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三十九章
「汗阿瑪,是否需要兒臣迴避?」承祜看著這架勢,面不改色地向康熙請示著。
「不必,你在一旁聽著就是。」說著,康熙冷冷一哼:「也讓你看看為君者應有的手段!有那麼一起子小人,你若對他講究仁義,他便越發無法無天。往日里朕總教導你要以仁之一字治天下,今日,朕卻要告訴你,該下狠手時斷不能心慈手軟!」
聽著康熙的話語中意有所指,承祜便知,康熙這一次只怕是被氣狠了。也許他不會介意兒子之間的相互攻訐,甚至有時還會主動挑起兩個兒子之間的矛盾作為制衡之策,然而,他不會允許有人把這一招用在自己身上。
這是他前世便心知肚明,而他的弟弟卻不甚清楚的道理。
帝王心思詭異,然而,若是能善加利用,未嘗不能成為助他拔掉礙眼之物的武器。
不過,若不是康熙心思詭異不下他當年的父皇,恐怕他如今這一招也就沒有用武之地了。
在康熙的眼中,他的太子仍然是那個被他保護得很好,沒有經歷過多少風雨的太子。一方面,他對於這樣的太子表示放心,另一方面,卻又感到憂心。
未能察覺承祜的偽裝,倒不是人精似的康熙眼力退化,而是承祜所展示在帝王面前的,多半是他的本性,而他隱藏起來的,卻是為了自保而學會的狠戾與無情。
他是仁宗,他心善,可並非是非不分,並非沒有底線。
若是他處在朱祁鎮的位子上,哪怕要他大開殺戒,他也決不會去做消耗國力的老好人;若他處在萬曆、天啟或是崇禎那樣混亂的時代,哪怕窮兵黷武,他也要將威脅自己與朝政的隱患剷除。
康熙看著那個鬢髮凌亂的宮裝女子,一張俏生生的小臉上滿是慌亂。他微微眯了眯眼,再想不到自己宮中竟出了釘子,還是日日在自己眼前伺候的,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奉茶宮女。
他一把擒住那宮女的下顎,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的顎骨捏碎:「朕是不是對你太好了,讓你竟敢做出這等欺上瞞下之事!」
「奴…奴才不敢!」宮女的聲音顫抖著,充滿了驚惶,聽起來格外可憐,可惜她的聽眾卻無動於衷:「奴才只是想著提點……幾句罷了,免得他不明事理,惹皇上生氣……請皇上恕罪。」
「提點?」這兩個字冷冷地從康熙的舌尖劃過,竟讓那宮女聽得心驚膽戰:「你是朕乾清宮的宮女,卻不是內務府的宮女,他需要你提點什麼?難不成,是他犯了什麼事,才需要你幫著他瞞天過海?」
那宮女雖然日日在康熙眼皮子底下伺候著,多少習慣了康熙的威壓。可康熙如今殺意全力釋放,她早已承受不住,倒是她身旁的那個小太監,看上去還鎮定得多。
「再者,即便他與你沒犯什麼事,他是在內務府做事的,素來為胤禩馬首是瞻,你打量著真不知道么?私下與別宮之人結交,吃裡扒外,你以為這是個什麼罪名?」
那宮女滿頭是汗,一下子癱倒在地。
「最後,即便你們之間真的什麼也沒有,只憑著你二人淫-亂-宮-闈,被朕抓了現行還欲欺君罔上之罪,朕便能將你二人滿門抄斬!」
即便康熙將狠話說到這個地步,太監卻仍是拒不承認,只死死咬定是他二人宮中寂寞,方做下這等事。關於胤禩的事,一概推說不知道。
康熙最後也惱了,「既然你死不承認,朕倒要看看你的嘴究竟能硬到幾時,來人,將他帶去隔間,上刑!」
聽著隔間傳來的慘叫聲,那宮女一張面孔已如白紙般蒼白。
「他不肯說,你來說。那狗奴才倒是個忠心的!」康熙冷冷一笑,語意中是說不出的諷刺與陰冷,此時的他,便如從地獄中走出的鬼魅修羅:「說起來,朕派人去查過,那小子在入宮前便死光了親戚,無牽無掛的,是以才這般有恃無恐。你呢,你不同罷?朕可是記得,你家中父母俱在,還有一個可愛的妹妹和剛出生的幼弟?」
「皇上……你饒了奴才的家人吧,奴才認罪,認罪……」
第二日,一樣血肉模糊的物事被一卷草席包裹著,扔到了胤禩的門前,那個平日里總是侍奉在康熙左右的嬌俏宮女,也不見了身影。
胤禩掃了眼那破舊的草席,輕輕嘆了口氣,語調有些沉重:「把他埋了吧。」
