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 塵埃落定(大結局下)
太子怕夜長夢多,也是秉著一口氣故意跟祁野較勁,在祁野離開太子府後,太子立即下令讓北鎮撫司放人。
指揮使本想傳信給祁野,卻被太子派人盯住,只能咬著牙把謝磐父子送出了詔獄。
太子聽方謀士所言,並未急著把消息透露給謝任飛,而是把他和乾西王府其他人關到了一起。
多日沒見到家人,謝任飛第一時間便問:「溶月呢?溶月在哪兒?」
「表哥!」謝溶月抓著欄杆哭著喊道,他們關在走道兩邊,謝任飛問她:「孩子沒事吧!」
「沒事,表哥孩子沒事。」
祁承序惡狠狠咒罵道:「你們這對姦夫\淫\婦!你們會下地獄的!」
老王妃和謝氏一言不發,關在詔獄這幾日,二人已經知道了謝溶月和謝任飛之間的事。
自從祁承序好起來,無一日不在詔獄里痛罵謝溶月和乾西王府,若不是現在他和王府的存亡綁在一起,他一定會戳穿謝溶月的身份!
祁承序抓著欄杆沖走道盡頭大喊:「我要見大人!我要去衙門和這賤人解籍!我要休了她!來人啊!來人啊!」
「吵什麼!」錦衣衛煩躁上前,在外頭抽了祁承序一鞭子,將他打翻在地。
「你們自家的事,得等大事處理完了再說!哼,不過我勸你還是死心吧,出了事就想割席?完了!」
錦衣衛揚長而去,謝溶月冷笑道:「祁承序,你別白費功夫了,你這輩子都別想丟下我。當初若沒有我,你跟你爹你娘就只能去睡大街,如今看王府要出事,你想跑?怎麼什麼好事你都想占?」
「閉嘴!閉嘴!!閉嘴!!!」
祁承序不能接受事實,捂著耳朵大吼。
整個牢房裡亂鬨哄的,唯一鎮定的只有武定伯,他靠在牆邊失神的想,活成這個樣子,其實死倒是最好的出路。
人果然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謝任飛趁著騷亂爬到欄杆邊,他左右兩邊關押的是謝氏和老王妃。
「娘,祖父和謝恆被關在何處?這些日子你們誰都沒有畫押對吧?」
謝氏道:「前幾日你祖父被叫出去過一次,方才你被帶來之前,剛來的幾個人把他和謝恆帶走了。」
謝任飛點了點頭,「看樣子畫押的供詞果然是假的。只要祖父和謝恆都不鬆口,再過一陣子太子一定會迫於壓力釋放我們。」
他還對脫身抱有期待,大不了就是把罪甩給下面那些商賈,他是乾西王府的外孫,誰都不能動他。
謝任飛靠在牆頭,長吐了一口氣。
他不敢睡,緊盯著入口處,想著等謝磐回來,找機會跟他商量脫身的辦法。
可左等右等,直到牢房高牆上的窗戶,透進來的日光慢慢消失,天色暗下來,謝任飛心裡多了一絲不安。
「來人……來人啊!來人啊!」
「來了來了,吵吵什麼?」
「我外祖人呢?謝恆人呢!上午審的,這個時候也該審完了吧!我外祖是王爺,你們不能刑訊逼供!」
「哦,你說乾西王?他早就回王府去了啊。」
「什麼?!」
這句話驚到的不僅是謝任飛,還有老王妃一行人,老王妃本來躺在床上,聽了這話一下子滾了下來,爬到欄杆邊道:
「王爺回去了?為什麼!為什麼王爺回去了,我們卻要留在這裡!」
「誰讓王爺自己認罪了,而你們偏要包庇謝任飛?」
錦衣衛哂笑道:「前兩日乾西王就已經把真相和盤托出,還在供詞上簽字畫押,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把謝恆帶走。太子殿下請示過皇上以後,乾西王被貶為乾陵郡王,先回王府安置去了。」
