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見網友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海城，八月的最後一個星期日。

林擇樹頂著太陽走在煎盤似的柏油路上。

這麼熱的天出門，是為了去見師傅。

師傅是林擇樹半年前寫手群里認識的。

兩人意外考進同一所大學后，師傅約他趕在開學前見一面。

【師傅·淺淺淺淺淺：海城大學附近的麥當勞對嗎？樹兒？】

林擇樹發去麥當勞的定位，面露苦笑。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師傅堅持叫他樹兒，還自稱師尊。

儘管以成績論，林擇樹現在這本的均訂是兩千，而師傅的均訂只有一千……

但師傅寫仙俠很有一套，尤其是文風和打鬥，很有味道，不乏鐵粉，林擇樹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他乾脆聽之任之，只當他開玩笑，時不時陪著玩兩句小劇場，權當仙俠題材的對白練習。

走著，想著，轉過彎，便是目的地麥當勞。

望見紅黃兩色的麥當勞招牌，他稍稍有些遲疑。

師傅的qq性別填了個女，年齡填了個18，頭像則是粉色調為主的二次元插畫，還是古風。

萬一，萬一，凡事都有個萬一……

萬一這個他字用錯了？師傅真的是女孩子？

不能吧？

平時聊天除了網文就是網文，基本沒聊過別的，遣詞造句，語言習慣怎麼也看不出是女孩。

再加上師傅的文風硬的不得了，不是凄風冷雨，就是雪夜肅殺，隻言片語間飛劍劃過的喉頭不知凡幾，劍比風快，血比雪盈。

按常理推斷，師傅應該和他一樣是個普普通通的准·男大學生，男性網文寫手。

再加上更新量更是達到每天八千到六千字，不管地震颱風，從來沒請過一天假。

考慮到文風硬派，更新觸手怪的身份，師傅的畫像上又添幾筆，也許臉上會多副眼鏡，也許頭上會少些頭髮，僅此而已。

但性別頭像的確是女孩……

算了吧，qq頭像性別還能當真？

相信介個不如相信師傅是秦始皇。

麥當勞涼爽的空調吹拂下，林擇樹自己都樂了。

自娛自樂等待師傅的時間裡，有女孩湊過來加微信，林擇樹隨手掃上，等著，等著，慢慢有點犯困。

上下眼皮纏鬥正酣，忽然捕捉到一幅亮眼景色，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一個身著漢服的小姑娘彎腰逗弄嬰兒車裡咿咿呀呀的嬰兒，嬰兒笑，她笑的更燦爛，活像小貓逗弄貓崽。

身形比嬰兒車高不了幾分，發簪束起的秀髮高聳於頂，垂墜而下的青絲別著輕薄的銀葉仙鶴，隨著嬌笑在冷氣中輕顫。

青紅兩色漢服寬袍大袖，一層疊著一層，華美精緻，雲色仙鶴與華麗神秘的紋飾相互勾聯，隱約相合。

林擇樹覺得自己看到了難得的景色，正要掏出手機把這抹亮色用文字記在素材里，漢服小姑娘忽然轉過身來，一雙圓圓的綠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眼神發愣，驚喜中帶著些許似有似無的憂傷，好像從房間角落發現一本找尋已久的相冊。

瓊鼻精緻，水潤的嘴唇微微張開一條小縫，白嫩的下巴發圓，略有肉感。

小姑娘從寬大的袖子里掏出手機看了眼，又抬起小臉看了一眼林擇樹，反覆確認后酒窩旋起，露出一個比八月的太陽還明媚的笑：

「樹兒！是你！」

隔著8塊地磚，6.4米，聲音清脆如玉，響亮如磐。

林樹懵了，秦始皇這會兒打磚縫裡鑽出來v他50都沒有眼前發生的事震撼。

周圍的食客紛紛投來目光，或好奇、或憋笑、還有人偷偷拿去拍小姑娘。

小姑娘全然無視周遭種種，步伐輕快幾乎是飄過來，落在林擇樹對面的椅子上。

「你是？不會吧……」

「顯而易見，師尊本尊。」

「本尊……你不會是誰雇來開我玩笑的吧？」

她的手啪一聲在胸口上，有些驚訝的反問道：「半年前在大群里你我認識，聊到今日，你怎會認不出我？」

「我怎麼可能認的出來？你可是淺淺淺淺淺，刀人如麻的淺淺淺淺淺。再說我們聊這麼多，從哪一句話，哪一個字兒能看出你是女孩兒？我就是把兩個月前做閱讀理解的勁頭用上，也絕對看不出你是女孩兒。」