說罷,言不由衷地感嘆:「我原以為這場局中,被算計的就只有雍正,不曾想過,那個人……才是今日唯一的贏家。往日里倒是小瞧他了。」
沒過多久,乾清宮便傳來了讓胤禩前去的旨意,胤禩整了整衣襟,心下已經做好了承受康熙怒火的準備。剛走到康熙身前,便被一腳踹翻在地:「愛新覺羅胤禩,自幼心高陰險,妄自尊大,構陷長兄,覬覦皇父,實為不忠不孝之徒。令禁足三月,而後自行出宮建府。」
這幾乎就是將人趕出家門了。
當承祜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這是他心中的第一想法。
且不說胤禩還沒到出宮建府的年齡,便是他到了,也該先為他指一門婚事,或是讓他上朝領些差事。可如今,這兩項提都沒提,由此可見,他這位弟弟,處境恐怕有些不妙。
不過,他總感覺康熙對於這個胤禩有些過分忌憚了,卻是為什麼?
承祜有些不解。
罷了,橫豎也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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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殿中的胤禩紅著眼眶,嘴角中尚有一小塊淤青,格外憔悴的模樣,胤俄憤怒了:「豈有此理!八哥,你就由著他這樣欺負?」
「這一次,是我太心急了。」面對兩個弟弟憤怒的面容,胤禩卻顯得極為平靜:「便是上一次,也是等到那位失了聖心,且犯了許多事,積怨甚重的時候,我們才下的手。」
「八哥此言差矣,這一次老大老三老四他們都在,你下手晚了,難免失了先機。」在胤禟看來,情況本就對他們不利,若是出手再晚,那麼他們可真就撈不著一點好了。
「八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就這樣放過他嗎?」胤俄顯然有些氣不過。
「剛出了這種事,若我這邊再有什麼動作,不管是不是我的不是,都會在汗阿瑪那裡被又記上一筆。」面對很有些激憤的胤俄,已經面上不顯,底下蠢蠢欲動的胤禟,胤禩搖搖頭,「現在,對於我們來說,一動不如一靜。這幾日小九和小十也要低調些。至於太子……他以為他是最後的贏家,殊不知有句話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八哥的意思是……」胤禟腦中靈光一閃,試探般地問道。
胤禩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雖說動不了太子的根本,可卻也能給他添些堵。——胤褆蟄伏了這麼些日子,也清閑得夠久了。」
幾個容貌俊秀的小廝在這一日悄悄地被領入胤礽府邸的偏門中。
胤礽坐於高堂之上,呷了口茶,聽罷冷冷一笑:「二哥可真是『有心』了。來人,賞。」
看來他這一世不走『歪道』,倒是惹來了他那些好兄弟們的焦急啊。
不過想來也是,當年他處在那個位子上,若能形式嚴謹些,不說有功,但求無過,即便有一日他失了聖心,康熙又能有什麼借口行那廢立之事?果真如此,他根本不需要著急,急的,該是他的好兄弟們。
「爺,剛才後院中進了些小廝,不知爺打算如何處置?」身著一件淺粉色袍服,將身上玲瓏的曲線都勾勒了出來,此時的李佳氏,已有了身為人婦的風韻。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即便是二阿哥送來的,那些人難不成就比旁人金貴了?」胤礽微微側頭:「你是側福晉,後院你做主就是,爺不欲過問。」
「是。妾身知道該怎麼做了。」溫婉地向胤礽福了福,李佳氏離去。
胤礽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帶了扳指的手輕輕刮上下顎,因那冷硬的觸感,被碰到的肌肉有些刺痛。
「這約莫只是一碟清粥小菜罷了,胤褆,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后招是沒有使出來的。」
