，「另一間房之前住的是一個丹麥學生，他走得比較匆忙，一些東西還沒收拾乾淨……」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涼宮奈正好推開那間房的房門，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撲面而來……

涼宮奈忍了忍，定睛朝房內望去，發現「一些東西還沒收拾乾淨」這句話真是太含蓄太客氣了……

mary究竟幹了什麼，這間房的前主人竟然連thinkpad都沒帶就跑了……

書桌，地板，床鋪，到處都亂糟糟的；木床邊，幾團皺巴巴的紙巾耐人尋味的躺在地上……

涼宮奈迅速合上房門，轉身。

「我想我需要購置一些生活必需品。」她誠懇地望著舍友，「你知道最近的超市怎麼走嗎？大型超市，有好幾層的那種。」

……

自選超市的話，其實學校里也有。但左近君已經說了，要大型的，分好幾層的那種……這樣的supermarket基本在校園外圍一千米內都找得到，校園內卻往往欠奉。

作為即將朝夕相對三年的舍友，面對新夥伴狀甚惆悵的「米蘭好繞啊有點擔心找不到路」……沢田綱吉感到自己必須肩負起領路的責任，義不容辭。

於是他笑著說：「正好，我也要買一些日用品，一起去吧。」

天知道為了明日開始的新學期，某人的儲物櫃早就裝得滿滿當當……

總之，彭格列十代目一時的於心不忍，直接導致了他原計劃的悠閑午後徹底泡湯，圖書館之行變成超市雙人游。

到了超市，涼宮奈拿出剛才在車上臨時列出的購物清單，「東西比較多，我們要輛推車吧。」

沢田綱吉無異議，很自然地就去推了一輛購物車過來，涼宮奈看著清單:「首先是酸奶。」

推著車的人一頓，側臉望來：「酸奶的話，在樓上，三樓的冷藏區。」

「唔，這樣啊……那就先買別的~炸雞和比薩有吧？在哪裡？」

「……那些都在四樓。」沢田綱吉有點無奈，「雖說超市的四樓也有，但如果想吃炸雞和比薩還是去別的地方比較好。你已經餓了嗎？」

「一點點。嗯……看來二樓都是生活用品呢，那就先買這些好了，牙膏牙刷毛巾塑料杯，洗面奶衛生紙衛生……」突然噤聲。

沢田綱吉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涼宮奈迅速收起清單，從他手中接過推車。「走吧，我看到塑料杯在那邊。」

……

在二樓逛了一圈，購物車已經滿了一半。

某樣女生必備品正在打折，折扣牌面積又大顏色又鮮艷，涼宮奈經過的時候想看不到都不行，上面的折扣……真讓人眼饞。

mary只給了她兩千歐元，交了這學年的註冊費后，剩下的大概只夠自己兩個月的生活費……

好想在這裡把東西都買全啊，肯定能省下不少……

某人瞟了自從進了超市一直與她形影不離的某十代目一眼，後者莫名地感到一陣陰風吹過……

就算現在支開沢田綱吉，涼宮奈陰鬱地想，付賬的時候一樣是大難題，肯定會看到的，到時我們的十代目得怎麼想啊……

再三糾結，最後涼宮奈心痛地決定衛生巾還是回校后，一個人的時候再買……

啊啊要是能一個月三十天永遠保持男生的樣子就好了，為什麼生理期期間不能性別變換嚶嚶嚶！

「還有什麼要買的嗎？」沢田綱吉問。

眼角里再瞥了某折扣牌一眼，少年……少女……少年怨念地搖頭：「沒了，我們去三樓吧。」

……

三樓是吃貨的天堂。

記不得一路究竟拿了多少包不同牌子不同口味的夾心餅乾夾心糖，總之當涼宮奈風塵僕僕地來到酸奶區，那輛推車已經完全飽和了……同時涼宮奈也猛地記起，她是個窮光蛋……

萬分不舍地把零食君們抱出來，忍痛放到一邊，涼宮奈別開臉，悶頭拿酸奶。

「這些，都不要了？」身旁的青年問，隨手拿起一袋被拋棄的橘子味夾心餅。

「嗯。」涼宮奈悶悶地說，「我買酸奶就行。」

沢田綱吉沒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涼宮奈直起身，拍拍手，「好了，去結賬吧。」

沢田綱吉隨意地瞥了購物車一眼，然後視線僵硬了，「這些……你都要？」

涼宮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對啊。哦你要不要也買一些，我在酸奶上超小氣的，不會分給你哦。」

沢田綱吉震驚了，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可惜宿舍里沒有冰箱，不然我還要多買點的……」某人嘟噥。

「……酸奶一次買太多，喝不完會壞的。」

涼宮奈斜了他一眼。

「怎麼可能會壞！」

怎麼不可能，那是酸奶不是塑料杯……

「在它壞之前就全進我肚子了好么，就這些……」皺皺眉，涼宮奈為難地思考，「四天？還是五天？嗯……省點喝的話勉強夠五天。」

沢田綱吉：「……」

涼宮奈彎腰拿起一包酸奶，掂了掂，笑眯眯地看向沢田綱吉：「沒見過這麼和酸奶相性好的人對么？」

那雙棕色的眸子似乎閃了閃，再仔細看卻只是一片溫和，眼睛的主人笑了笑，輕聲道：「啊，挺少見的。」

但並不是從未見過。

涼宮奈插在衣袋中的手微微一顫，視線不知為什麼定住了。

超市裡人來人往，她卻只看得到那個棕發青年，眼裡映的是他神情淺淡的面容，耳里聽的是他若有所失的嗓音。

廣播里忽然開始播放一則尋人啟事，對視的兩人驀地回神。

涼宮奈先移開眼，她握住購物車推桿，垂下的眼睫掩去慌張。

「快走吧……等會兒人多了。」她埋頭走向收銀台。

沢田綱吉沉默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