「為師說話不像女孩兒嗎？哪裡不像……分明就是……」

「不，不，不，完全看不出來。」

女孩兒歪著腦袋瓜想了想，隨後拿出手機指了指自己的頭像——日式動畫風格的頭像，發簪蘿莉，硬要說的話，元素構成一致，長得有那麼幾分相似。

「瞧瞧，朋友給畫的，不像？」

「像是像，可誰能往這上面想，不是……2023年了，大群里二次元美少女頭像千千萬，照這麼說至少一半美少女。」

「旁人是旁人，為師是為師，喏——」她發出可愛的聲音，寬大的袖子小小地往兩側一展，旁若無人，巧笑嫣然。

一旁有人輕聲發笑，而她好像完全聽不見，笑眯眯望向林擇樹，自在極了。

他被這笑容感染，不由自主地彎起嘴角，實在是太有意思了，這麼有意思的人整個地球不知道能找出來幾個。

「你吃什麼？盡地主之誼嘛，我請客。」

「你……？」

「我？」

「叫師尊。」

師尊眨了眨綠色的大眼睛，孩子氣十足，嘴巴卻很是認真的強調。林擇樹幾乎被她逗樂，索性豁出去：

「好，師尊，你想吃什麼？」

「哎，樹兒，這還差不多。」她理所應當地抿起嘴唇微笑，起身走向麥當勞櫃檯。

回來時手上多了兩個堆得滿滿當當的托盤，薯條炸雞漢堡層巒迭峰。

小身板在兩個碩大托盤映襯下顯得格外嬌小，bia！餐盤拍在桌上。

「來的路上為師點好了，巨無霸多加一份醬。」

她依舊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出了林擇樹平時的喜好。

「我有說過？這種小事我有說過？」

「有呀，大概兩個半月前的事，你說和朋友打籃球……不知怎麼得聊到麥當勞，你說你喜歡巨無霸多加一份醬。」髮絲間飛鶴時隱時現，她自顧自點了點頭確認道：「嗯嗯。」

林擇樹這時也想起來了，他沒想過自己隨口說的話師傅居然能記住。

「不過這頓飯……」

「為師頭回見徒弟，合該請客，別放在心上。哦，對，說起來你還不知道我本名，聽好了，李淺蕊，淺淺的淺，花蕊的蕊。」

「林擇樹，選擇的擇。」

「嗯，吃吧，樹兒。」

李淺蕊說著拿起漢堡捏了好幾下，確認夠扁能放進嘴裡才下口去咬。

一口接著一口，動作優雅但速度卻不慢，不一會兒，麥辣雞排堡進了肚，緊接著又拿起一個漢堡。

林擇樹見她吃的認真，也就沒有開腔，抓起手邊的巨無霸開吃。

高蛋白高澱粉，怎麼都好吃，品嘗熟悉的味道，他開始咀嚼一個看起來比自己小几歲的女孩叫自己樹兒的事實。

儘管李淺蕊是他認下的師傅，哦不對，師尊。

儘管兩人一邊兒大，屬於同齡人。

但目測一米五幾個子叫他樹兒……總感覺……還……還不錯？

堪稱母嬰級體驗，離開幼兒園后就再也沒有過。

如果不是非得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就更好了，樹兒這種稱呼放在麥當勞的空氣里多少有些驚世駭俗，旁邊大叔看過來的視線有點兒扎人……