老王妃努力挺起上半身,喘息粗重,像只脫水的魚。
「他、他只把謝恆帶走了?他、他竟然只把謝恆帶走!謝磐,謝磐——」
老王妃目眥欲裂,忽然僵直了身體,噗地一聲噴出一口血。
謝氏抓著欄杆撕心裂肺的喊道:「娘!」
錦衣衛趕緊喊人進來把老王妃帶了下去,謝氏放生大哭,謝溶月沒了之前的鎮定,失魂落魄的呢喃:「不可能、不可能……」
絕望的陰影籠罩在眾人頭頂,翌日清早,錦衣衛放飯時,謝氏問道:「我娘如何了?!」
「死了,屍體已經送到義莊。」
「我娘是乾西王妃!屍身為何不送到王府!為何不發訃告!」
「送了,乾西王不收。」錦衣衛一臉同情的看著他們,「乾西王說了,販賣阿芙蓉是重罪,而你和老王妃這麼多年來放任謝任飛在江州為非作歹,才會致使他幹了這些錯事,王爺正準備切結書,要與你們恩斷義絕。」
謝氏兩眼一翻,巨大的打擊使她一頭栽倒在地。
謝任飛慌了,大聲喊著娘,錦衣衛已經有了經驗,叫來兄弟又把謝氏帶了下去。
謝溶月哭了,她隱隱有預感,這回她怕是逃不掉了。
祁承序叫住錦衣衛,驚慌失措道:「兄弟,求求你,求求你幫我給我哥帶句話。我哥是護國公!你讓他救救我,我對乾西王府的事一無所知!我發誓!我要與謝溶月和離!求求你們了!」
錦衣衛:「國有國法,出事前你要休妻誰也攔不住,可現在,你就別想了。有這個功夫,不如多吃幾頓飽飯,否則……以後就再也吃不上嘍……」
祁承序摔坐在地。
謝氏身體比老王妃強健得多,挺過來以後又被送進了牢中,這次她沒有了先前的鎮定,像個潑婦一般每日都在辱罵乾西王和謝恆,偶爾甚至把謝任飛看成謝恆,隔著欄杆就要掐死他。
她雙目渾濁,模樣瘋癲,怕是已經失心瘋了。
謝任飛撐了幾日,再也不能哄騙自己謝磐還能救他們,他們已經被徹底拋棄了。
「來人!我要認罪!你們去把謝磐和謝恆抓回來!阿芙蓉的事,是謝磐替我聯絡的東瀛人!他才是指使我的幕後黑手!」
指揮使連夜提審謝任飛,在拿到供詞后,第一時間交到了東宮。
太子捏著供詞渾身顫抖,終於,他的計劃終於奏效了!
「去王府抓人!還有,立即把護國公給孤叫來!」
祁野到了東宮后,太子把供詞拍到了他的面前,「護國公,你自己看看,你好好的看看!」
「若沒有孤孤注一擲,雷厲風行!這份供詞你要拖多久才能拿得出來?現在,你還要質疑孤的決定嗎?」
「謝磐和謝恆帶回來了嗎?」
「孤已經派錦衣衛去抓了。這半個月孤一直讓人圍著王府,連一隻蒼蠅都不可能飛出來。只要乾西王伏法,雁城那群人群龍無首,到時孤要親自出征,剿滅亂黨!」
太子彷彿看到了萬民朝拜的場景,笑的直不起腰來。
祁野滿眼嫌棄,別過了頭。
正在這時,一人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殿下,殿下不、不好了……」
祁野目光如炬,立即轉過身。
太子笑聲一滯:「什麼?出什麼事了!」
「指揮使帶人沖入乾西王府……卻,卻並未找到、乾西王和、謝恆的蹤跡……」
祁野立即衝出了東宮,太子呆怔了許久,失聲喊道:「不可能——」
祁野一路駕馬飛奔,趕到乾西王府,他麾下的影騎頭領之一寒露慘白著臉,跪在了他的戰馬旁。
「屬下無能,讓謝磐謝恆逃了,請將軍降罪!」
祁野聲音嘶啞:「確定是逃了?」
「屬下和錦衣衛已經搜索了數十遍,所有做事的下人也確認過,都並非易容。謝磐和謝恆……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人怎可能憑空消失!」祁野腦中精光一閃,「地道!去看看是否有地道通向城外!立即派人把城門看守住!再領一隊人去城外搜尋!」