只是,胤礽沒有想到,他在府中靜靜地等了幾日,二阿哥府那邊倒像是石沉大海一般,真沒了動靜,胤礽一時有些奇怪,嘴上不說,只是心下卻越發防備了。
「哥。」上朝的路上,早早便看到胤礽候在一旁,見到承祜,胤礽傲然的眉目中才有了一絲和軟的跡象。
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幾日不見,承祜覺得胤礽便像抽芽似的,蹭蹭蹭長高了許多,而少年眉宇間的那份屬於天之驕子的傲然神采也更為內斂,原先看著還有些娃娃似的面容如今成熟了不少。
將少年的變化一一看在眼中,記在心裡,承祜卻越發感覺不是滋味。他的小小孩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長大了,而參與他這一過程陪著他長大的,卻是他的側福晉。
將心頭的不適感壓下,承祜走在前方,特意領先胤礽半步,這半步的優勢讓他看不見胤礽氣質的變化,他默默鬆了口氣。
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陷得更深了,這對於他而言,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承祜蹙了蹙眉,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如今看來還有待再提升。
朝堂之上,因遷界禁海已初顯成效,少了沿海百姓的暗中支援,施琅帶去的軍隊物資不夠,便有些捉襟見肘。
幾次交鋒下來,施琅意識到局面不妙,便且戰且退,從金廈腹地一路到了海邊。
清軍主將薩木爾輕敵冒進,見盤桓在自己地旁上許久的施琅如此狼狽的敗退,像是揚眉吐氣一般地瘋狂追擊,絲毫不顧己方與對方在海上的實力差距,貿然向對方發起進攻,結果自然是損失慘重。
也因為這麼一出事件,清軍與鄭氏軍隊又開始僵持了起來。
康熙自然想要將鄭氏招降,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是最好的方法。可以鄭氏的權欲心已經對清廷的忌憚,這過程恐怕不會太順利,因此他召開了這次朝會,上朝便讓大臣們暢所欲言,以求得到良策。
「汗阿瑪,兒臣有言。」
康熙看了看,居然是太子?
「講。」兒子是需要淬鍊的,就算兒子的計策不可取,話也是要讓他說的。
培養帝國未來的君王這項重任,可不比收復台灣輕。
「啟稟汗阿瑪,兒臣以為,可用分化之法。台灣現在名義上的統治者鄭經與其叔父向來不和,台灣的將領雖說不少,卻也是相互猜忌,互生齷齪。阿瑪可先行離間之際,斷其臂膀,而後與其談和。」
康熙暗自點了點頭,雖然承祜的法子還有不全之處,但大體上與他的心意卻是吻合的。
又看著承祜近日以來略顯消瘦的面龐,想著也難為這孩子了,這孩子只怕近日裡也下了不少功夫。
接著,又有從海上歸來的大臣發了話,有反對承祜的,也有贊同承祜之語並未其做了補充的。
上首的康熙靜靜地聽著,面上波瀾不興,底下的大臣們一時對於皇帝的態度有些吃不準。
「太子所言甚善,二阿哥之語亦是條理分明,孺子可教。」聽了康熙的這句總結,大臣們不說話了。
胤礽則是心下暗自奇怪,胤褆在這件事情上怎麼會贊同承祜的話,按理來說,他不給承祜拖後腿就不錯了吧?
剛想到此,便聽康熙道:「以諸位之見,誰堪親往金廈,擔此重任?」
「兒臣願往。」
大殿之中,兩個聲音異口同聲。
承祜與胤褆在抬頭的瞬間看了看彼此,不論兩個人心中在各自盤算著什麼,至少面上都很平靜。
胤礽皺了皺眉,驀地想起,前世前往金廈的,可不就是胤褆。他可還記得,胤褆在那兒吃了大虧。當然,最後惡果都讓別人頂了,可他與康熙父子卻是心知肚明的,自他回來之後,康熙有好一陣子沒給他好臉色看。
越是慘痛的教訓,所留下的記憶就越是深刻。
胤礽毫不懷疑,此時在這裡的人中,胤褆怕是對整個事件的始末最為了解的那個人。思及此,他心下一凜,一陣寒意慢慢地浸上他的脊背——胤褆原來在打的卻是這個主意。