也是，世間安得兩全法？既要又要，那叫貪得無厭。

「對了樹兒，小師妹進後宮了嗎？」

李淺蕊忽然問了一句，他意識到這是在聊他的新書，連載到一多半，正寫到關鍵情節。

「噢，還沒有，還在糾結，這一段不好寫，到了整本書收官的時候，小師妹的好感度還得往上升一升。」

「是嗎……依我看已經夠高了呀，還要升嗎？」

纖細的手指捏起一根薯條在番茄醬里畫了一圈又一圈，眼睛眨巴著，美瞳帶來的綠光流轉，神色疑惑。

「是這樣……」林擇樹解釋道……

處理不好感情線，這是師傅的弱點，也是最大的弱點。

儘管師傅對事業線的處理精湛，冷硬的文風更為跌宕起伏的劇情添彩。

她這一本雖然達到了千訂水準，但是感情線的乾癟顯而易見，已經到了拖累事業線的程度。

一般來說感情線比較容易寫，但師傅偏偏不會寫感情線，砍人砍到劍刃髮捲，一碰女人立馬變木頭人，渾身熱乎勁兒搓一起還不如劍上的血熱。

林擇樹砍人不怎麼擅長，就會寫感情線，後宮文寫過一本接近精品，多少能給點建議。

因此，兩人經常像這樣聊天，就算是取長補短，互相促進互相提高。

不知不覺聊到日頭西斜，麥當勞里人流從多到少，又從少到多，兩人渾然不知渾然不覺，話題好像永遠聊不完。

聊到林擇樹有點餓了，抄起桌上剩下的漢堡就往嘴裡送，心急，不小心讓醬汁蹭到了臉上。

他剛想去摸餐巾紙，餐巾紙已經遞到了他的手邊，就差替他擦臉了。

李淺蕊單手撐住下巴笑眯眯望著他，眼睛里除了喜色以外還有一些很難描述的感情。

憂傷？欣慰？或者……慈愛？

林擇樹搜腸刮肚，沒辦法確定如此曖昧模糊的笑。語言的準確性有限，即便是中文也不可能完美表達人的複雜。

同樣複雜的笑剛見面時也在李淺蕊的小臉上出現過，她身上難以捉摸的地方就好像衣服上複雜迴環的圖案，有股難言的神秘感。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你……」

話剛開口就被一個驚疑不定的打斷：「林擇樹？」

貼著耳朵，聲音無比熟悉，閉著眼睛也知道來自他的妹妹——林夢枕，年齡只比他小一歲。

「你怎麼來了？」

「買甜筒。」

林夢枕冷冷撇了他一眼，不時打量坐在他對面的李淺蕊，兩臂下意識交叉托在胸下，防備心盡顯無疑，撇著嘴說道：

「家裡飯不吃跑到外面野餐，林擇樹，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你告訴我？」

她出來的話伴著愁雲慘霧，一點也不像妹妹的台詞，反倒像結婚超過十年的老婆面對出軌男人時才會說的話。

對，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李淺蕊懵懵懂懂，好奇看了看林夢枕：「你是？」

林夢枕自嘲似的笑了笑，默默搖了搖頭，一雙眼睛千言萬語，彷彿在說：你還不懂嗎？

她用一個眼神，把林擇樹變成一個背著家人偷腥的負心漢，至少她是這樣打算的。

「哦！」李淺蕊頓悟般拍了下手，驚喜道：「我知道啦，你是樹兒的妹妹對不對？他和我提起過！」

「啊？」林夢枕一愣，她沒想到這套八點檔八卦掌對同性同齡對象無效，皺著眉頭喃喃：「樹兒？？？你說我哥？」

她的反應等同於默認了李淺蕊的判斷。

「哈……」林擇樹樂出了聲，天然克高手就是這樣，妹妹平時在家裡很能演，今天沒想到慘敗在李師傅手下。「不就是偷喝你一板子酸奶嗎林夢枕？至於嗎？我就問你至於嗎？擱這給我搗亂？小心眼。」

「那是一板子酸奶的事兒嗎？你是第一次嗎？不說這個，她為什麼叫你樹兒？」

「你又不是沒偷吃過……再說人家樂意，你管著嗎？說話放尊重點兒行不行？這是我師傅。」

林夢枕帶著百分百的難以置信看向一臉純良的李淺蕊，後者點了點頭，巧笑嫣然，更正道：「不是師傅，是師尊。」

看著她燦爛的笑臉，林夢枕反而勾起嘴角，氣極反笑，上下仔細打量李淺蕊后小聲念叨，：「行，行啊，行，行，行，行，林擇樹你真行！」

「跟我一般大，你不要搞錯了。」林擇樹補充了一句。

「呵，你別進去就行……記得賠我酸奶。」林夢枕聲音越來越小，搖了搖頭，氣呼呼走了。

來得快去得也快，像八月的颱風。

「你妹妹真可愛。」

李淺蕊望著門口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說完低頭啜飲所剩無幾的可樂，發出喀喇喀喇的聲響。

「你說什麼？」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沒聽錯呀。」

「咳……咳……」林擇樹笑的鼻涕泡差點冒出來：「您從哪能看出來她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