祁野下達完命令以後,太子才姍姍來遲,他下馬時腳下一崴,險些跪在地上。
「祁、祁野,方謀士在房內懸樑自盡了……孤錯了,孤竟然被他給騙了!」
太子見到方謀士屍身的那一瞬,才知道自己被騙了,方謀士只是個死士而已。
太子無助極了,「孤命人把這裡看的很牢,他們兩個怎麼可能……」
「將軍!找到地道了!」寒露飛奔而來,「就在正殿和偏殿的拔步床下,看樣子至少挖了幾年了。地道里有腳印,二人就是從地道離開的。」
祁野怒不可遏,「太子殿下,您不是說王府抄家之時,裡外上下你都派人仔細檢查過嗎!」
太子抄了王府,抄走了不少金銀財寶,不想旁人獨佔,故而並未允許祁野帶人來搜,他本以為出不了什麼大事,沒想到正是因為他的貪財和疏忽,放走了本來手到擒來的逆賊。
他摔坐在地,身上的蟒袍和冕旒全都歪了,祁野閉上了眼睛,他雖痛恨太子得意外形,愚蠢自大,可如今除了他再無合適的君主可以追隨,他只能盡量保護這個蠢上峰的形象。
祁野瞥了眼錦衣衛:「還不快把殿下帶回東宮!這裡有本將軍足矣。」
太子現在不敢再忤逆祁野了,被架起來后,他紅著眼對祁野道:「護國公,全都靠你了!」
祁野當機立斷在京師四周建立起包圍圈,但即便他搜尋的再徹底,也找不到謝磐和謝恆的影子了。
早在幾天之前,這兩人就已經趁機逃走,由於他們剛回到王府時,就整日閉門不出,寒露開始日日去叩門檢查發現二人都在,太子又沒說府上有暗道機關,導致寒露也疏忽了,這些日子就沒派人去查。
送到殿內的一日三餐,都被倒進了恭桶里,廚子也在二人被發現的時候自盡了,誰都不知謝磐什麼時候收買了他,更不知道是誰做接應將謝磐和謝恆救走。
唯有紀舒和祁野猜到了一個人,一個看起來最沒可能,但又最有可能的人。
賢親王。
祁野派人去嶺南尋找,果然早已人去樓空,這個賢親王恐怕也早知道自己母親和謝磐的苟且,還有他自己的身世,之所以一直裝懦弱老實,不過是跟他親生父親一樣的生存偽裝罷了。
謝磐和謝賢下落不明,天治帝得知內情后吐血三升,將太子罵了個狗血噴頭。
太子那麼多的功績,也抵不過他放走一個叛賊的罪來的重。
天治帝如何處置太子,祁野不在乎,他現在滿心想的都是要儘快出兵討伐謝磐,否則讓他和謝賢的軍隊從雁城一路打過來,還不知要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求生無門,朝廷現在的決策很重要。
祁野半跪在天治帝榻前,聲音擲地有聲:「請皇上降旨,揭發謝磐對雁城百姓作出的暴行,並派兵前往雁城,圍剿反賊。」
天治帝和太子紛紛沉默,關於雁城一事,祁野和太子早已經透露給天治帝。
但天治帝那時並不相信,事已至此,他也只是沉默了片刻道:
「謝磐妄圖謀反,該殺。可雁城一事沒有證據,還是容后再議。」
天治帝是害怕,乾西王部下接管雁城,是他下的旨,若現在對外說,雁城上千百姓的性命死於乾西王,豈不是告訴大家,他這個皇帝識人不清,他會遺臭萬年,會被後人戳著脊梁骨罵是昏君。
與其如此,倒不如推到韃靼人的頭上,至於謝磐,竊國謀反只這一個罪名,足矣讓他被唾棄一百次了。
祁野看向太子,太子低著頭一聲不吭,天治帝有顧慮,他何嘗沒有。
謝磐再如何也是皇室宗親,他與韃靼人勾結殺雁城上千人,這讓大秦百姓如何看待謝氏一族!
祁野站起身,行禮后一言不發的退下了。
天治帝看向太子,聲音輕飄飄的:「熹兒,為父再如何也是你的親生父親,是向著你的。為父告訴你一句話,權勢會讓人迷了眼睛,唯有你自己掌握生殺予奪之權,下面的人才不敢反你。為父當年若不動祁太保一家,為父坐不穩這帝位。」
謝熹眼神閃爍,伏下身子,「兒臣受教。」
翌日,下令捉拿謝磐的聖旨送到了護國公府,祁野要再次披甲上陣,前往雁城平叛。
臨行前,他告訴紀舒:「歲歲,若不能讓天下人知道雁城百姓之冤,我此生有憾。」
紀舒吻在他眼角,「你只管去平叛,雁城百姓的冤屈,我來幫他們昭告天下。」
祁野把文父留下的魚符交給了紀舒,「等我回來。」
他畢竟是臣子,皇命難違,點兵后便帶著平叛的將士離開了盛京城。
自從謝磐的事後,盛京城上彷彿蒙上一層無形的陰雲,百姓是最能察覺到風雨欲來的人,長街上玩鬧的孩子不見了,賣東西的小販開始罷攤,繁華的市場上人丁稀少,連乞丐都躲到了寺廟裡。
紀舒把祁潛淵叫回了護國公府,如今護國公府和太子的關係陷入尷尬,她害怕祁潛淵在太子府不安全。
她敢說整個盛京城,沒有比護國公府更安全的地方。
四月的天氣開始轉暖,由於時局動蕩,每個要進京的人都要嚴格審查路引。
這日,幾個乞丐似的人想要進城,把路引給城門將核對,城門將看了半天,總覺得不太對勁。
「你們是通州來的?」
「對。」
「印是通州印?」
「對,知州大人發的。」
「可我看你們的路引這麼舊,不像是通州的。不會是偽造的吧。京城戒嚴,路引有問題的都不準進,站到隊伍那邊去!」
另一邊站著的都是路引有問題的人,要被關進大牢核實過後,才能放走。
幾個人紛紛看向最前方的女人,女人冷著臉道:「你認真看!我們的路引是知州發的,怎麼可能有問題!」
城門將不想再說,正要哄她們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這些人我認得,勞煩大人通融,放他們進來吧。」
城門將轉過身,見女子氣質不凡,便問:「夫人是……」
青檀:「我家夫人是護國公府的。」
「原來是護國公夫人!小人失敬!」
城門將立即道:「既然夫人保薦,必定沒有問題。」
他歸還了幾人的路引,客客氣氣的請他們進了城。
走在最前方的女人正是文芳,她第一次見到紀舒,驚艷的移不開視線。
這些人身份敏感,紀舒不敢帶他們在外面走動,便都先接回了護國公府。
進了府里,幾個人全都跪了下來,哭著磕頭,「多謝恩人救命之恩!」
「快起來!不是我救了你們,是文姑娘和她的父親,沒有文老先生給的魚符,我和將軍也不知雁城還有活口。」
不錯,這些人正是在雁城慘劇中幸運活下來的百姓。
所以說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做到毫無痕迹,眼前這些人碰巧在那幾日離開了雁城,去城外的魚姜山打獵,本來只需一日就能回城,但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幾人在山上不慎跌入捕獸陷阱,其中幾人傷了腿腳,總之過了七八日才逃了出來。
可等他們下山以後,才知道雁城變成了煉獄,所有人死於『韃靼人』之手,可他們在山上的時候,一直沒見到狼煙升起,而且他們看見了身穿大秦甲胄的士兵,將雁城百姓的屍身堆起來焚燒,以此掩蓋屍身上不一樣的刀傷。
幾個獵戶之中有一個當過兵,他也是第一個察覺到有問題,不讓同伴去找雁城『士兵』的人。
此人就是文父的弟弟,他曾被編進祁野的隊伍中,後來因傷才不得不離開軍隊。
文弟當兵的技能都沒有丟,他成功摸清了雁城的真相,親眼目睹了這群士兵私造兵器,並在城外練兵的場景。
他知道,滅城的幕後黑手,目的可能是想要打造一座空城,以此來屯兵謀反。
他們想過很多辦法,想把消息送出去,可幾人現在都已經是『死人』了,沒有路引,沒有身份,再加上他們人微言輕,即便上報,下場可能也是被關在牢中,或被以傳謠為由毆打至死。
幾人在山上躲了起來,過起茹毛飲血的生活。
這時最糟糕的事出現了,雁城內的人竟然清點了家家戶戶的人數,發現缺了他們幾個,開始四處搜存他們的下落,好在幾人都是資深的獵戶,對魚姜山的地形比官兵熟悉的多,一直沒被他們發現。
文弟深知不能坐以待斃,好在文父得知雁城慘劇后,竟然遠赴雁城奔喪。
那時雁城已經被接管,陸續有新的百姓前來居住,似乎是怕被發現,搜尋他們的人手也在減少,文弟趁機給文父傳達消息,冒死溜進城中,給了他一塊自己雕出來的魚符。
文父參透魚符的意思后,驚然發現弟弟還活著,正打算上山尋找,就得知噩耗,魚姜山遇上了山火,山頭全都燒空了,還有人開始追殺他,文父只能逃回了通州,碰巧通州出事,那群人似乎覺得他必死在動亂之中,文父才能得以喘息。
文弟曾不止一次在文父面前誇讚過祁野的功績,故而文父毫不猶豫的把弟弟的線索給了祁野。
可他直到那時還不知道弟弟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必定是遇上冤情,所以文父還完手上的人命債以後,才會偷偷回了雁城,自此再無訊息。
晚上的時候,紀舒擺了一桌宴,這桌上有很多筷子,很多酒杯,但位子上都沒有人。
上山的獵戶最開始有八個,但現在坐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三人。
一人拿起酒杯,先撒在了地上。
「文兄弟,好走。」
三人滿臉是淚,其中一人對紀舒說:「當初那群人放火燒山,文二哥說,找不到屍體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他掉下陷阱的時候傷了大腿,逃不快了,他說要留下,只要那些人找到一具屍體,必定就會相信,我們都被山火給燒死了。」
「我們本想阻止他,好死不如賴活著,就算被追殺,也不能自己找死啊!」
「可他剛說完就……就自己撲進山火中去了……」
三人泣不成聲,紀舒讓人給了他們帕子擦臉,一人擦乾了眼淚,紅著眼又說:「文大哥找來的時候,我們還有五個人,那會兒文大哥帶我們逃跑,誰知道又撞上那群人。都過去這麼久了,他們還不死心!文大哥拚死救出我們三個,讓我們無論如何,也要來京城伸冤來。」
他從懷裡小心翼翼取出一個疊好的衣裳,展開后,上面全是血字。
「我們幾個裡,只有文二哥會寫字,這是他之前留下的。芳兒說了,我們要拿這個,去告御狀!」
「就算是死!也要讓文大哥、文二哥,還有其他兄弟,鄉親瞑目!」
三人喝了口酒,個個眼裡有光,幾年逃亡,數次死裡逃生,親人慘死卻無處伸冤,他們早已將自己的性命拋在腦後,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揭發慘無人道的反賊暴行!
翌日清早,午門外,陣陣鼓響驚飛了停在檐上的飛鳥,朝房中等待上朝的官員紛紛好奇的往外看去。
登聞鼓已經很多年沒有被叩響了,現在竟然又有人敲。
而且不是一個人,四個人輪流敲擊登聞鼓,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他們身邊。
紀乘風揉了揉眼睛,「歲歲!」
他正要走上前,紀父叫住了他,「等等,馬上要上朝了。若是敲登聞鼓,也是在朝堂上詢問冤情,屆時自然能知道。」
「你妹妹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汪公公的確開始出來請他們進殿了,紀乘風理了理官帽,跟在紀父身後走進了皇宮。
這時,也有錦衣衛來到登聞鼓旁。
他認出了紀舒,趕忙見禮,「祁夫人!您怎會在這兒!」
汪公公跑上前來,「何人敲登聞鼓!」
文芳站了出來,「是我們。我們有天大的冤情!要見皇上!」
「敲登聞鼓的規矩,需挨過三十大板才行。來啊,帶下去——」
「汪公公。」
紀舒走上前,「他們四個要申訴之事,皇上和太子都已有所聽聞,並非空穴來風。陛下身體一向不好,今日鮮少能親自上朝聽政,若是耽誤了大事,汪公公你難逃罪責。」
「夫人說的是。」汪公公得罪不起紀舒,抹了把汗說:「都帶走!」
朝政瑣碎,聽得天治帝昏昏欲睡,好不容易都說完了,汪公公湊到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天治帝立即睜開了眼睛。
「敲登聞鼓鳴冤?」天治帝心有不安,可登聞鼓並非小事,按理他必須親聽,天治帝坐直身子,「讓他們進來吧。」
文芳等人走進殿內,幾人第一次站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上,每個人都惶恐不安,可心中伸冤的熱血壓過了恐懼。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爾等有何冤情?」
「陛下!我們乃是雁城的百姓!乾西王謝磐夥同賢親王,在雁城屠戮上千人!偽造成韃靼人所為!事後虛報戰情,在雁城豢養叛軍,妄圖謀反!請陛下為我雁城百姓做主!」
幾人張口便是驚天地泣鬼神的話,天治帝和太子眼前一黑。
他們這些話已經在心裡演練了上萬次,真正說出來的時候,字字泣血,聽的人渾身冰涼,只覺得頭皮發麻,手腳發抖。
說完后,他們拿出文弟寫的血書,那衣裳上面,還有他們八個倖存者的手印。
他們不會寫字,但每個手印都是他們冤屈的證明!
在場官員半數都落了淚,紀乘風跪下吼道:「陛下!謝磐大惡!必昭告天下,讓萬民唾棄!此人不除,百姓難安!社稷難安!請陛下下旨,為雁城百姓做主!」
「請陛下下旨,為雁城百姓做主!!」
「請陛下下旨,為雁城百姓做主!!!」
滿朝文武皆跪倒在地,連侍奉的太監侍衛都是如此,幾乎每個人都咬著牙,強忍眼淚。
雁城百姓實在無辜,冤情無處可訴,殺他們的真兇還被不知內情的人,當做是幫她們報仇的英雄,繼續留在雁城駐守,實在可悲可嘆!上千百姓亡魂難以安息!
天治帝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他再也不能粉飾太平,為自己的疏忽和愚蠢遮掩。
早朝過後,真相很快席捲京城,並以極快的速度在大秦蔓延,有紀舒的推手,很快全天下都知道了雁城的慘劇。
謝磐成了惡人中的惡人,無數百姓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啖其肉,飲其血。
江州的乾西王府被百姓攻入,整個王府里所有東西被打砸,踩踏成粉末,王府的牌匾被放在菜市口,每個路過的人都要踩上幾腳,再吐一口唾沫。
與此同時,謝磐終於在雁城出現了,他果然揭竿而起,與他提前安排好的士兵,還有賢親王在嶺南默默發展的勢力,開始與京師作對,粗略估計,他手下的兵將至少也有個三萬,這將是一場不小的戰爭。
天治帝在下達過割席謝磐的聖旨后,就又病倒了,現在大秦上下對謝磐罵聲一片,對他的罵聲也不小。
畢竟讓謝磐的手下去鎮守雁城,是他下的旨,若他沒有下旨,雁城現在的百姓,不會再遇到被迫與反賊同城的境地。
朝中也對天治帝頗有微詞,甚至有人暗示他該退位讓賢了。
天治帝氣急攻心,為了能再多活幾年,一口氣磕了無量法師煉出來的一瓶丹藥。
誰知第二日,就被汪泉發現死在了龍床上,死的時候雙眼暴突,沒有半點生前的儒雅英俊,儼然就是個倀鬼。
太子就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位置。
五月初,太子匆匆登基,改國號萬明,由於戰事吃緊,他的登基大典十分倉促潦草,可他已經沒空再計較這些。
和謝磐的這一仗從四月中旬一直打到年底,謝磐已經勢弱,快撐不住了,畢竟他存糧有限,而祁野有紀舒做後盾,再也不怕之前威海關的尷尬情況出現,他也和謝磐耗得起。
第二年初,祁野和軍中的軍師還有手下的將領商討了幾次,都認為謝磐已經是強弩之末,可以攻城一舉將其拿下。
二月十五這天,祁野大兵壓境,僅用了一個時辰就攻破了雁城城門,活捉了謝磐,他兒子謝賢早已變成祁野槍下亡魂。
謝磐本人被砍掉一隻胳膊,唯有謝恆年紀尚小,似乎一直在做軍師,從未出現在戰場上。
可祁野攻入雁城后,怎麼也沒搜到謝恆,他心中不安,抓起謝磐嚴刑拷打。
謝磐奄奄一息之時,忽然笑了起來,桀桀的笑聲令祁野頭皮發麻,謝磐道:「我就是輸,也必定要拉幾個人墊背。祁野,京師的大軍是不是全都在這裡了?還有人保護你的寶貝夫人和兒子嗎?還有嗎?」
「恆兒已經跑了,我用命換你一家人的命,我不虧!我不虧!」
謝磐的笑聲戛然而止,祁野的長槍穿透了他的咽喉,鮮血順著槍桿流到了祁野顫抖的手上。
他失控低吼:「備馬回京!」
……
京師城內對即將到來的危險一無所知。
這晚,紀舒被賢太妃叫進宮內陪伴她,紀舒現在已經是一品誥命夫人,加之祁野戰功赫赫,連皇帝後宮的嬪妃都要敬她三分。
夜深了,賢太妃想留紀舒在宮內休息,紀舒婉拒了。
「日日安還等著我,我得回去了。」
「這個時辰,宮門怕是都下鑰了,你拿著我的腰牌去吧,那些人看見了就會放你出宮了。」
紀舒帶著腰牌離開了賢太妃寢宮,正要從坤寧門離開皇宮,忽然望見月色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閃而過。
紀舒覺得這身影眼熟,還沒等她細想,腳下已經下意識的追著那人走了過去。
這人在皇宮七拐八拐,最後竟然來到長安門附近,他四處張望,月色明亮,紀舒隔著一段距離看見了他的正臉。
思忖半晌,腦中忽然精光一閃。
是謝任飛!他竟然還沒死在牢里!不對,他怎麼逃出來的!
紀舒立即躲了起來,撫著胸口平復心跳,眼下重要的是要趕緊把謝任飛脫逃的事上報,直覺告訴她此事絕不簡單!
紀舒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汪泉,汪泉現在是萬明帝的掌印太監,唯有找到他才能稟告萬明帝。
好在紀舒知道汪泉的住處,她顧不得宮禁,一路找了過來。
誰承想汪泉這裡連個看守的奴才都沒有,紀舒敲了幾下門也沒有應答,反倒是嗅到一股鐵腥味。
她壯著膽子推開門,只見汪泉胸口大開,早已經氣絕身亡。
紀舒捂著嘴,在他身上搜尋鑰匙,果然,本該在他身上的司鑰庫鑰匙不見了。
紀舒渾身發涼,謝任飛要打開午門,無非是想放什麼人進來,他還能放什麼人!
可謝家的人不都在雁城嗎?難道將軍——敗了?!
紀舒臉色煞白,靠在門扉上險些滑坐在地,她迅速搖了搖腦袋,現在不是擔心這些的時候。
就算祁野真的輸了,她也不能坐以待斃。
紀舒憋回眼淚,合上門轉身離開。
現在只有她自己去面見皇帝,讓皇帝派人把謝任飛抓住,只要午門不開,就還能撐一會兒。
徵調兵將的手續極為繁瑣,只能是趕在叛軍殺到城門前,能撐一會兒是一會兒。
紀舒很想回家,她擔心日日安祁妙和祁潛淵,擔心父母兄長嫂子,可她現在還不能。
紀舒來到乾清宮前,守門的錦衣衛看見是她都很驚訝。
紀舒言簡意賅:「謝任飛殺了汪泉要放叛軍進宮,快派人去長安門將他攔下!」
說罷,紀舒轉身離開,她的話把錦衣衛嚇出了冷汗,立即把萬明帝叫了起來。
萬明帝睡得正香,忽聞噩耗,猛地站了起來,「怎麼可能!叛軍不是在雁城嗎!怎麼會出現在京城!祁野敗了?不可能!」
「陛下,無論雁城是敗是勝,有叛軍要殺進京城是要緊,眼下必須先想辦法把這些人擒下!」
萬明帝:「傳朕的命令!皇城各個門都不許開!務必守住城門!」
萬明帝喘著粗氣,跌坐在龍椅上,脊背上的龍袍已經濕了。
上次上戰場,他有祁野在旁護衛,如今即便也有錦衣衛,可他知道,錦衣衛不比祁野。
萬明帝吩咐錦衣衛:「你們就看守在乾清宮,務必保護好朕的安全!」
「是!」
天慢慢亮了起來,文武百官開始準備上朝,紀父和紀乘風剛出門,就看見一群身穿甲胄的士兵從長街往皇宮的方向跑去。
這群人風塵僕僕,乍一看像是京中的將士,碰巧萬明帝準備加派將士馳援雁城,二人便以為這些人是要出征的士兵。
可這群人跑到一半,竟兵分兩路,岔開的一隊人,紀乘風仔細一看,像是朝護國公府去的。
他頓時心口一涼。
「不好!一定是出事了!」
「爹,你留在府里,先別去上朝!」
紀乘風抽出紀府侍衛的刀,斬斷連接馬和馬車的韁繩,直奔護國公府而去。
此時,謝恆帶領的殘兵也已經到了長安門,平日這個時辰,為了迎上朝的文武百官,門早就開了,即便不開,也應該有謝任飛接應。
謝恆第一反應就是,謝任飛又臨陣反水了。
他冷笑了聲,點出一隊人:「你們,去錦衣衛指揮使的府邸,把他攔住。殺了更好。」
「你們,隨我攻城!」
叛軍從左右門開始攻打皇城,還用上了火攻,並在城門下叫囂,謊稱祁野已經戰亡,大隊的人馬即將攻入皇城,打算先從心理層面摧毀城中禁軍的心防。
此計果然有些用,祁野戰亡的消息傳進萬明帝耳中,他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謝磐的軍隊如此勇猛,難道他才做了幾個月的皇帝,就要被趕下台了?!
與此同時,紀舒騎著馬狂奔到三軍營兵營外,她亮出祁野的腰牌,氣喘吁吁道:「我要見、趙海成!」
祁野出征后,趙海成接掌了京師三大營,現任總兵官,他一聽來的是紀舒,立即讓人請了進來。
紀舒進了營帳,半點廢話都不說:「叛軍進城了,必須馬上調兵馳援皇城!」
趙海成心中一凜,「真的?!」
他正要出去點兵,忽然想到什麼,猶豫道:「嫂子,你有……皇上的旨意和兵部調令嗎?」
「沒有。」
「這……」
趙海成道:「嫂子,我是信你的!我可以帶一隊親信去馳援,可是京軍一向懶散,他們中又有不少官宦子弟,若他們知道沒有皇帝的詔書和兵部調令,只怕一個人都不會去。」
紀舒來的路上就想到了這一點,她熟讀史書,鎮定道:「我有辦法。」
片刻后,趙海成駕馬來到兵營前,氣沉丹田吼道:「刑部有重案犯越獄潛逃!隨我抓到犯人者!厚賞!誰同我前去!」
所謂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很快,上千名京軍披甲持槍,整裝待發。
紀舒也騎著馬跟在隊伍后,她方才出宮時一直忍著沒回家,如今一股煙騰起,她遙遙望去,正是護國公府的方向。
紀舒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趙海成也看到了煙,連忙安慰紀舒:「嫂子別怕!將軍出征前,幾乎所有影騎都留在了國公府。叛軍都是些雜碎,主力都去攻城了,國公府一定不會出事的。」
紀舒收回視線,用力閉了一下眼睛。
國將不國,何以家為。
眼淚被風吹乾在面上,紀舒跟著趙海成和上前京軍趕到長安門前,眾人看見正在攻門的叛軍,全都傻眼了。
趙海成吼道:「叛軍攻城!身為大秦將士,怎能退卻!他們人少!上啊!擊殺叛軍者,個個有賞!活捉頭領者,封侯拜相!」
京軍瞬間被挑起熱血,戰情一觸即發。
叛軍謀反的消息傳開,有武將自髮帶著家丁前來支援,兵部尚書奮勇殺敵,長安門前儘是火光和鮮血。
紀舒無法參與進戰爭中,被趙海成護著來到安全的地帶,幫著安頓受傷的將士。
這一戰打了很久,天色都變得昏黃,長安門前血流成河,叛軍仍在繼續負隅頑抗。
這時,馬蹄聲踏破雲霄,疲憊的京軍士兵們抬頭看去,只看見黑壓壓的一隊人馬扛著大秦的旗幟由遠及近,為首之人堅毅果敢的面容,如一顆定心丸,令有些絕望的眾人,渾身瞬間充滿了力量。
是祁野!是大將軍和邊軍的兄弟們!
京師有救了!
叛軍看見祁野的身影,全都慌了陣腳,他們早就被祁野和他手下的虎狼之師殺怕了。
陣型瞬間潰散,叛軍四散而逃,可哪裡還能逃?前來救駕的邊軍揮刀如切西瓜,祁野的長槍所到之處,無一活口。
謝恆死在祁野槍下以後,所有叛軍群龍無首,全都成了大秦將士手下的戰功。
紀舒在城樓上看見祁野的瞬間,淚流滿面,癱坐在地。
他還活著。
紀舒積壓已久的情緒瞬間崩潰,模糊中,那抹身影離她越來越近。
祁野俯身將紀舒抱了起來,殺了那麼多叛軍仍不抖的手,反而在此刻抖得厲害。
恐懼了一路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歲歲,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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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萬字寫完大結局,終於可以寫新書了嗚嗚。明天更番外~
最後一章的靈感來於歷史上的真實事件,明英宗時期的曹石之變,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